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表情

崔衡脸一红,忙忙站起身来,有些结巴道:“我……我出去转转。”

江意看他这般反应,忍不住打趣道:“说起来,我以前还撞见过我师父沐浴呢。”

她这样说,崔衡只当她是玩笑并未当真,立刻出了门,尔后将门带上。他并未走远,只是站在门口守着。

江意方才虽是打趣,却并不是同他玩笑,她是真的撞见过。只是师父没有寻常人的七情六欲,只是镇静自若的将衣服穿好,就出了门。

比起师父,崔衡脸上的表情倒是多得多了。

江意解开衣带,将热水倒到了桶里,肩上的纱布早已染成了红色,她的伤口已经愈合,纱布上的血也已经干涸。她拆下纱布,活动活动了手臂,背上手臂上却是青青紫紫的新伤。

丹朱之术无法治伤,只能用祝由之术将伤势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些是崔衡今天受的伤。

前世在大周,死前那一剑是她生平第一次那样清晰的感到疼痛,来到大商之后她觉得自己对疼痛已经逐渐麻木,这具身体,无论多重的伤,都能够慢慢恢复过来,久而久之,她甚至已经不在乎自己如何受伤了。

这样其实有些奇怪。

和师父一样的,漠视自己的死生。她想到师父冰冷的怀抱,那快速愈合的伤口,想到他看她的,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神。

师父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一直待在他身边的。

若是他没有常人的感情,那些过往的教导,叮嘱,看护,又是出于什么?

温热的水温,氤氲的水汽。江意的睫毛上都沾了水珠,但她并未落泪,而是渐渐下沉,整个人泡进了水里。她憋了很久,待实在无法忍受时,水面咕噜咕噜起了泡泡,江意浮出了水面来。

崔衡在外面待了一刻钟左右,江意已经穿好衣服在门里头唤她。他迟疑了会才打开了门,江意却已经坐在榻上,手中正翻着方才商铺里买来的书。

她穿着月白色的襦裙,分明是刚沐浴好,头发松松散散的披落在肩上,却仍然戴着面具。

崔衡唤来了店小二换了洗澡的水,门再次被关上,江意靠在床上放下书本看向崔衡道:“我要出去等你好么?”

“不必了,我很快就好,反正巫女您也不会偷看吧。”嘴上这样说着,但崔衡还是扯过屏风来,挡在前面。

今日用了丹朱之术,有些耗费体力,困意袭来,江意打了个哈欠便阖了眼。

待崔衡起身穿好衣服,江意已经在床上睡着了。他披上衣服,洗干净了身子,他的皮肤也好像白皙了许多,他原本清秀的脸此刻洗去尘埃,少年人的眉目如朗月明星,又或是披散着头发的关系,他此时看起来更像是这个年纪的少年。

他也只是比江意年长上两三岁而已。

随便用布擦拭了下湿漉漉的头发,就走到窗前,替江意盖好了被子。江意似是已经浅眠,响起了轻微的呼吸声。崔衡看着她不舍防备的睡颜,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巫女心里到底想着什么呢?

他想着,视线落在了江意脸上的白玉面具。即便是睡着了也没有拿下来。是因为他在,所以才没有拿下来么?他想着,伸出手去想要将面具拿下来,但犹豫了一会,到底还是没有伸手拿下来。

他转过身去,拿了竹席铺在地上,好在如今是初夏,天气并不寒冷,崔衡躺在竹席上,也就这样将就着睡了。

只是闭眼时,他却忍不住想起阿妪的话来。

“阿衡,我这些年来一直在找那位大人的下落,但这十五年过去,却没有半点音讯,我可能还会一直等下去,你可不能像我这样。崔家的人,不应当像这样一直被过往束缚住。”

“你和那位巫女离开吧,虽是素昧平生,但我觉得那位巫女是个可以信任的人。跟在她身边,总好过像这样一直呆在这里……”

做出这样的决定,崔衡目前尚未感觉后悔。他手中有了剑,也有了需要守护的人。

虽然这位巫女与寻常的有些不同,又没有尝试,有时候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可冥冥中不知道有什么注定了,他想跟在她身边。

星河渐落,在渐渐漫来的睡意中,二人都沉沉睡去。

第二日崔衡醒来的时候,江意早已醒来,她坐在窗台上,手中拿着昨晚那本未看完的书。曦光映在地面上,与斑驳的影子交叠着。

“你醒啦。”江意阖上书页,朝崔衡看了过来。竟就这样孤男寡女的过了一晚上,虽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崔衡还是有些惊讶。

江意却是一脸平静,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跳下窗台来,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对崔衡道:“这个时间去巫选报名应当正好,你若是醒了我们便一起去,若是想睡会,我想去报名巫选,尔后你再来找我。”

听到江意要自己前去,崔衡立刻便清醒起来,他昨夜和衣而睡,此时便立刻掀了被子起了来。

动作有些战战兢兢的,生怕下一刻江意便会赶走他似得。

巫选的报名地地并不算远,但若是徒步走去,也要花上许多时间,手里富裕了钱财,这次崔衡雇了马车。车夫自然是崔衡,驴车不比马车,但崔衡驾驭起来却也轻车熟路。

两人没花多久时间,就到了巫选的报名点。

许是最后几日了,报名的人却愈发多了起来。前前后后站了十几余人,瞧着打扮穿着,应都是私巫的人。九巫的子女为彰显不同,会携带象征家族的玉牌之类的,各种装饰物。

不过私巫在此排队报名并不奇怪,季三族中的子弟想来已经经过家族的打点,早已在江都督查司那里备好了案,自也不必费尽周章的在此处等候报名。而谢令嘉那般状况,想来是来时未同季三族家的人通气,江都督查司这便也没有事先疏通好关系。

不过到底用着谢家的名头,想来应是能拿到巫选资格的。而她之所以千里迢迢来这里参加巫选,而并非长安,许是为了避开族中或是其余巫族中强力的竞争对手吧?

可是这里到底是季三族的地方,她就这般笃定,季三族中没有什么可与她匹敌的对手么?

日头有些大,队列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遮荫的,崔衡为江意打了伞,自己却被太阳晒出一声汗。若是九巫之人哪里要遭这般罪,正因为不是,所以方才忍耐,想要通过巫选出头来。

私巫诸多,但真正有灵力的,能够使用丹朱之术的并不多,有许多在百姓家招摇撞骗利用巫族名声来敛财的沽名钓誉的骗子。

一个人进江都督查司登记巫选,等上许久,方才轮到下一个。其实手续不应当这般复杂,只是刻意这样为难,是给这些私巫设下第一个绊子。而先前那店家同她说的,那些“江都书院”中的人,只怕早已拿到了巫选的资格。

也不知等了多久,一晃日头便到了最烈的时候。

崔衡给江意打着伞,动作僵直,神色也有些不济。江意知道他已是疲倦极,忍不住出声道:“阿衡,你去旁边休息吧,我一个人等着,不会出什么事。”

他固执的摇了摇头,然后拍了拍脸颊强迫自己清醒起来。

“不,我要陪在巫女大人您身边。”他这般笃定,江意自然无法。待终于轮到江意时,崔衡原本刚洗白净的脸,此刻已经变成了煮熟的虾子。

待进到室内,抬眼看去,屋中间便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负责登记的普通官员,另一个,则是位巫官。

崔衡站在门口,不敢往前,却下意识的握住了腰间的剑鞘。江意几步上前去,伏案在桌前的官员抬了眼,照本宣科般询问道:“家族名姓,家在何处,家中何人?”

“陈留江家,江意,家中无人。”

江意的话语刚落,那官员的笔顿了顿,却也没说什么。登记完后,便看向身边的巫官。

那巫官虽是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岁,但巫族人的寿命流逝却与寻常人不同,所以江意估计他应当是三、四十岁上下。

“你靠近些。”那神官勒令道。

江意无法,只好走上前去。

“伸出手来。”他又道。

江意伸出手,他便口中轻念巫咒,用手掌飞快的在江意的食指上扫去,划出了一道伤口。指头上渗出血来,他抓着江意的手腕,摁在了桌案上摆着的白色铭牌上。

铭牌是月牙形的,月缺的那部分向下,悬挂着白色的鹤羽,鹤羽下悬挂着一个铃铛。她的血被那月牙形的部分吸收,又恢复了原样。说起,先前在丹朱矿时,尚仪给每个人落下的烙印,也都是月牙形的。

随后那巫官将那铭牌递给江意道:“这是巫选的证明,你收着,过几日就是初试,你得带着它来参加。”

这二位官员皆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倒是没让江意瞧出来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只是她刚这样想着,便又听那巫官开口道:“你的面具,得摘下来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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