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可凤被渣男威逼

“吴姐!吴姐!”

晓小的呼唤像根绳子,猛地将可凤从窒息的回忆里拽出来。那些狰狞的面孔、刺耳的咒骂,瞬间被拉远,消散在屋檐外的风里。她用力晃了晃头,像是要甩掉黏在发间的蛛网,然后张开双臂,把身边瑟瑟发抖的晓小紧紧搂进怀里。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烫得她眼眶发疼。她想起当年在派出所门口,刘波指着她骂“婊子”时,她咬着牙没掉一滴泪;想起抱着发高烧的孩子在医院走廊坐通宵时,她啃着干面包也没觉得苦。可此刻,感受着怀里晓小颤抖的肩膀,那些积压了十几年的委屈,突然就决了堤。

滚烫的泪珠砸在晓小的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可凤把脸埋在她的发间,声音哽咽着,却带着股韧劲:“会好的。你看我,不也熬过来了吗?”

“吴姐,若不是真的走到绝境,我怎会带着两个这么小的孩子,想到跳楼自杀?”晓小的头无力地靠在可凤肩上,泪水打湿了可凤的衣襟,声音哽咽得像被揉皱的纸,“这种活得像乞丐的日子,每一天都浸在苦水里,我是真的熬不下去了。”

可凤抬手按住她颤抖的肩,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晓小,你把孩子带到这世上,就有责任把她们养大。眼前的难是暂时的,总会过去。不能因为一时扛不住就逃,成年人总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是做人的底线。”

“吴姐,你聪明能干,是让人佩服的女强人。”晓小抬起泪汪汪的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可你没经过我这样的难。我一个人带俩孩子,他一分钱不给,娘家早就断了来往。被玩弄、被欺骗,孤苦伶仃没人管……这种滋味,你尝过吗?”

可凤叹了口气,抽出纸巾轻轻按在晓小泪痕斑斑的脸上,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你看见的那些光鲜,背后藏着多少辛酸,你未必知道。你为所谓的爱情远走他乡,遇人不淑,是不幸。带着孩子没工作、没进项,日子难捱。可晓小,这世上比你更难的人,多着呢。你遇的这个负心汉,比起我过去经的那些事,真不算什么。”

话音落时,那些被咬紧牙关咽进肚里的苦涩,那些含着泪硬扛过来的日夜,突然像老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倒带。画面模糊却又真切,像把钝刀反复割着心口……吴可凤的思绪,不由自主飘回了二十多年前。

XX地区的XX河畔,XX镇中学的老校舍藏在浓密的绿荫里。白墙被岁月浸成米黄,窗棂上的红漆褪了色,却掩不住校园里的书卷气。这所百年老校像位沉默的老者,守着一方水土,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学生。

1993年春,周六的下课铃声刺破午后的宁静。初二(六)班的教室里,中年女老师正站在讲台上布置作业,粉笔末在阳光里簌簌飘落:“周末的语文作业都记好了,周一准时交。同学们再见。”

“谢谢老师,老师再见!”学生们齐刷刷地起立鞠躬,腰背挺得笔直,尽管心早就飞出了教室。

吴可凤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慢慢把书本放进帆布书包。她个头中等,身形匀称,清秀的脸上嵌着双亮得像溪水的眼睛,透着股机灵劲儿。身上的蓝布褂子洗得发白,却浆洗得笔挺,掩不住那份天然的秀气。

“可凤,快点!黄琴她们都催好几遍了!”同村的黄小菲在门口喊,声音里带着急。小菲高瘦,皮肤是被日头晒透的红黑色,马尾辫歪歪扭扭地翘着,一看就是野惯了的乡下丫头。

“你们先走吧,我走路回去。”可凤转过身,对她笑了笑,声音轻却稳。

小菲冲她翻了个白眼:“你呀,真是个铁公鸡!一块钱的车票都舍不得花。”

留着短发、脸蛋圆圆的叶敏也凑过来:“你俩不饿吗?学校的饭跟猪食似的,我早就熬不住了。好不容易盼到周六,回家能吃口热乎的,明天还能捎点菜来。你俩倒好,磨磨蹭蹭的。”

“饿啊!”小菲拖长了调子,带着明显的不快,“还不是等可凤?她倒好,每周都要走回去,十多公里路呢!我们陪她走了几次,脚都磨起泡了,谁还陪她遭这罪?”

可凤伸手拍了拍小菲的胳膊,笑意温和:“对不起啊小菲,你们先坐车吧。我走惯了,正好看看路边的风景。”

小菲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说:“真服了你。那我跟他们会合去了,你自己路上当心点,别赶太快。”说完,转身一阵风似的跑了,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叶敏也冲她挥挥手,没多说什么,跟着走了。教室里渐渐空了,只剩下可凤一个人。她脸上的笑慢慢淡了,换上一种说不清的落寞。背起书包,脚步有些沉地走出教室。

可凤的家在XX镇北部的XX村,离学校足有十公里。她背着书包沿着山脚的小路走,路边的树绿得发亮,草丛里藏着星星点点的野花,溪水潺潺地流,鸟儿在枝头叫得欢。可她没心思看这些,眉头拧着,像在琢磨什么难事。

路过好几个村子,终于看到自家村子的轮廓。XX村坐落在两条河的交汇处,几百户人家依山傍水,老瓦房错落有致,夕阳西下时,炊烟袅袅升起,像幅淡淡的水墨画。

走了两个多小时,可凤累得腿都快抬不起来了。她没歇脚,径直往家走。三间土瓦房,外墙刷的灰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老式木门锁着,她掏出钥匙打开,放下书包,屋里乱糟糟的,农具和杂物堆得满地都是。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径直冲进厨房。

饭煲里剩了点冷饭,菜锅是空的。她熟练地洗锅、生火,加点油盐把饭炒了,囫囵吃了几口,又拿起扫把把屋子扫干净,桌椅归置整齐。

天快黑时,门外传来挑担子的吱呀声。一个佝偻的老人走进来,头发花白,衣服补丁摞补丁,是她爸爸。可凤正在灶前烧热水,听见动静赶紧迎上去:“爸!”

爸爸没应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放下担子,从木桶里拿出一把青菜递给她。

可凤接过菜,小声问:“爸,我妈呢?”

爸爸叹了口气,声音疲惫:“还能在哪?去仙婆家了。”说完,走到那张掉了漆的木沙发上坐下,头靠着椅背,闭着眼没再说话。

可凤把菜摆到桌上,又倒了杯温开水递过去:“爸,你歇着,我去炒菜。”她拿起青菜,脚步轻快地进了厨房,“爸,炒个青椒豆豉茄子,再弄个蒜末空心菜,行不?”

“随便。”爸爸的声音有气无力,眼都没睁,脸上刻满了深深的愁苦。

可凤手脚麻利,很快把菜端上桌,盛了碗饭,双手递到爸爸面前:“爸,先吃吧,我去喊妈回来。”

爸爸接过碗,又叹了口气:“别去了,她不会回来的。要回早就回了,这都七点多了。”

可凤还是想去试试。她走出家门,借着朦胧的月光往村北走。仙婆家挨着黄家祠堂,离她家也就五百多米。还没走到,就听见仙婆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一会儿装年轻人,一会儿扮老人,在屋里答来答去。

“你在下面过得好吗?”一个年轻男声问。

“哎呀孩儿呀,我没钱花了,去年你烧的钱,我走得慢被人抢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应道。

“那我现在就给你烧点。”

“好好好。”

可凤走进仙婆家,屋里挤满了人,她妈妈正忙着给人倒水。她走过去,轻轻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妈,我做好饭了,回家吃吧。”

妈妈头也没抬,淡淡地说:“我在这儿吃过了,你自己回去。”

可凤还想劝,妈妈已经转身去给别人斟茶了。旁边一个妇女拉了拉她:“别喊了,你妈真吃过了。”

“这是谁家的闺女?长得真俊。”有人好奇地问。

“王南娇的小女儿,就是那个给人倒茶的胖女人。”另一个声音答。

可凤心里涩涩的,没说话。

“王南娇这辈子没生儿子,四个丫头片子。俩嫁了,一个打工去了,就剩这个小的。”有人继续说,“听说丫头们都不愿招婿上门,老两口愁得哟,干活都没力气了。”

“她老公天天在地里磨洋工,她就整天在这儿帮仙婆打杂,说是赎罪。仙婆说她没生儿子是前世造孽,这辈子多做好事,下辈子才能生儿子。”

“可怜这小丫头,爹妈不管不顾的。我常看见她一个人淋菜、做家务,洗衣做饭喂猪,啥都干。人倒是勤快懂事,就是太孤单了。”

“何止孤单?她学习可好呢,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可你看她,从来没带过菜去学校,估计家里没给她买过荤腥。周末回家十多公里,别人坐车一块钱,她愣是走着回来,连这点钱都省……”

“最可怜的是她爸,好像有点精神不正常。每天半夜十二点就开始哭,边哭边唱山歌,那声儿听得人心里发毛。劝也没用,越劝哭得越凶。都好几年了,我家隔两排房子都听得见。也难怪她妈不回家睡,这丫头一个人在家咋睡得着?”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进可凤耳朵里,脑袋嗡嗡作响。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却不敢作声。妈妈已经不理她了,她再闹,只会让妈妈更生气。她低着头,默默地转身往家走。

回到家,爸爸已经吃完饭,碗筷摆在桌上。可凤收拾干净,又把屋子仔细扫了一遍。屋里没电视,没收音机,连像样的家具都没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洗完澡,她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旧木板床、一个掉漆的衣柜、一张梳妆台和一条板凳。她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坐在梳妆台前写作业。只有埋头学习时,她才能暂时忘了那些异样的目光,忘了空荡荡的家。不知过了多久,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深夜十二点半,一阵凄厉的哭喊声把她惊醒。是爸爸在隔壁房间哭唱:“我想不通啊……没做亏心事,没害过人……为啥老天要这样对我?四个都是丫头……我老了谁来养我啊……”

可凤的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却不敢过去。以前劝过,结果爸爸哭得更凶。她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头,任由眼泪无声地淌,浸湿了枕巾。

这一夜,她彻底失眠了。

……

初三(六)班的语文课上,女老师站在讲台上,正讲到兴头上。下课铃快响时,她清了清嗓子,笑着说:“同学们,宣布个好消息——这次学校作文比赛,我们班又拿了全年级第一!”

台下一阵欢呼。老师继续说:“更值得骄傲的是,全年级第一名,还是我们班的同学。大家猜猜是谁?”

“吴可凤!”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喊。

“没错,从初一到现在,每次都是可凤。这都成我们班的传统了。”一个男生笑着说。

“她小学作文就写得好,文笔可细腻了。”旁边的女生接话。

放学铃声响起,打断了大家的议论。老师带头鼓掌:“让我们恭喜吴可凤同学!”教室里掌声雷动。

傍晚,同学们争先恐后地冲出教室,走读的往家赶,寄宿的往食堂跑,还有人约着去教学楼后的河边煮东西吃。可凤总是等食堂人少了再去,此刻她正埋头写作业,一个穿着粉色连衣裙的胖女孩走了进来,拍了拍她的背:“嗨,书呆子。”

可凤回头,笑了笑:“丽莉,你吃过了?”

“哪那么快?”丽莉笑着说,“莫小艳和刘春梅家里送了艾叶糍粑来,喊你去河边烤着吃。有黑芝麻馅、花生馅,还有猪肉萝卜干的,可香了。”

“我就不去了吧。”可凤有些不好意思,“总吃你们的,我也没什么能给你们的。”

“你这话就见外了。”丽莉故作生气地说,“平时你帮我们补习、洗衣服,宿舍卫生几乎都是你包了。我们贪玩怕累,你做的这些,我们心里都有数。”

“都是举手之劳。”可凤还在犹豫。

“别磨蹭了,小艳她们在河边等着呢,我可是奉命来的。”丽莉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两人穿过操场,走到宿舍楼后的河边。阳春三月,桃花开得正艳,柳枝垂在水面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一片通红,河水金波荡漾,像撒了满地碎金。

河边有片足球场大的沙滩,沙粒在阳光下闪着光。沙滩边是草地和灌木林,不少学生聚在那里,三三两两地垒灶、捡柴、煮东西。煎鱼的香味、烤糍粑的甜香混在一起,飘得老远。

“可凤,丽莉,这边!”远处有人喊,挥着手招呼她们。

“来啦!”丽莉拉着可凤跑过去。

“可凤,知道你爱吃花生芝麻的。”江小艳递过来一个碗,里面放着两个艾叶糍粑,“快尝尝。”

“谢谢。”可凤接过碗,小口吃了起来。

“可凤,你又拿第一,你爸妈肯定奖励你好东西了吧?”刘春梅好奇地问。

“我爸说,只要我考八十分以上,想要啥给我买啥。”江小艳叹了口气,“可惜我总是及格都难。”

“可凤,你成绩这么好,你爸妈一定特别为你骄傲吧?”丽莉羡慕地说。

可凤放下碗,轻轻叹了口气,眼里闪过一丝难过。她咬了咬唇,挤出一个笑:“我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的学费都是三姐打工寄回来的,她都二十多了,早该嫁人了。我不敢乱花钱,也不敢要奖励。能读书、有饭吃,我就很满足了。想要的东西,等我将来工作了,自己挣钱买。”

同学们都沉默了,刚才热闹的气氛淡了下来。

“那你回家告诉爸妈,让他们高兴高兴也好啊。”丽莉轻声安慰道。

这话让可凤想起了小时候。一年级那次测验,她考了一百分,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告诉爸爸,爸爸却冷冰冰地说:“丫头片子,考一千分也没用,长大了还不是要嫁出去。”她又跑去告诉妈妈,得到的是同样的话。

后来每次考第一,她都满怀期待地回家报喜,得到的始终是冷淡。久而久之,她再也不跟爸妈提成绩的事,把所有的努力都藏在心里。

这天自习课,同学们都在做数学题,班主任走到可凤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说:“可凤,跟我去趟办公室。”

可凤点点头,轻手轻脚地站起来,跟着老师走出教室。办公室里,三班的邓捷已经在等了。老师笑着介绍:“可凤,这是邓捷同学,你们俩都是咱们初三级文科的尖子生。县一中下个月要举办辩论赛,邀请我们学校派一组同学参加,我想让你们俩组队去。”

可凤和邓捷相视一笑,点了点头。

“参赛费用学校承担,不过要穿校服。”老师看向可凤,“可凤,你没有校服吧?”

可凤的脸一下子红了,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老师,我没订。”

“没关系,”老师温和地说,“你回家跟爸妈商量一下,尽快订一套。要是家里有困难,周一回来告诉我,学校有助学名额。”

可凤感激地点点头,心里却沉甸甸的。

中午放学,可凤像往常一样步行回家。走到半路,天空突然响起炸雷,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很快就成了倾盆大雨。她赶紧跑到路边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避雨。

雨下了几个小时,直到下午才变小。可凤摘下一片宽大的芭蕉叶顶在头上,继续往家走。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让她意外的是,爸妈都在,妈妈正在厨房洗菜。她顾不上换湿衣服,放下书包就去帮忙。

晚饭很简单,西红柿鸡蛋汤和炒空心菜。但能和爸妈一起吃,可凤觉得比什么山珍海味都香。

吃完饭,可凤收拾好碗筷,给爸妈泡了茶,搬了张凳子坐在他们对面,带着点怯意说:“爸,妈,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啥事?”妈妈瞥了她一眼,语气冷冰冰的。

“县一中要举办辩论赛,老师选了我去参加。车费吃住学校都包,就是要穿校服。我想……买一套校服。”可凤的声音里带着期待。

妈妈没等她说完就打断:“比赢了有钱?能当官?”

可凤知道爸妈重男轻女,总觉得女孩子读书再好也没用,迟早要嫁人。可她真的很想参加这次比赛,咬了咬牙说:“老师说这次比赛很重要,要是能表现好,对考重点高中有帮助。”

“唉——”爸爸重重地叹了口气,“可凤啊,你是丫头,这是改不了的。就算你读了大学,还不是要嫁人?我快七十了,挖地都费劲。你的学费都是你三姐打工寄的,她比你大八岁,你十六,她都二十四了,早该嫁人了。你再让她为了供你读书耽误婚事,她怕是真嫁不出去了,到时候村里人指不定怎么笑话我们。”

妈妈接过话“你三姐当年书读得多好,可为了供你,初三没考完就辍了学,跟着人去广州打工了。”妈妈的声音像淬了冰,“女孩子读再多书有什么用?你三姐就是例子,成绩好,人也周正,我和你爸原想让她嫁在村里。结果呢?条件稍好些的人家,都嫌我们家全是丫头,宁愿娶那些没读过书、长得丑,家里却有兄弟的。”

“妈……”可凤想辩解,可一想到三姐粗糙的手、眼角的细纹,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半句都说不出来。

“不是我和你爸狠心不让你读,”妈妈继续冷冷地说,“家里的情况你清楚。你再读高中、念大学,等你出来,你三姐就成老姑娘了。就算你读了大学,条件好的人家照样嫌你家里没兄弟,谁肯娶你?”

“可凤啊,爸认命了,你也认了吧。”爸爸哭丧着脸,说完起身进了房,“砰”的一声,门摔得震天响。

“你都十六了,该为自己想想了。还能让你三姐为了供你,连婚都不结吗?”妈妈丢下这句话,转身出了门,大门“吱呀”一声合上,脚步声渐渐远了。

屋子里突然静得可怕。可凤望着紧闭的大门,妈妈的话像针一样扎在心上,眼泪不知不觉淌了满脸。她默默走进自己的小房间,脱下湿透的鞋和外衣,躺到床上。

没过多久,隔壁传来爸爸如泣如诉的哭唱:“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辈子没做亏心事,为啥连个儿子都盼不到……四个丫头片子,我老了可指望谁啊……”

可凤的眼泪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她知道爸爸的哭声已经够让邻居心烦了,不能再添乱。她蒙在被子里,任由泪水浸湿枕巾,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

“可凤,可凤。”

有人轻轻摇她的胳膊,可凤费力地睁开眼,眼前的人影模模糊糊,她勉强认出是同村的黄海琴。

她想坐起来,浑身却软得像没骨头,刚撑起一点又倒了下去。

“海琴……”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来喊我一起上学的?”

海琴被她迷糊的样子逗笑了:“你睡糊涂啦?今天都周一了,现在都中午一点多了。”

“啊?”可凤吃了一惊,“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她揉着发沉的头,星期六晚上和爸妈争执的画面一点点浮上来——原来她哭着哭着,就昏昏沉沉睡了两天。

“班主任今早见你没来,猜你是周六回家淋雨感冒了,让我回来看看。”海琴见她一脸愁容,赶紧安慰,“你别担心,老师知道你最懂事,肯定是有事耽搁了。你看……”她打开手里的布袋子,“这是班主任给你买的姜枣茶和炼乳,说喝了能快点好。”

可凤心里清楚,哪是感冒,是心里太苦了。爸妈的话像刀子,割得她生疼。她想读书,可一想到三姐为她受的苦,又觉得自己太自私。左右为难的滋味,像块石头压在心头。但她向来要强,再难也自己扛着,在老师同学面前,她永远是那个爱笑、爱学的吴可凤。

“我就是有点着凉,没事的。”可凤扯了个谎,不想让老师担心。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海琴打断她,语气里满是心疼,“太懂事,太客气,也太省了。学校离家十多公里,坐车一块钱都舍不得。我们要帮你出钱,你不肯;有人骑车捎你,你也不肯。平时请你吃点东西,非要帮人洗衣扫地才肯接受,真是拿你没办法。”

“海琴,我……”

“别我我我的了。”海琴温柔地按住她的手,“小学一年级就跟你同班,我还不了解你?啥都别说了,我去给你冲姜枣茶和炼乳。这是老师的命令,你得配合我,让我也当回好学生。”

海琴拆开姜枣茶,倒了炼乳,去厨房找了两个碗,小心翼翼地冲上热水。她先端来一碗,扶起可凤:“先喝这个,暖暖身子。”

可凤看着她眼里的关切,没再推辞,接过碗一饮而尽。炼乳的甜香混着奶香滑进喉咙,身上渐渐有了暖意。

“谢谢你,海琴。”可凤笑了笑,“麻烦你替我谢谢班主任。”

“放心吧。”海琴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老师说让你好好休息,等养好了再去学校,药和炼乳一定要吃完。”

“我知道了。”

“我得回学校了,你在家好好歇着。学校伙食差,在家养得快。”海琴又叮嘱,“上次我淋雨感冒,我妈用姜葱烧水给我洗澡,两天就好了,你也试试。”

“好。”

“记得吃药,别着急上学。”海琴又嘱咐了一遍,才挥挥手离开。

海琴走后,屋里又安静下来。爸妈的话在耳边回响,可凤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涌了上来。她靠在墙上,默默流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的、苦的、涩的,搅成一团。

天黑透了,可凤才慢慢爬起来。她擦干眼泪,梳好头发,开始烧水、做饭、喂鸡、扫地,把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

爸妈回来时,她像往常一样喊了声“爸,妈”,接过爸爸手里的菜,仔细洗干净,生火让妈妈炒菜。

晚饭时,没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饭后,可凤收拾好碗筷,给爸妈倒了茶,坐在他们对面,轻声说:“爸,妈,我想跟你们说件事。”

爸妈对视一眼,没作声。

可凤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坚定:“这两天我想了很多,我不读书了,去打工。妈说得对,不能为了我,耽误了三姐。我十六了,该自己挣钱了。”

爸爸叹了口气,低下头没说话。妈妈的眼圈红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凤儿,你恨我们也没办法。谁让你投错了胎,成了我们的女儿?怀你四个月时,我就知道是丫头,想打掉,可没药。我甚至吃过跌打药,都没把你打下来。没生到儿子,连丫头都打不掉,这就是你的命。”

可凤鼻子一酸,扑过去搂住妈妈的脖子,眼泪汹涌而出:“妈,我怎么会恨你们?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们,是我没投成男孩,让你们失望了。我一直想好好读书,将来挣钱给你们养老,可我光顾着自己,害了三姐……”

“要不,你去给别人家当女儿吧?谁能供你读书,你就跟谁去。”爸爸突然说,声音里满是无奈。

可凤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爸,我只做你的女儿!我真的想好了,去打工。我有三姐的地址,先去东莞找她。我不怕苦,哪怕扫地洗碗都行,只要是正经活儿,我一定好好干。我边打工边自学,肯定能闯出条路来。”

“外面乱得很,听说大城市里,有钱人专找刚出来的漂亮丫头做小老婆。”妈妈皱着眉警告,“我们村黄家的丫头,就因为贪钱做了小老婆,才两年就被人家大老婆找人打断了腿。我告诉你,不许贪钱,不许在外面谈男人!我们家没儿子,你不能嫁远了,不然我死也不认你。”

“我保证,只挣钱,不谈婚。真要谈,一定先告诉你们,经你们同意才行。”可凤说得恳切。

见她态度坚决,又向来听话,爸妈没再反对。那一晚,他们难得平静地聊到深夜,可凤才回房睡觉。她躺在床上,想起班主任温和的笑脸,心里一阵发酸,起身写了封信,感谢老师的照顾,也说了自己退学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可凤就起了床。她做好早饭,陪爸妈吃完,把家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和几本课本,跟爸爸要了五十块钱,背上书包出门了。

站在家门口,可凤望着熟悉的屋顶、熟悉的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舍不得家乡,舍不得同学老师,舍不得童年的玩伴,可脚下的路,只能往前。

在镇上简陋的小站,可凤买了张最便宜的火车票。火车启动时,她望着窗外渐渐远去的山山水水,心里既有不安,又有期待。

前方是什么样的人生?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再难,也要走下去。

这是一个委婉凄美,迂回曲折,扣人心弦又激励人心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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