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中安静肃穆,门口的巫侍再三核对了江意的铭牌,才放她进去。
初试是笔试,考场中清一色坐了几排与她年纪相仿的巫族子女。说起,巫选也是有年龄限制的,三十岁往后,便再不能参加巫选了。
江意坐在矮案前,拿出笔墨纸砚一一摆放好,静静等待考试开场。
大钟的钟声响了三下,到了时间,被装在卷轴里的试题被一一下发。
江意打开卷轴看向试题——果不其然,是师父教过她的内容。师父对大商的了解,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学识渊博,而是他本就,是大商之人。
不老不死之人,所以方才能够遇到大周的她……也知道她能回到大商来,甚至有可能,她会在大商再次遇到师父。
师父他会在丹下学宫么?
江意提起笔,将师父所教所授一一写下,师父过往所教授给她的一切,她都已经牢牢地刻在了脑海之中。与丹朱有关的,她本就,过目不忘。
日上三竿。
崔衡同江浔并排站在屋檐下,二人好像彼此都看不过眼,待江意离开后都没有说上半句话,就这样僵持着过了半个时辰。
江浔实在无法忍受,他比崔衡矮了两个头,只能抬头仰视他。
“你怎么不说话?”江浔道。
“有什么好说的。”崔衡顿了顿,“你怎么还不回家去。”
江浔冷哼一声,卷起袖子,赌气一般回道:“我乐意待在这等她出来。”
崔衡挑了挑眉:“说话给我客气点,那是巫女大人。”
“我爱怎么称呼那是我的自由!”崔衡懒得同小孩子辩驳,索性又不再理他。
他见崔衡不理他,又道:“喂——你是不是喜欢她?”
“你——”崔衡额头青筋直跳,说着便要拔出腰间的佩剑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他和巫女仍是最多不过半月,非要说那算什么,最多只是憧憬和倾慕……
“休得胡言!”崔衡呵斥一声,气归气,他到底没有拔出剑来。
江浔却觉得自己说中了崔衡的心事,更加得意起来,朝崔衡哼哼道:“我听阿姐说她来历非同寻常,说不定她已经有未婚夫了——”
崔衡不接话,神情却有片刻的黯然。巫女那般不谙男女之事的性子,当真会有未婚夫么?如果有,这些时日他和巫女同宿一间的事情被知道了……
他不敢在往下想了,只是狠狠瞪了江浔一眼,然后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臭小子!”
二人正争执时,江意已出了书院门来。她看向剑拔弩张的二人,迟疑了一会,就笑着道:“这才两个时辰你们感情就这样好了啊。”
“才没有!”二人倒是说得异口同声。
江意被这二人逗笑了,也打趣道:“是么,都已经这样默契了。”
崔衡懒得再同江浔争辩,只是看向江意道:“巫女大人,考试还顺利么?”
江意点了点头道:“虽是不能肯定最后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是师父教给我的东西,我可是不会忘的。”
崔衡见她这样说,自然也放下心来,更何况他总觉得巫女大人她与常人不同,虽然眼下连初选的结果都没出来,但崔衡却觉得她应当在巫选中拔得头筹。
江浔见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得,不由得皱起眉头,横插进二人中间。
“既是你出来了,那我也该走了。”即便是马上要离开,他也面色不善的打断二人的对话。
江意也道:“出来这么久了,你姐姐也该担心你了,早些回去吧。”
“什么嘛……”听江意出言赶他回去,江浔有些沮丧,“你也不想我在这多待一会。”
江意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却见他有些不屑的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这就回去,等第二轮巫选的时候再来。”自顾自的说完话,又自顾自的头也不回的跑开了。
崔衡往他跑开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无奈道:“真是个自大的小鬼。”
有风吹过,一树花枝摇摇曳曳落下,一片花瓣轻飘飘的落在了崔衡的头上,江意伸手轻轻擦过他的耳廓,取下了花瓣来。
“他不是普通的小鬼啊。”江意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什么。
崔衡并不理解她话中意味,只是那只无意间拂过他耳廓的手,好似有盈袖的香气。
他心神摇曳,想起江浔方才的话来。
“巫女大人,您……有未婚夫么?”话刚出口,他忽的觉得有几分逾越,不过江意自然是不会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她倒是认真的想了想,方才回道:“大概……没有吧。”
“为什么是大概?”崔衡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你很在意吗?”江意随口一说,崔衡却被戳中了心事一言不发,不过江意倒是没有太纠结这个问题,又接着补充道:“很多事我其实都不大记得了。”
她这里说的,其实应当是谢令姜的事情。谢令姜的记忆零散又模糊,有些关键的地方甚至想不起来,像被摔破的瓷器碎片一样,一块块的要她自己去拼。
若是在她记得的事情里,那应当是没有的吧。
虽不知何为对崔衡她总是直言不讳,但他既然问了,她自也就回答他。
崔衡看了看江意那没有带着任何情绪,无波无澜的神情,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该不会真如那臭小子所说?可是崔衡实在无法想象这样的巫女大人,会有成为人妇的一天,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
“你在想什么?”江意的手在他的视线前晃了两下,才让他回过神来。崔衡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脸,否认道:“什么都没想。”
手中还拿着油纸伞,日头有些大,崔衡撑了伞,覆在江意的头顶上,遮去了一片刺目的阳光。
“多谢你。”
“不必谢……”他其实并不喜欢江意总是和他道谢的样子,他想成为,能够守护巫女大人的剑。即使她的剑,像这样疏离客气的道歉就没有必要,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这就好似他们崔氏一族,与生俱来的使命一般,注定要去守护什么。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江意似是没有听见他这句话一般,转头就进了马车。
到底有了几分夏天的气息,时不时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蝉鸣声,无由得令崔衡觉得有些聒噪。
他后脚上了马车,作为前面,为江意驾车。
“时候尚早,先别回客栈。”江意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
“那去哪?”崔衡问道,抽起马鞭来。
“去阿妪那里吧,反正离第二轮巫选放榜还有许多时日,回去看看吧。”江意既然这样说了,崔衡自然照做。
只是路过热闹街市的时候,江意唤他停了马车,二人一起买了些衣裳被褥,好吃好玩的,又一同上了马车,按原本的方向前去。
分明已经给了他们那么多钱财,她其实大可不必再做这样的事情。
“巫女大人,您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呢?是在同情我们么?”隔着竹帘,崔衡的声音和吱吱作响的车轴声混在了一起,江意还是可以清楚听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做这样的事情,她向来对于别人的事情,都并不关心,更别说这样,施舍善心的。
但是。
她又其实很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与其说是在同情你们,不如说是同情我自己。”她的声音冷静又漠然,令崔衡想起她的笑容来,分明是笑着的,但是又像是,没有半点感情的,只是为了笑而笑一样。
“我大概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人吧。”
她也没有想过去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倒不是说,有个人能听她说出来,她倒觉得更畅快些。
她知道自己和常人不同,而这份不同是她想要去否认,却没有办法否认的,她想去相信如世子所说的,她和常人没有什么不同。
所以她只是在做着,善心的人会做的事情罢了。
崔衡没有回话,他不知道该如何说。
一路静默着,二人到了那个破旧的小院子。二人一前一后刚进院门,便看见几个小孩子在院里嬉闹玩耍,做着游戏。
看见是崔衡进来了,四处躲藏的小孩子都纷纷跑了出来,围在崔衡身边。
“阿衡哥哥!你这身衣服好像侍卫啊!”
“阿衡哥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孩子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崔衡蹲下身来,挨个都摸了摸他们的头。
“我要去和阿妪说一声。”一个孩子对崔衡说了声,便立即跑开了。
小孩子虽然都对戴着面具的江意有些好奇,但在大商巫的地位尊崇,他们又得了教导,自然也没敢同江意亲近,只是有个胆大的孩子稍许走进了些,对江意道:“巫女姐姐,我们大家都很感谢你。”
江意笑了笑,但面具下的双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崔衡站起身来,看向江意道:“我要去看看阿妪,巫女要不要一道前去?”
江意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在马车里等你就好。”
她不愿去,崔衡自也不会勉强,同那些孩子嘱咐了几句便往院子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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