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Love

*爱与恨都是头骨中的一枚钉子,可这么多年,爱也爱得一塌糊涂,恨也恨得一塌糊涂。

〉〉〉〉

2018年8月21日晚时五点整,“帐”的正上方。

一个又一个诅咒师以及咒灵陷入了狂乱的梦里,他们高举的双手上鲜血淋漓,点点滴滴打在被帐笼罩的地面上。帐的上空,五条悟和夏弥腾飞而起,男人摘掉了常年置于眼前的眼罩或者墨镜,整个人笼罩在明亮的蓝光中,女孩赫然幻化为红裙金冠的少女,眼底流淌着金焰。

这场面乍看像是皇帝和皇后莅临,两人的威仪都不在对方之下,他们同时抬起青筋暴露分明的双掌,而他们的指尖都直指同一个方向。

恐怖的巨响在“帐”顶不间断轰鸣,白光在上百公里长的乌云间穿梭而过,潮涌般的攻击下,漆黑色的结界摇摇欲坠。五条悟瞥了眼身旁的女孩,抽空问她,“刚刚楚子航委托歌姬匆匆交给你的是什么东西?”

“我家的钥匙。”夏弥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片刻后她又像没事人那样朝五条悟笑笑,“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楚子航会有我家的钥匙?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和他的关系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侬我侬啦,不如说是你侬我侬的反义词。”

虽然她的确是楚子航的青梅竹马,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从天而降,可楚子航对她并不是真的了解。

“ME-BJ-001事件之后,楚子航失去了爱一个人的能力,只能咬着牙追猎着仇人,用仇恨来填补空虚。但仇人只是在他面前撕开了那个世界温柔的面纱,而我却让他沉浸在不愿解脱的幻梦里。”夏弥说,“和现在‘帐’内的情况没什么不同,我也给楚子航造了一场幻梦,那个幻梦是,我从自己龙的人格中分裂出了一个女孩来,那个女孩和他产生了真实存在的感情。”

ME-BJ-001事件是北京地铁事件的内部编号,ME指大地与山之王,BJ则是事件起源的地点。《大地报告》、ME-BJ-001事件、龙王的存在,夏弥熟练地用着这些卡塞尔学院的内部信息和屠龙秘辛跟五条悟聊天,好像卡塞尔学院是东京都立咒术高专的什么分支机构似的。毕竟这个出现死侍的世界,一个多月前的警惕俨然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可那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夏弥又说,“那是我制造出来讨好他的东西,她符合楚子航的审美、懂他的心、拥有很多不同的身份却一直陪伴在他身边,楚子航当然会喜欢她。可她是虚构的,连光都无法照亮。如果人生是段旅途,这么长的旅途里他孑然一身,而我虚构出那个女孩来陪他玩,但事实上只有他独自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打篮球。”

五条悟看她笔直的脊背微微战栗,他的手中凝聚的咒力量“苍”忽然没能马上打下去,因为他感知到夏弥正在用一把看不见的刀剖开自己的胸臆。

“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所以你的真名是?”

“入职的时候我说有哥哥不是骗你们的哦。我的哥哥是大地与山之王,龙族名字‘芬里厄’。”

“芬里厄?”五条悟偏头,“北欧神话里邪神洛基和女巨人安尔伯达所生的那头狼?”

“对,所以你也猜到我的名字了,对么?”夏弥扭头看着他微笑。

“你是‘世界蛇’耶梦加得,芬里厄的妹妹。”

“对啊,我是龙王耶梦加得。在你们人类的神话里,我是盘绕于九界之海,环绕‘中庭米德加尔德’的那条巨蟒。”

五条悟冷冷地眯起眼,“但在北欧神话里,你们应该还有个妹妹,掌管冥界赫尔海姆的死亡之神,海拉。”

“海拉?”夏弥狡黠地朝他笑笑,“别这么看着我,我暂时没有毁灭世界的打算。死神海拉是我和哥哥的融合,但她不会降生了。”

她忽然换了一种语调说话,这么柔弱的语气简直和此时身披甲械的金冠帝女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那条名叫耶梦加得的龙,此刻和名为夏弥的女孩重叠,她的声音轻的好像是要破碎在风中的玻璃。

“海拉不会降生了。因为我的哥哥芬里厄,他死了啊。”

五条悟看到她的眼角好像有红色的水流下,他不知道那是龙泪还是血,紧接着他听到她问,“五条悟,你知道弃族的绝望么?”

上千年的沉睡,无穷循环的噩梦,最深的黑暗里只有你自己,还有你哥哥拉着你的手。他是唯一陪了你千年万年的人,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岁月像潮水一样漫过一切,只有他在你身边,在弃族的王座上,只有王与王拥抱着取暖。

可是他死了,你再也找不到他。

“绝望吗?”五条悟看着她在风中飞扬的发丝,眼神忽然有些茫然,“我应该是知道的。”

他应该是知道的,时间会把很多事都改变,比如高专时的自己讨厌夏油杰说的“正论”,可做了老师的他活得不着调却把“正论”当做自己身为咒术师的责任。

时间是既神奇又残忍的东西啊,好像什么都没能改变,又好像把什么都变了。喜欢吃甜点心的他还是那么爱吃甜点心,硝子仍然十年如一日的泡在手术室里穿着白大褂,歌姬依旧是那个老被他捉弄得恼羞成怒的歌姬,冥冥一如既往的爱钱,七海还是那么循规蹈矩又古板守序。

那么为什么他也会沉默呢?

夏弥和五条悟长久的沉默,两个被高天上狂风裹挟的单薄人影,龙王和最强,站在孤独的苍穹尽头,像是什么意义深远的雕塑。

“就像是回忆了一场扭曲的噩梦啊,”五条悟叹了口气,“那么楚子航呢?”

夏弥看着他咯咯轻笑起来,“喂!你不会以为上次我救他是因为什么‘爱’的缘故吧?”

“你们的故事听起来有些禁断,所以不太可能~”五条悟也咧嘴笑了笑。

“是啊,”夏弥晃了晃脑袋,“不太可能。是‘感同身受’啦。”

“感同身受?”

“因为孤独啰。就算是神也有刚刚睁眼看世界的时候,”夏弥抚摸手心那柄发亮的银钥匙,“我们和人一样,最开始只是降临在这个世界上的孩子罢了。”

“所以你一直在学习人类的事?”

“嗯!”夏弥点点头,“对啊,我要学习,学习怎么扮演一个人。我要观察一个人的笑,揣摩他为什么笑;我也要观察一个人的悲伤,这样我才能伪装那种悲伤;我有时候还故意跟一些男生亲近,去观察他们对我的**,就是你们人类说的‘爱’。当我把这些东西一点一滴地搜集起来,我就能够制造出一个女孩,一个从未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可楚子航看起来应该是喜欢过这个人的。”五条悟顿了一下,“虽然我也不太确定,也许只是他在自己渲染自己的回忆。”

“你是说他喜欢我?”夏弥笑了笑,“无稽之谈啦。他喜欢的只是那个从小陪他长大的软妹,那个虚无缥缈的幻影,他不会喜欢耶梦加得,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耶梦加得。”

“也对,他这种人看起来就像是头鲸鱼,跟人类不是一个物种,永远在自己和自己游泳。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五条悟操控指尖的‘苍’向下坠落,剧烈的轰鸣在‘帐’的顶端炸响,密集的攻击让‘帐’的顶部破开了一个大洞。

而五条悟的声音很轻,这种不像他的语调,仿佛是在平铺直叙某个科学家调研的事实论据。

“积累爱和恨的都是时间,因为爱本就是世间最扭曲的诅咒。”他说。

……

“帐”的北部,被疯狂生长的藤蔓彻底笼罩的区域内。

庵歌姬忽然跪了下来,把她身侧的西宫桃吓了一跳。她一低头,看到老师脸色惨白得直喘粗气,西宫桃不知道庵歌姬来时对上了诅咒师,那个时候就已经受了伤,还想把她给扶起来,却被自己的老师摆手拒绝了。

“别管我了,桃。你们快走,五条他们已经打破结界了,离开这里你们都会没事的。”庵歌姬摸了摸西宫桃和握刀挡住她身体的三轮霞的脸,她们前方的禅院真依举枪面色冷凝。

没有一个人离开,庵歌姬看着周围呼啦啦把她圈住的一众京都校学生,笑了笑,“今天是老师很自豪的一天,你们都很棒,面对特级咒灵坚持到现在,老师很高兴。”

“人生是一场很长的旅行,要和东京校的孩子们好好相处,在将来你们还会结识到更多的朋友,”庵歌姬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口中的血块被她扭头吐在一旁,以免被学生看到,“在这一趟里我是你们的老师,老师很骄傲,老师尽到自己的责任了。所以别管老师了,赶紧离开,以后的路得靠你们自己走了。”

“歌姬的路还没有走完哦?”

“什么?”

庵歌姬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种非常微弱的颤动声,她一时间找不到这种颤动的声响来自哪里,似乎某个秒数里,你温热的脉搏节奏与谁重合了。这种声音诡异到她警惕地睁开眼,然后转头,不小心就撞进一双湛蓝热烈的眼眸中。

半透明的苍蓝色比黑夜来临前的霞光还要令人窒息,五条悟的眼睫毛近到扫过她的眼皮,在庵歌姬没注意的情况下他似乎已经看了她很久,并且脸无限地接近她。

“五条?”庵歌姬被他凑过来的脑袋吓了一跳。

“我来救你了哦~歌姬,你又在哭吗?”

“才没有哭啊!还有你这家伙!来得太慢了!!”

“慢不好吗?来得早不就看不到歌姬哭了嘛~”五条悟嬉皮笑脸的看着她不正经,目光在她伤痕累累的腹部突然一凝。

“稍微有点不快啊,”他抿了抿嘴,把指关节按得咔咔响,起身面色不善的盯着眼前的咒灵,“那我就乱来一下好了。”

无下限术式是通过操控“无限”,将空间分为原子级的微小单位——以负无穷为基础的引力攻击术式顺转·苍,以正无穷为基础的斥力攻击术式反转·赫,两者相融产生巨大湮灭破坏力的虚式·茈。而这一次的能量汇聚,比之高专训练场上那次和楚子航夏弥切磋时的术式规模以及威力要强大数百倍!

“嘭!”五条悟朝着藤蔓疯长的位置比了个击枪的手势,下一瞬,狂暴的虚式·茈撕裂空气,雷动的紫色闪电裹挟着漫天尘屑沿直线犁开了一整片密林。而就在五条悟出手的瞬间,特级咒灵的身体四周同时开始泛起一阵小型的木质飓风,气流卷动数不清的枝条旋转成坚固的屏障,速度几乎快过爆冲而至的虚式·茈。

它在撤退!战场中心的高专众人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

禅院真希没有任何犹豫地将手中的长枪掷了出去,也不在乎它会不会被五条悟的茈给湮灭,狗卷棘拉下衣领,瞬时下达了“不许动”的咒言命令,加茂宪纪张弓搭箭,箭矢像流星那样飞射而出,剩下的钉崎野蔷薇,伏黑惠,一切能操纵武器进行远程攻击的咒术师全都在同一时间出手——

飓风在迅速扩散,飞扬的尘土遮蔽了众人的视野,咒灵的身影于风暴中心开始逐渐模糊,但就是在这个瞬间,在它即将消失得瞬间,脚下的土地猛地震动。大地忽然开裂,蜘蛛般的利爪从地面下升起,一支刺穿了咒灵的小腹,另一支刺穿了它正在动作的手腕。

眼前的异状让学生们齐齐吓了一跳,他们不知道这些蜘蛛爪样的东西怎么会忽然从地底冒出来,不过五条悟倒是能猜出其中的真相。耶梦加得是大地与山之王,山林的掌控者,龙王的力量以支脉的形式散布到了这片密林的角角落落,可以说大地就是她的躯体。而只要她进入这个“帐”内,即使不在现场也能精准的控制这些土刺进行攻击。

“真是好支援啊。”五条悟站起身来鼓了鼓掌,转头笑嘻嘻地对一众伤痕累累的学生说,“硝子在观察室的加护病房内待命~你们现在就可以过去咯。还有歌姬也麻烦你们送到硝子那边救治一下,这里这个麻烦的家伙就交给老师我吧~”

……

同一时间,观察室一楼的加护医务房窗前。

夏弥收回打响指的手势,没好气的把那柄银钥匙扔回楚子航手心,“你自己的东西自己收好,别随便乱丢给我!”

她瞥了眼楚子航额头被胶布粘住的一角,又语气不善的补充,“还有你凭什么认为我还会回到那个又小又陈旧的配电房啊?本姑娘在北京可是有编制的人!公司给我发住房补贴的!”

“抱歉。”楚子航低声说,“我只是觉得你会想回去看看。我上一次去的时候你隔壁的老太太说你们住的那块地要拆迁了,政府会拨一笔不错的回款,我觉得你可能需要。”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夏弥尴尬的摸摸额角,对着楚子航颐指气使,“反正我现在一时半会也回不去,总之钥匙先寄存在你这里保管!别给我弄丢了!”

“好的。”楚子航抬起右手,很好脾气的重新把钥匙挂回颈间。

家入硝子抽了口烟,听完眼前一男一女无厘头的闹剧,转头看被砸的砰砰作响的医务室落地玻璃窗。

屋外乌色的砖瓦在暗沉的天空下铺展开来,西宫桃坐在扫帚上磕磕绊绊地敲医务室一楼的玻璃窗户,她的扫帚杆后吊着一串人,肩膀上趴着禅院姐妹三轮霞和钉崎野蔷薇,手里还抱着他们的班主任庵歌姬。

家入硝子耷拉着眼皮子打开窗户,室内登时传来咚咚咚一连串的落地声,像下饺子一样,东京和京都校所有的男丁七歪八倒的瘫在地面上,西宫桃自己也从扫帚上摔了下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直喘气。

之前和特级咒灵战斗损耗了太多咒力和体力,现在又一次性扛着这么多家伙飞行,以她的咒力量属实还是太勉强了些。可即便狼狈至此她也没放开怀里的老师,庵歌姬之前倒在她怀里吐血块的样子实在是吓到她了。

“前辈,没事吧?”家入硝子皱了下眉,接过西宫桃手中的庵歌姬开始施展反转术式。

“硝子,我没事。”庵歌姬带血的嘴角扬起个安抚的笑容,“没到死的程度,五条他及时赶过来了。”

“看来出了不小的事情啊。”

“是啊,出现了些未登记过的诅咒和特级咒灵。”庵歌姬完全没有伤口被治愈的松快,不祥的预感忽然在她心中盘踞而起,挥之不去。

而仿佛是要印证她心中的不安一般,“咚咚”两声,医务室的大门被敲响了。

TBC

写到这章的时候特别唏嘘。即使你是龙王或者最强又能如何呢?你救不了你的哥哥,你救不了你的挚友,上帝赐予生灵唯一的公平就是绝望,可我们依旧努力挣扎在活着。

所以生命因此而绚烂如诗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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