第1章 初次相遇

夏夜的南城是闷热、嘈杂的,三三两两的人群行走在河岸浅滩,落日的余晖在远方的天空若隐若现。

晚间的餐馆来人络绎不绝,折叠桌子挤满了整条小吃街。

“小何帮忙去厨房端一下菜!”何郁还在给客人点单,他捏了捏眉心,回道,“来了。”

他离开前台,掀起帘子,径直走入厨房。

炒菜的香味和燃气灶火的热气扑面而来,何郁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王成富见何郁进来,抬起下巴示意,“17号桌的。”

何郁顺着他的方向,把刚炒好的辣椒炒肉和油焖大虾送到了客人的面前。

“请慢用。”何郁说。

一直到了晚上十点有人来接替,何郁才下班。

他换下印着餐馆logo的工作服,从储物柜拿出书包,单肩挎着,又从柜子的最里面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猛灌了一口。

矿泉水瓶被捏得咔咔作响,来不及吞咽的水从唇角溢出,白衬衫被浸得透明,湿哒哒地黏在腰腹间。

他抹了把嘴角的水珠,关上柜门,走出杂物间。

“注意安全啊。”王成富余光瞥到何郁的身影,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嘱咐他。

何郁是王成富店子里年龄最小的员工,要不是看在他们家实在困难,何郁也很懂事的份上,他是不会多管闲事把人叫到店里来帮忙的。

平时放假的时候,何郁就在他的店里干点杂活,什么都干,哪里缺人手,何郁就干啥。

“好,谢谢王叔。”何郁回过头笑着说,但也难掩他的疲劳。

这一个多月来,他都在餐馆里打杂,说不累是假的,但今晚他格外的累。

街道上的路灯渐次亮起,何郁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着。

身后的霓虹灯渐渐消失在视线中,他拐进一条巷子,潮湿的霉味混着垃圾桶的酸臭让人作呕。

小巷在夜晚静悄悄的,一道无形的界线划分出两个世界,阴暗逼仄的巷子,吵闹的夜市。

他捂住鼻子,大脑的神经抽痛,胃里像被一只大手握住一阵翻搅,身体越来越沉。

何郁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没真的吐出来。

应该是上午没带伞,淋了雨,晚上又一直在干活没休息,感冒现在发作起来。

没办法,他只能放慢了脚步,扶着墙小心地走着,避免自己摔倒。

越往里走,视线愈来愈暗,只剩下零星几点灯光,照得地面上的水洼泛着油亮的光。

脚步声在巷子里回响,在黑暗里感官被放大数倍,鞋底摩擦地面发出沙、沙、沙……偶尔踩到碎石子,传来极轻的“咔哒”声。

何郁以为是错觉,大概自己脑子被烧糊涂了,出现了幻听。

他停下来,用手掌抵住额头,果然很烫。

胃里仍然有泛酸的感觉。

原本轻微的脚步声在他停下来后却猛然加速,咚咚咚地砸向耳膜,一下一下地敲打在何郁的心房。

任他再傻,也不会没起疑心。

他警觉地回头,一个颧骨高耸、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站在巷子的另一头,一脸邪笑地看着他。

“咯咯咯。”

他一阵头皮发麻,那样猥琐直白的眼神,直叫他犯恶心,刚刚压下的不适感一股脑涌了上来。

何郁几乎是立刻做出反应,毫不犹豫地迈了大步子向前冲。

就快了,只要再向前跑几步他就能逃出这里。

这个他走过很多次的路,在这时变得尤为漫长,风卷起他的碎发,书包随着他的身躯上下震动。

外面的灯光映入眼帘,何郁加快了速度,紧绷的脸上绽放出些许笑意。

终于可以……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将他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眼前的光明转瞬即逝。

何郁被狠狠地甩在墙上,后脑勺撞上砖墙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头与水泥墙面接触的一声闷响。

疼痛感袭来,剧痛像一把刀直直把他劈开,眼前炸开一片黑白噪点。

墙皮碎屑簌簌跌落进衣领,混合着血腥味的唾液卡在喉咙里。

“小帅哥,一个人啊?”沙哑的调笑在耳边响起。

“你跑什么,”男人扭曲的脸在视线里晃动,“哎呦,还流血了。”

“让我亲亲就不疼了。”

满嘴黄牙的男人,作势要来亲他。

何郁屈膝猛撞对方胯-下,却被早有防备地擒住手腕。

带着烟臭味的舌头舔过他的耳垂,“再动别怪我不客气。”

粘腻的气息涌入耳道,何郁偏头撞过去,用脚狂踢男人的下半身。

男人被踢得浑身一震,捂着裤-裆,大骂,“你找死。”

“刺啦”领口被撕开一道口子,几粒扣子掉落在地上,冷空气灌进胸膛,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上面还残留着男人指甲抓出的三道红痕。

“别碰我!”何郁听见自己的喘息像破旧的风箱,无力地挣扎着。

许是生病的影响,何郁渐渐没了力气,不知道是不是在奔跑时耗尽了,他的手上松了些力道。

这么倒霉的事情,怎么会被他遇到。

何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任凭眼泪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压在他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骨节错位的脆响。

男人被拎着后领掀翻在地,撞倒了垃圾桶发出一声巨响。

蒋晋川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男人,用力地踹了他的肚子,对方缩成一团发出呜咽声。

“还不快滚。”

男人的表情实在算不得好看,到手的肥肉就这样没了,换做是谁心里都不会快活。

见男人没反应,蒋晋川走上前,他垂眸盯着地上颤抖的手指,抬起矜贵的脚缓缓地碾了上去,一寸一寸地压上对方的指关节。

“喀嚓——”

细微的骨裂声伴随着男人拼命的求饶声一齐传来,“我现在就走,你放过我。”

蒋晋川松了松鞋底,男人抽出自己红肿的手,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何郁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攥着揉皱了的衣服,抿着唇,轻声说了句“谢谢”。

蒋晋川头都不回地走了,只留给何郁一个背影。

如果不是蒋晋川,何郁大概清白不保。

他此时的状态很糟糕,眼神失焦,瞳孔因为疼痛和惊吓而微微扩大,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珠,倒映着模糊的光影。

下唇被自己咬得充血,比平时更红,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何郁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背影,就着微弱的光线在脑中描摹刻画着蒋晋川的模样。

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脸庞仿佛是用最精致的雕刻刀雕琢而成,透着一股不羁的傲气。

他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谢谢你,救了我。”

四下无人,一切都回归了平静,仿佛刚刚的遭遇只是一场梦,而现在梦醒了。

何郁撑着墙站起来,揉了揉受伤的手臂,捡起地上的书包,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楼道里一片黑暗,何郁用手机的电筒照亮,各种小广告的传单贴满了整侧墙面,空气中的灰尘在光线里显得异常醒目,发出微微浮动的余波。

何郁在走到一处贴着“房东直租,电话……”的门前,从口袋里翻出钥匙,拧动门把手。

他打开客厅的灯,从电视柜里拿出一包感冒灵,又用碘伏消毒液给手臂的伤口涂了药。

棉签按上去的瞬间,何郁倒吸了一口凉气,药液粘连在伤口上,淤青与细嫩的软肉在皮肤下显得格外刺眼。

第二天,杨翠莲看到何郁的手臂,吓了一跳。

“你这手怎么搞成这样了?”

何开平也在一旁帮腔,他抖了抖烟灰,吐出一团烟雾,附和道,“是在你王叔的店里弄伤的吗?这要他出医药费啊。”

何郁不想让父母为他担心,没打算告诉他们真相。

就算告诉了他们,又能怎样。

他还是要去上班,晚上也没人会来接他。

既然无法改变现状,还不如不说,反而省了很多麻烦。

他模棱两可地将事情揭了过去,“在楼梯上摔的。”

杨翠莲像是想到了什么,提高了嗓门。

“早就跟你说过了,上楼不要玩手机。”

“你又不听,现在摔了吧。”

何郁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有。”

见杨翠莲又要一顿输出,何开平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摆了摆手,岔开话题,“你今天不是还要去老板家干活吗?再不走要迟到了。”

杨翠莲在一家有钱人家里打扫卫生,薪资还可以,现在到她上班的时候了。

“回来再跟你算账。”

杨翠莲抄起桌上的包,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了出去,大门“砰”的一下被关上。

倒是何雅急得哭了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浸湿了她的小脸蛋,鼻尖通红。

何雅才上一年级,但她已经懂得了很多道理。

比如老师说过,伤口不及时处理感染后是会死人的。

何雅不想让哥哥死,哭得很伤心。

何郁被她哭得头都大了,但面上没有显露出一丝的不耐烦,反而心里的某个角落被填得满满的。

“哥哥不会死的,你看哥哥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何郁抽出纸巾,轻轻地擦拭着何雅红肿的眼睛。

何锦文厌蠢症都要犯了,掏出手指给何雅竖了个大大的中指。

何锦文比何雅大五岁,显然是要比她有常识一点。

面对何锦文的攻势,何雅立马回了个威胁的眼神——再看灭了你。

“切。”何锦文咂咂嘴。

何郁要被他们两人逗笑了,不过好在何雅的注意力被转移,这会儿已经不哭了。

何雅靠在何郁的怀里,小小的手指紧紧攥着他的衣服,原本平整的T恤被揉得乱七八糟,领口歪斜,还糊着鼻涕眼泪。

罪魁祸首却没半点愧疚,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何郁的胸口,发丝随着抽泣一颤一颤,蹭得他脖颈发痒。

“我以后会保护好哥哥的。”

何郁宠溺地笑了笑,“好。”

何锦文也不甘示弱,大声说道。

“我也是!”

收到了弟弟妹妹的关心,何郁心里暖暖的,昨晚的恐惧也在脑海里被抹平。

下次他绝对不要抄近路回家了。

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男生,他真的很想当面好好的感谢他。

虽然不知道这出于何种心理,何郁就是很想再见他一面。

千千万万的人中遇见即是缘分,再奢求更多的,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何郁很清楚这一点。

夏日蝉鸣聒噪,今天是南城一中新生入学的日子,一大早校门口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家长和学生塞满了附近的路口。

交警站在岔路口指挥着车辆来来往往,有条不紊地行驶,虽然人群混杂,但一切进行得井然有序,除了偶尔几个脾气不好的司机一直在按喇叭,朝着车窗外吐了几口唾沫。

“前面的是不会开车吗?”

“乌龟都比你快。”

公交车“嘎吱” 一声刹住,车门打开,一阵热浪席卷而来。

何郁被人流推着下了车,脚步还有些不稳。

这辆老旧的公交车一路摇摇晃晃,刹车时总是猛地停顿,害得他的肩膀在车窗上撞了好几次。

半个月过去,何郁手臂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能看见淡淡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并不显眼。

人头像潮水一样涌动,嘈杂的交谈声形成嗡嗡的背景音,校门口的一辆迈巴赫十分耀眼,蒋晋川挂断了电话,从车上下来,视线扫视了一圈周围,没有看见许星麟,而后直接走进了学校。

何郁刚走进去,就看见学校的花坛边上拉着横幅。

“热烈欢迎高一新生入学!”

旁边还立着几个卡通形象的立牌,无非都是些欢迎的话。

在保安厅外面,有老师拿着喇叭大声喊:“新生去班级报道,家长请止步!”

顺着箭头标语指示的位置,何郁走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教学楼的位置。

南城一中作为南城最好的中学,确实很气派,教学楼的后面还有实验楼、艺术中心、体育馆,中央广场的喷泉池矗立着青铜雕塑,整个校园大得仿佛望不到边际。

比何郁以前又破又小的初中不知好了多少。

南城一中有自己直属的初中部,生源大多来自这里,当然何郁属于例外。

杨翠莲和何开平买不起学区房,一家五口挤在一个老旧小区里,自然是没有名额去南城一中的初中部的,何郁是在一个不怎么好的初中读的,能考上一中全凭他的本事。

他是他们初中今年唯一一个考上一中的学生,校长还拉着何郁回学校做了一次经验分享,当着台下的学弟学妹们对何郁大夸特夸,整得何郁都不好意思了。

一进教室,座位大都被占满,靠窗的单人桌已经没了,只剩了中间两人一起的桌子。

何郁环视了整个教室,目标最终锁定在了一个男生旁边,他正在和后排的人叽叽喳喳讲话,没有发现何郁走过来了。

何郁打断他,“同学,你旁边有人吗?”

男生赶忙回过头,看了何郁一眼。

“没有。”

何郁把书包放在抽屉里,坐在椅子上休息。

大热天的走来走去还挺累,何郁的刘海被汗水打湿,一缕一缕地贴在额头上。

“你好,我是梁宇。”男生伸出手。

何郁礼貌地同他握了握手,力道不轻不重。

“何郁。”

梁宇似乎是个自来熟,才开学第一天就和周围的同学聊了个遍。

他神神秘秘地告诉何郁,“千万不要惹前面两个人,不然下场很惨。”

前面的两个桌子还空着,桌子上放了几本书,主人并不在。

何郁听了梁宇的话,不置可否。

他从不与人结仇,即使那两个同学真的很蛮横,那也与他无关。

南城是我虚构的城市,大意就是南方的一座城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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