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归闹,何医生的针灸技术很好,楚宁歌还没反应过来,她的针都已经扎在了对应的穴位。
中途,她被主任叫走,留下楚宁歌静静地躺在床上。
手机在此时响起,楚宁歌一瞧来电的名字,犹豫片刻才接起。
等何盼回来,她正怔怔地望着窗外出神。
外面绿意盎然,病房里的楚宁歌却垂着头曲着脊梁,静得像是冬日里染上雪色的枯枝。
这样明显的情绪转变,何盼很难不察觉。
“那个酸奶冻干,何医生还有么?”楚宁歌蓦地出开口,低低的声线,如同自言自语。
何盼想了想,并没有立即满足她,而是将她身上的针拔出,收进针盒中。
末了,才问:“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总在病房里闷着也不是办法,只是楚宁歌身份特殊,怕出去被人认出,何盼才没有提。
她们康复中心的医生护士都能遵守自己的职责保密,但其她患者可不会。
就在她以为楚宁歌会拒绝的时候,却听楚宁歌说:“好。”
“你愿意?”何盼又问了一遍。
楚宁歌知道她的顾虑,自嘲一笑:“我现在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几句流言,伤害不到我。”
从手术开始,楚宁歌就一直在逃避,逃避那些曾触手可及又失去的荣誉,逃避队里的更替,逃避面对属于她的权利被一一收回的现实。
将自己困在病房之中,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可该来的总会来。
刚才指导员给她打来电话,告诉她已经取消了后续的比赛资格,包括……四年一届的奥运会。
“名额还没定,还要综合队员们的表现再说。”
“你还是有机会,如果你能顺利归队,那再争取。”
指导员挂断电话之前,还鼓励她一句。
但从头开始谈何容易。
即便楚宁歌有心理准备,还是觉得恍惚,恍惚到她需要汲取一点阳光下的温暖。
何医生是如何将她扶到轮椅上,又是如何将她推出病房,楚宁歌完全没有印象,等她反应过来时,人已在科室走廊尽头,旁边就是患者活动的大厅。
楚宁歌以为何盼会停留在此,没想到何盼推着轮椅,脚步一转就拐到了电梯厅。
“要下楼?”楚宁歌下意识按了按自己面上的口罩。
“对。”何盼触了电梯下楼的按钮,同时给楚宁歌肯定的答复。
许是瞧出楚宁歌隐在口罩之下的局促,她替楚宁歌调整了下帽子,“外面阳光足,适合晒一晒。”
“夏天的中午,适合晒?”楚宁歌疑惑。
她只是需要调整自己的心态,不是想尝试中暑。
可何盼的手却从她的帽檐向下,停留在她的胸口处,虚虚点了点:“只有正午的阳光,才能让你这里的潮蒸发掉。”
楚宁歌没回应,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何盼的做法。
原来何医生已经瞧出她的不对劲,怪不得没给她酸奶冻干。
楼下有来回进出的患者,何盼推着楚宁歌出了住院楼,沿着长廊往前,刻意寻了一处较为隐蔽的阴凉角落停下。
午休时间,角落人少,旁边就有长椅,何盼顺势坐下来,单手搭在楚宁歌的轮椅上,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不是要去晒太阳?”楚宁歌纳闷。
何盼轻轻握住她受伤的右手小臂,拉着她伸出长廊外,“这样不就能晒到了?”
楚宁歌:“……”
何盼:“外面有三十度,你心里冷得慌,晒一晒有益于身心健康。但我可不想陪你晒中暑,明天带病上岗。”
楚宁歌:“……”
长廊边的阳光能不能蒸掉她心中的潮,楚宁歌并不清楚,但何医生的不着调,确是将她的阴霾驱散不少。
她收回手,肘撑在自己腿上,顺势抓了抓眼前的一抹阳光,“我也不想中暑,谢谢。”
何盼没与她拌嘴,指了指康复中心门口进进出出的病人。
“刚从门口出来的,白衣服蓝裤子,单手拎着袋子的那位,也是咱们科室的病人。”
楚宁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不禁瞥了她一眼。
“看我做什么。”何盼扬了扬下巴,“看那边,认出来没?”
楚宁歌只好转头:“……看到了,她怎么了?”
“她在工地里干活儿受了伤,腿上换了假肢。”何盼停顿片刻,“等她恢复,工地里的活儿也是干不了了,她说她打算去做外卖员,门槛不高,好上手。”
楚宁歌一时间没能领会她的意思,朝她困惑地眨了眨眼。
“还有朝正门走过来的那个人。”何盼又点出一位,“之前同主任一起,去烧伤康复科做会诊,了解过她的情况,她以前是消防员。”
楚宁歌思考了一阵,大约理解了何盼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提到的病人,都是意外受伤,打乱了原本的生活节奏,一个被迫转行,另一个,或许连基本的生活都得依靠别人。
但打击再大,未来再灰暗,日子都得咬着牙过下去。
她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再回神时,何医生已经握住了她的手,有节奏地捏了两下。
“虽然说,比惨没有意义,但楚宁歌,你的路还很长。”
她捏她的时候稍稍用了力。
自她掌心传来的力量,安抚着楚宁歌不安的情绪。
其实,何盼说得没有错,她还可以重新站起来,重新拿起球拍。
至少,她有从头开始的机会,何必提早泄了气?
“多谢。”楚宁歌由衷道,她回握住何盼的手,“正午的阳光的确好。”
不止阳光好,身旁的人也好,言语中的暖令人心安。
美中不足的是,楚宁歌在J.H康复医学中心的消息,还是在这个午后不声不响地传开,最后被媒体曝光在社交平台。
何盼得知消息,已经是两日后,午间休息,孟主任将她叫到办公室。
“院里领导打电话给我狠批了一顿。”孟延雨将微博的消息拿给何盼瞧,“见过下属给领导背锅,还没见过反过来的,我也算头一位了。”
楚宁歌来中心的时候就签了保密协议,内容不仅仅包括隐藏她的行踪,保护她的**,更重要的是,不能向外界透露她的伤情。
这一曝光,许多事都得重新斟酌。
何盼心虚地笑了笑,这件事是她任性了。
“那老师打算怎么处理?”
“现在知道问我意见了?”孟延雨没好气,“那天推楚宁歌在外面乱晃悠的时候,怎么没问问我?”
何盼:“……”
她当时只想着帮楚宁歌调整心情,没想这么多。
再说,楚宁歌都戴着帽子口罩了,在坐在轮椅上,何盼以为不会有人认出来。
“问我没用。”孟延雨给她支招,“具体得看楚宁歌的意思。”
若是楚宁歌或者国乒队有心追究,她们科室只能尽力承担。
“快去!别在我眼前晃,烦!”
何盼站直,朝自己老师敬了个礼,“领命,我马上消失!”
在孟延雨骂她之前,赶忙溜走,快步朝楚宁歌的病房走去。
幸好中心的规定严格,不至于轻易将媒体放进来,不然,她们科室怕是难以清静。
另一头,楚宁歌也接到队里领导的电话,余光注意到何盼的身影,她使了个眼色,示意何盼等她一会儿。
“我知道,没打算告诉媒体。”
“好,我会处理,降低对国乒队的影响。”
她承诺后挂断电话,朝何盼道:“中心这边只要保证别放媒体进来就可以,我会在微博公开自己的伤情。”
何盼却从她通话时的只言片语里有所察觉。
“保密,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国乒队的意思?”
“都有。”楚宁歌坦言,“队里不希望我受伤的消息传得太快。”
现在国乒队梯队建设并不如意,但有楚宁歌和燕照清顶着,尚有喘息之机。
但楚宁歌这场手术,打乱了队里原本的计划,外协势必要抓住机会,狠狠打击国乒在世界乒坛的地位,所以队里希望楚宁歌伤病的消息传播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我自己也不愿意将病痛暴露在人前,示弱没意思。”
“抱歉,我考虑不周。”何盼道歉。
“不关你的事,是我大意了。”楚宁歌同何盼一样,以为自己的掩护足够好。
没料到低估了大众对她的熟悉程度。
何盼:“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通过平台,对外公布我受伤的消息,免得外界瞎猜。”楚宁歌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但具体的伤情还需隐瞒。”
避重就轻,制造她很快就会恢复的假象。
“还有一件事。”楚宁歌轻轻叹出一口气,才继续说:“我可能要提前办理出院了。”
原本打算多住一段时间,做更全面的康复治疗,如今媒体盯得紧,太久容易引来猜测,也会给康复医学中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何盼悄悄攥了攥拳,为自己的疏忽感到懊恼。
楚宁歌提前出院,许多治疗和康复训练计划得重新安排,万一耽误了楚宁歌的恢复,何盼不能原谅自己。
“白天的一些常规治疗可以转门诊,但针灸和按摩……”何盼纠结得眉头皱起,犹犹豫豫地道:“你还愿意交给我么?”
注:
外协:非本国乒乓球协会选手的简称,后用来特指其她国家和地区的运动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第 17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