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程衍刚熄去一片接二连三的水箭,又接着有一片水箭袭来,他一边要护着身后的江意,一边要将用手中的白玉箫幻出离术来,挡去射来的水箭。不一会,程衍的额头便已渗出细密的汗水来,呼吸也变得紊乱。
“郎君。”江意无可奈何又道,“烦请郎君将朱笔给我,此处地形对对方有利,郎君一个人对付不过来的。”
程衍咬牙,没想到自己会在江意面前变成这般狼狈模样,可要她一个小姑娘相助,岂不是很丢面子?
“你乖乖躲在我身后,这般阵仗,我还应付得过来。”虽是江意的朱笔就被他放在袖子里,可是他就是不愿意她用丹朱之术。
这个丫头是什么来历?带着丹厌却还能使用丹朱之术,他苦修多年的不外传的离术她只见了两次便能轻松掌握……丑丫头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他知道自己即便问了也得不到想要的回答,又或是,如果知道答案了,丑丫头便不会是他的丑丫头,而是全然变成另外一个人。
这令程衍觉得,再厌恶不过。
“若连你一个丑丫头也护不住,那我这些年的丹朱之术便白学了!”程衍咬牙,手中玉萧转动,不断的幻出火花来,一一抵消那些那些水箭。
江意无法,只得偷偷的将金叶子抵在手腕之上,若是程衍实在抵挡不住,她只能姑且用金叶子。
若是手里头有丹朱便好了,以血施术损耗真的太大了。
半刻钟后,朝二人袭来的水箭渐渐息止下来。程衍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着,玉萧上的镂空坠子其间丹朱已所剩无几。
“不愧是云中一族帝姬的儿子,果然倔强。”
水声渐渐休止,岸上枫叶林间,缓缓走出一位女子,她穿着一身黑袍,手臂双腿皆有大片肌肤裸露在外,从头至脚都戴着银饰,衬着她妩媚的曲线,倒是格外合适。
“我可不记得我母亲和你们山鬼一族有什么交集,程家更别说了。”巫道虽是水火不容,但这般摆在台面上出手,并且还是对他这个大商长公主之子,程家嫡系,这人此来究竟所谓何意,难道是因为丑丫头?
那女子轻笑出声,随后踏进了湖里,只是她刚踏进水里,脚却没有浸入水里,而是稳稳当当的站在了水面之上。
江意微微皱了眉头,心中便以笃定,即便是程衍和此人一对一较量,也赢不过她……更何况……
“山鬼一族宋媪,受人之托,来取程九郎性命。”
她的话语落下,湖畔两岸,皆都出现好些个巫觋,将二人围住。
程衍身子一颤,握着玉萧的指节已是泛白,他看向宋媪道:“是何人要我性命?”
宋媪一笑,她自是不可能回答,只道:“自是不能告诉郎君。”
“他们给你许了什么价码,你若放了我,我便许你两倍。”程衍自知敌不过众人,便开始同宋媪谈条件。
但宋媪却是轻蔑回声道:“郎君能许我一座丹朱矿么?”
掌管丹朱矿,只有九巫和皇室。程衍自是许不了了。
“这么说,我程九郎今儿这条命,便要断送在这里了?”程衍笑道,分明已是穷途末路,却故作轻松。
宋媪笑而不答。
“丑丫头。”程衍对着身旁的江意轻轻唤了声,“她们的目标是我,你走吧。”
“朱笔。”江意却只道了这二字。
程衍哭笑不得,只得从袖中掏出朱笔来,递给江意,口口轻轻喃道:“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朱笔……”
就不能想想他么?
“你们的目标既然是我,能否放过这个小姑娘?”程衍朝宋媪喊道。
“不能。”宋媪笑道,打断了程衍所有的念想,口中巫咒轻喃,朱笔旋动,轻舟之下万丈波澜陡然腾空而起。
古往今来,唯有死人方能保守秘密,这是,才寻常不过的惯例。
轻舟被抛旋在半空之中,程衍伸手抓住了江意的手腕,将她扯进了怀里。
和丑丫头死在一起?感觉算不上太坏。
就在程衍怀抱着江意阖上眼的那一瞬间,江意袖下的手腕已被金叶子划出一个口子来,鲜血汩汩流出,随着江意口中的巫咒轻念,她手中朱笔一挥,鲜血便顷刻凝成红色的冰柱,朝着对她二人袭来的水龙飞去。
红色的冰柱插入水龙体内,水龙却仍是朝她二人咆哮而来。只是混在破涛浪声中,轻轻的断裂声,水龙却从低端开始,寒意席卷而上,咆哮的水龙在短短一瞬间便凝成了一只冰雕来。
江意和程衍二人,稳稳当当的落在了那凝成冰雕的巨龙的口中。
丹朱之术,她从来,过目不忘。
这个那个叫做乐伶的少年用过的术。
江意手中的雪白朱笔早已浸满了鲜血,虽是伤口有些泛疼,但她却有种说不出畅快。
真是,久违了。
江意的唇角泛起笑意来。
程衍睁开眼时,便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整个湖面都被凝结成冰,银杏枫叶都被凝结在冰下,若不是他知道如今是初秋,便是眼前这般场景,俨然早已是入冬的模样。
“丑丫头,你……”程衍看向江意,却见她浅色的衣袂已被鲜血染红,“你怎么受伤了!”
他担忧的看向江意,想要查看她的伤势。
“别说话。”江意叮嘱道,“眼前的事情还没完。”
凝水成冰,也是坎术的一种。
宋媪看着站在程衍旁边戴着白玉面具的小姑娘,不由得将眼眯了起来。帝姬之下有巫姬,巫姬之下,则是丹女。帝姬之术,会传给巫姬,而其中最优秀的人,则会成为下一任的帝姬。
她是山鬼一族,巫姬中的一位。
旁的几位巫姬她自然也见过,却不识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是谁,难道是丹女么?
宋媪想到这一层,便停下了术,站在冰上对江意道:“小姑娘,你是什么人?可与我山鬼一族有关系?”
山鬼一族虽是阴晴不定,但从不伤同族。
而江意从不说谎。
“不是。”她道。
“那你这术是谁教你的?”宋媪又问。
“无意间习得的。”江意又是轻描淡写的回道。
宋媪这才舒了眉头,对江意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必手下留情。”
她巫咒轻念,手中的黑色朱笔幻出流光来,湖面之上的冰应声而碎,又逐渐变薄化成水来。到底是个小姑娘,在她面前用坎术,还是太嫩了。
江意却在此时拉住了程衍的手腕,对他嘱咐道:“郎君,我们赢不过这个人,只能快些逃出去,碍于巫道关系,她不敢在人前动手。”
程衍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握住了江意的手,危难关头,他也终于老实了起来。
“都听你的!”程衍道。
二人从冰龙之上跳下,水浪从下方袭来,江意轻挥朱笔,水浪凝结成冰,二人划着冰浪,落到岸边。只是刚落到岸边,身后便有前往冰棱飞来,程衍掩护江意,将手一挥,幻出火来将冰棱融化。
在两岸的巫觋已经纷纷祭出朱笔,要将二人抓捕。江意口中轻念巫咒,鲜血穿过手中朱笔化作红色冰棱,飞至那些巫觋脚旁。
而那些巫觋纷纷停止动作,身子再不能动弹一下。
“快跑!”江意朝程衍喊道,二人很快的钻进了枫叶林里。
宋媪也随之从水面上追上来,见自己手下的巫觋纷纷被止住了动作,不由低骂道:“废物,连两个小孩子都拦不住。”她说着,施术撤去了落在他们脚下的禁止,又道,“快给我去追!”
“等等。”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宋媪身后落下,她身子一抖,颇有些诧异的转过身去。
对方是如何身手?她已迟钝到身后出现人都已经察觉不到了么?
只是见了来人,宋媪面上又顷刻挂上虚伪的笑容来。
“怎么?我杀人,连你这私巫都要插上一脚么?”宋媪冷道。
巫有九族,九族之外,皆称私巫。私巫三教九流,在巫族中排不上名号,各自为生,独来独往。但她眼前这位,却是私巫之中,有些名号的。甚至连九巫之人,都知晓他的名号。
那男子只是嗤笑道,“我也不想管你宋媪的破事,只是我家公子叫我阻止,我也没有办法。”
这男子,正是扶风。
“你家公子,是何人?”宋媪道,能请动这位‘扶风’的,自然不是什么寻常人。
“是我。”清朗的男声落下,扶风身后,一位小厮正推着轮椅上前来,而那轮椅上头坐着一位公子。他面目生得俊美,似乎是因为身体抱恙,皮肤也是极白。一身白色长衫宽大,掩住他的手,只能看到大袖垂在花梨木的轮椅上头。
“原来是你。”宋媪面上顿时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容来,眼前这个人,她自是识得的。丹朱矿掌握在九巫与皇室手中,而掌管丹朱流通买卖的,却是王谢二家。她因着丹朱,自是同王谢二家打过些交道。
不过见了那位公子,宋媪却又嗤笑出声道:“虽是殷红锦是南谢之人,只是你南谢北谢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我要杀她的儿子,又与你北谢何干?”
云中谢氏分南北。
南谢,北谢。
两谢之间,几十年前出了些事,从此便各自为政,互不干涉。
“我自是不为殷红锦而来。”那位白衣公子缓缓开口,嗓音朗朗犹如珠玉落玉盘,“我为巫族而来。”
“什么意思?”宋媪挑了挑眉头,听出此话中的玄机来。
“巫道之间关系虽势同水火,可从未在明面之上出事,你若杀了殷红锦之子,不仅与道为敌,还同皇室为敌。”白衣公子回道。
“那又如何?”宋媪冷笑道,“只要没人知道是我做的,便好了不是么?”
“怎么会没有人知道?”那公子微微一笑,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你以为我缘何知道?”
“你的意思是,我中了圈套?”宋媪不是蠢人,自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有人在等巫道之间的关系彻底破裂,而你便是被把被人使了的刀。”
一语中的,教宋媪的神色有些难堪起来,“陛下可是希望巫道之间言和的。”
“是啊,陛下是这么希望的。”那公子面上笑意更甚,“可是那指使你来此的人,又是如何想的?”
宋媪面色一冷,竟不想自己被卷入这般大的局里。只是,她又不想暴露幕后之人,便对眼前之人道:“可是事已至此,若不杀了那二人此事便会暴露给程家,这一仇势必会结下。”
“那二人不会将此事告诉程家之人。”白衣公子笃定道,“你若信我,便就此罢手,离开。”
宋媪自是会权衡利弊,只是心中不甘心,对眼前之人道:“即便是郎君知晓其中利害,可即便是不告诉我,郎君也不会有半分损耗。郎君就此事告诉我……是想做什么,还是想……救谁?”
似是被说中心中想法,那男子却是大方一笑,没有半点窘迫,一双墨眸犹如星泓,藏着万千流光。
“我不好言说,便如你心中所想便是。”神情坦荡,顷刻便教宋媪打消所有疑惑。
她领着手下巫觋离开,留那白衣公子在原地。
银杏随着风簌簌飞落,一片从那白衣公子眼前落下,他伸出手去接,银杏便卧在了他的手心里头。
“公子对那丫头这么好做什么?”小厮见宋媪那行人走远,忍不住开口抱怨道,“左右她也不知道,也不会领公子的情。”
“这便算好了么?”银杏叶在男子手中晃了个圈,好似要飞了起来,男子的声音低了低,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道,“其实应当,该多做一些的……”
他低低的声音在风中被揉碎,教人听不清晰。
原以为只要远远瞧着便好,但还是禁不住的,想要再靠近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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