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两个时辰,扁舟终于随水流摇曳,到了广陵一处极小的港口。待扁舟停稳,江意刚想下扁舟,便被鸩叫住。
“走得这么急做什么,关于‘巫选’还有些话还有些话同你叮嘱。”他用眼神示意江意走近些,江意稍许靠近两步,便听他开口道:“巫选登记时,若你不想以九巫之一的身份登记,那么只能以私巫的身份参加,到时多加留心,小心旁人构陷。”
“还有……”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子递给江意,“去成衣铺买些好的巫女服,那些负责登记的人可都是些小人,还有,你身上应该没有丹朱了吧,既是没有丹朱,又拿什么参加巫选?你身上的巫血那么纯粹,若是全都当做丹朱来消耗,岂不是太可惜了?”
江意有些诧异,不知眼前的人是如何知道这事的,但想到他身份诡异,便也见怪不怪,只道,“多谢鸩先生。”
“谢什么。”他笑了笑,虽是今日初识,但江意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有几分源自血脉的熟悉感。
“我在长安等你,可别让我失望啊。”他的手拨动竹棹,朝江意挥了挥手,便乘着舟离开了。
来的忽然去得也忽然,虽说参加巫选令江意有些被动,但也并没有违背她的初衷。
这个港口并不热闹,来往的都是衣着朴素的平民,停靠的船只也都是普通的渔船。江意扫视一圈,不见半个巫族人。
恰好跟前经过一个年纪比她稍长的少女,江意出声叫住了她。
“请问这位姑娘,你知道‘巫选’该到哪里报名吗”江意的问题简洁明了,那少女也随机驻足看向江意。
她见江意戴着有些特别的面具,身上却又穿着侍女的衣服,腰间别了个钱袋子,心中便有所揣测,随即便露出个善意的笑容来。
“我叫江离。”她爽朗道。
江意愣了愣,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迟疑,说是巧合倒不如说是有缘,她也回应道:“我叫江意……”
“虽是个寻常可见姓氏,倒还真是巧了。”江离笑了笑,“若是不介意,你给些问路费,我便领着你去那巫选的地方,可好?”
她这般建议,倒让江意省了诸多麻烦。毕竟她出来此地还不熟悉,若有对当地熟悉的人带路自也再好不过,何况,她觉得眼前的人并没坏心。
“好,那便劳烦你了。”江意点了点头。
少女随年长她稍许,但身材却比她高挑许多,走在她前头,江意得稍许抬头才能看见她的后脑勺。
“姑娘在这等会,我唤我弟弟将驴车拉来。”江离的话语刚落,她便跑到不远处一个茅屋旁,茅屋后头停了许多驴车,翘起来便是这附近老百姓临时的马厩。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一个少年便驾着驴车前来,而江离正坐在驴车上。二人虽都是穿着粗布衣裳,但面容清清秀秀的,全然不似务农之户出来的孩子。
“这是我阿弟江浔。”江离为江意介绍道,随后又对江浔道,“这是江意,她要去参加‘巫选’让我为她带路。”
江浔懒懒的瞥了眼江意,全然没将江意放在眼里的样子。
倒是江意开口道:“你们二人都倒是极好听的名字。”
听到江意的夸赞,江浔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了视线,江离却有些欣悦道:“家父是个教书先生,懂些文墨,我们的名字也是他取得。”
“原是如此。”江意回道。
江离把手伸向江意面前,开口道:“‘巫选’报名的地方在江都城里,现在去的话,应当还赶得上。”
江意还没回声,倒是那江浔先插嘴道:“这样的小丫头片子,去了‘巫选’也会立马被淘汰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江离立刻伸手狠狠的砸了一下他的脑袋,训斥道:“不要以为平日里通那些巫女大人的孩子玩到一处,便以为可以对巫女这样说话了,巫就是巫,与我们这些平常人不同,也别用你的想法去揣测别人!”
九巫对婚配管制即为严格,为保证血统纯粹,九巫之人几乎不会和巫觋之外的人通婚,即便有,也是皇亲国戚王公贵族。而私巫却不同,她们的婚配比较自由,自然也有嫁给普通人的巫女。
但是,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几乎是不能使用丹朱之术的,故而也不能被称之为‘巫觋’,所以这里,江离才说她们是巫的孩子。
被姐姐这样教训了一番,江浔脸色自然是极为难看的,但阿姐教训得句句在理,他也没能有半个字可以反驳的。
心中生着闷气,心不甘情不愿的驾起了驴车。江离又看向江意,见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便又抱歉道:“阿浔他年纪小不懂事,意姑娘你别往心上去……”
“你怕巫?”江意淡淡的开口,并不咄咄逼人。
江离默了默,才缓缓道:“倒也全然非惧怕,只是如今这世道,但凡是百姓便要对巫者怀几分敬意……说句实话,巫族虽也有亲民的,但并非每一个巫者都是如此……”
话说到这里,江意却也十分明白。
“你说得对。”她不反驳,因为江离说得没错,身为同族都要苦苦挣扎,又何况是寻常百姓。
“明明大家都是人,因为我们不是巫便连命都贱一些么……”江浔低声得抱怨道。
江离本想再斥责他几句,江意却开口道:“并不是这样的。”
“即便是能够做到的事情不同,能力不同,地位不同,但人的命,是不分高低贵贱的。”
少女的声音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却无由得令人安心。
“说得倒是好听……”江浔虽是不屑道,但视线却还是瞥向江意,白玉面具遮住了她大部分面容,但或许便是因为遮住了,余下的部分才显得精致漂亮,让人不由得好奇面具之下是一张怎么样的脸,因为看不见,所以才容易有诸多美好的臆测。
“你,为什么戴着面具?”江浔对江意扬声问道,似乎是有些无礼的语气。
江离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江意却没有生气,而是如实回道:“我生得不好,所以戴了面具。”
一语双关,也算不得说谎,是丹厌生得不好。
“哦……”江浔倒也没再追问。
一个时辰后,夕阳已至山脚,江意方才进江都城的大门。
‘巫选’的报名处在江都城所设置的督查司中,是大商对巫觋设置的监察机构。巫族有降神之责,却没有取代如今的殷氏成为大周的统治者,有这般显赫的地位,却不是这天下的主宰者,说来倒令人有些奇怪。
但师父曾同她说过,此事源自上古之时大商皇室的先人与巫族的契约,自然千百年过去,契约的内容早已无人知晓,但可以知道的是,巫族无法成为天下之主。
还未到江都督查司,江意便远远瞧着有一群人站在前头。为首的几人是侍卫与婢女,而她们中间似乎正站着位巫族的千金。
“好一个江都督查司,堂堂云中谢氏,你们竟也敢拦?”架势十足,只是,此话自然不是出自那千金之口,而是出自那站在她跟前的婢女。
遇到这般架势,甚至不用江意出言提醒,江浔也将驴车停了下来。
看守大门的侍卫见状也是极为难办,里头的,得罪不得,外头的,得罪不得,只得好言相劝道:“‘巫选’选拔报名是有时限的,既然今日时辰已过,巫女大人不妨明日请早。”
记忆摇摇曳曳,江意知道谢令姜应是认识那位千金,但名字江意却想不起来。
那少女清容卓绝,虽说不上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的容貌,但也是让人瞧上一眼便难以忘怀的相貌。
“昨日我们刚来广陵,酉时到此处,你们便说时辰过了,今日尚不及酉时,为何又是这般?我家姑娘,云中谢氏的巫女,便如此可欺么?”
那婢女咄咄逼人,放在别处,兴许有些仗势欺人的模样。但此处是大商,而她是云中谢氏的巫女,只能说,这样是理所应当。
见那婢女恼怒的样子,那守门的侍卫也顿时害怕起来,立马单膝而跪道:“先前我们也不知道姑娘原是云中谢氏的巫女……只是规矩便是规矩……”
“椿娘,退下。”
那女子终于出声,呵退那还要再责问几句的婢女。
她上前一步柔声道:“我是云中谢氏谢令嘉,烦请通报司督大人一声。谢氏本家在长安,我本应在长安参加‘巫选’,因有些事滞留于此,故而也不懂此地的规矩,却也不想错过‘巫选’,事情变成这样,应当是有什么误会,若是能通司督大人解开其中误会,那再好不过。”
她这一番话,四两拨千斤,将事情解释清楚却也不失礼数。妥妥当当让人找不出错处,可先前那婢女那般严苛问责,想来也应是受她示意。
督查司是皇室对巫设立的机构,是皇室的‘面子’。但巫族又是何等尊贵,若是姿态放得太低,也自然丢了巫族的‘面子’。婢女跋扈却也只是强调了云中谢氏不可侮辱,也算不得辱没皇室,藐视圣上。
而她那招以退为进,又是恰到好处。
既顾及了皇室的‘面子’,也不丢巫族的尊贵,又能让人知道她是云中谢氏谢令嘉。
云中谢氏的女子,个个都是如此么?
江意抿唇,似是有了笑意。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