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赌朱

日子一晃便是半年,每过一日,江意便用石子在墙上刻下一笔。

夏桐走后,众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产生什么影响。日复一日挖朱采矿,好似看不到未来。

但除了一件事。

矿中监督的巫官一段时间便会换上一位,琼羽的任期到了,下一个便轮到了别的巫官。

这一轮的巫官是个男子,名曰玉阑,似乎也是尚仪一族的人。生得虽是干净文弱,但手段却也极为毒辣。

若是琼羽为督,众人尚有一息可存。这玉阑,却是教人如履薄冰。不少人在他手下吃了苦头,故而这些时日众人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了什么岔子。

卯时钟声一响,众人便已到了丹朱矿中。这些日子以来高强度的劳务,已令诸多少年人疲惫不堪,只是被那玉阑盯着,便不敢松懈半分。

点完了名字,玉阑坐在一块巨石上头,手中把玩朱笔扫视众人。分明是男子,脸上却施了诸多粉,一张脸看上去苍白兮兮,像是阴间的厉鬼一般,颇有几分骇人。

“人都齐了?”他咯咯一笑,从巨石上头跳下来,手中朱笔从空中落下,又被他接在手中。

“哎呀,那可真是无趣。”他走近排列整齐的少年人跟前,嗜血的眼神令少年人们皆是脊背一僵。

而就在他走到十二跟前时,十二身形却晃了晃。

他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看向十二,却不想,十二的身子却径直的栽倒下来。

站在十二身后的几个少年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怎么回事?”玉阑不悦道。

“他发烧了……”一个少年人颤巍巍道。

玉阑却是冷笑一声道:“没用的废物,带了一身巫血还会如此。”

王恒自是看不下去,故而站出来,对那玉阑一揖道:“巫督,十二这般情况,没法再开采丹朱了。”

玉阑却是懒懒的白了他一眼,讥讽道:“那便让他去死好了。”

“巫督!”王恒颇有些激动道,“这到底是人命,怎可视而不见?”

玉阑抓着手中朱笔的手柄,斜眼睨了王恒一眼,便道:“若我没记错……你是叫王?王恒来着?”

王恒一口气憋在胸口,没有回声。

“琼羽同我提过你,说你年纪虽小,但性子沉稳……梁巫一脉的私生子,倒是继承了血脉里头的医者仁心啊……”说着,玉阑竟又发出阵阵笑声来。

王恒掩于袖下的五指紧紧攥着,便是心中已经满腔怒意却在拼命克制。

“那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让他去休息?”

一个清朗的女声响起,而朝着玉阑走来的,正是江意。

江意比起刚来矿中时,稍许长高了几分,虽是身子依旧清瘦,但到底成长些许。

玉阑一见是个脸上带着红斑的丑丫头,脸上便露出诡异的笑意来。

“小丫头胆子倒不小,竟敢这般对我说话。”玉阑轻呵一声,以示威严。

江意却微微抿唇道,“这般是怎般?我不过是在同巫督就事论事罢了。”

“嘴皮子倒是凌厉。”玉阑虽是心狠手辣,但平生最喜同人作赌。不知道结果的事情,方才有趣。

见一个小姑娘刚同他这般对峙,他也不免来了几分兴致。手中晃着朱笔,走至江意面前,笑声道:“赌朱,知道么?”

江意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玉阑自是知道江意不懂,不过倒也正中他下怀。他眉梢一挑,惨白的脸也变得愈加阴嗖嗖的,殷红的唇一张一合道:“赌朱么,便是猜那些石块里头,是否有丹朱,若是有,会是什么品质的丹朱,绾朱、赤朱,檀朱……抑或其它。”

丹朱虽有品阶,但带巫血对于丹朱的感受力,也只停留在丹朱是否存在。至于石头里藏着什么丹朱,这丹朱是什么品质,除非剖石头取朱,否则便是太卜来了,也无法知道。

正是因为无人知晓结果,所以赌朱才格外有趣。

在巫族里头,时常有人为赌朱而一掷千金,它是贵族的消遣乐事,也是穷困潦倒之人的救命稻草。

赌,如何不赌?

江意轻轻点头,以示愿意。

“不行!”王恒上前一步,将江意拦在身后,一旁的十七也跟着上前,将江意护在后头。

“小意年纪尚小,若是巫督要赌,那便和我赌就是了。”他虽知江意与旁人不同,也知她有辨朱识朱的能力,但让她去做这样有风险的事情他自然是不愿意的。

于情,江意和她妹妹一般年纪,他不能看着这样一个小姑娘承担这些事情。

于理,江意数次为他解围,便是要偿还恩情,他如今所做一切,也无法抵消到他这份恩情。

“还有我。”十七也站了出来,“你一个巫觋,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听两个少年这般说,玉阑却是一笑,伸出舌头舔了舔唇道:“你一个杂种,又算什么?激将法对我可不管用,更何况,我便是要欺负这个小姑娘,你又能拿我如何?”

“你!”一时间屈辱涌上心头,十七刚想上前一步,却被王恒拦了下来。

“巫督,此事不可。”王恒一揖,随后双膝下跪,恭敬出声。他能跪,也能丢弃眼前的尊严。他和十七不同,不论受到何种屈辱都能忍受下来,十七不能忍的,他得忍下来,这一切,总有人得忍。

玉阑戏谑轻喝一声,手中朱笔一闪,化作光刃,飞过王恒的脸颊。

他鬓角几缕碎发被切断,脸颊上也随之出现一道红色的血痕。

“我说,这丹朱矿里头,什么时候轮得上你们说话?”玉阑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好似看待牲畜一般看着这些个少年。

自是,在他眼中,这些个人便是牲畜。

“是琼羽在这呆久了?待你们太温和了?让你们忘了这丹朱矿的规矩了?”朱笔飞回他手心,下一瞬,他走到王恒面前,抬了脚,一脚踩在了他的肩膀。这一脚踩的极重,让少年人的膝盖都嵌到了土里。他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便是额头渗出细汗,肩骨好似要被压碎,他都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王家的小郎君,别当琼羽夸你几句,你到我这里便没有了规矩。这一脚,赏你,你那个血统肮脏的好兄弟,也最好让他住口,改明儿我心情不好,瞧他不顺眼,说不定便将他扔到虞渊里头……”

玉阑又是轻笑两声,脚上一个用力,便将王恒往身后的石块上一踹。王恒被大力踢到石块上,剧烈的咳嗽起来,口中却还是断断续续道,“多谢……巫督……”

十七忙忙上前查看王恒的伤势。

江意微微蹙眉,却没再有什么情绪,也没有出声,直至玉阑转向她出声。

“小姑娘,你赌是不赌?”玉阑说着,又舔了舔唇。

“赌。”江意落落大方站在原地,只吐出一个字来。

“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玉阑嘻嘻一笑,随后指了一个少年便道,“你,去搬块石头来。”

而正巧,被指中的,便是阿七。方才玉阑那便对王恒,早已令在场的诸多少年人胆寒,如今听玉阑叫到他,更是吓得打了个哆嗦。忙忙点头哈腰,跑到矿堆里头寻了个石块来。

石块被阿七抱到玉阑前头,他飞快放下,又飞快的跑开,像只受惊的兔子。

玉阑手中把玩朱笔,看向江意道:“小姑娘,你同我赌朱,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这个人对小姑娘,一向是很宽容的。”

宽容?十七心中冷嘲,先前有个姑娘被丢到虞渊里头,便是他下的手。

“赌。”江意没有推却,又淡淡道。

“那,你赢了,我放这个小子回去休息了,你输了,又该如何?”玉阑把玩手中朱笔,直盯盯的看着江意。年仅十岁的小姑娘,怎么见着他却没有丝毫慌张,真是有趣。

有趣得令人想将她凿开看看,里头装了什么。

江意摊手道,“巫督觉得该如何?”

“那,若是你输了,便来做我的练手,我最近在研究新的丹朱之术,却苦于无人练手,很是烦恼。”

练手啊。

“好。”江意看着玉阑回道。

王恒靠在石头上,眼睁睁的看着江意答应下来,心中满满皆是懊恼,就像他当初无力保护母亲和妹妹一般。

“小……意……”他试着张口唤江意,只是肩上的疼痛却令他溢出口的言语破碎开来。他无能无用,保护不了母亲妹妹,甚至还需要同和他妹妹一般年纪的小姑娘来保护。

无能,废物。

江意原是往前走的,但却忽的顿住了脚步,朝王恒这处看来,她微微动了唇,吐出二字的口型来。

——无妨。

她被关在祭坛十八年,虽是读尽万千书卷,却不通人情人事。但王恒一心护她,这一点,她便是再不通人情人事,却也能感受到。

赌。

如何不赌?

江意往前几步,坦然的站在了玉阑前头。

“真是不怕死的小姑娘。”玉阑冷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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