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时辰,公主应当已经睡下,焕游笙正欲回公主身边,却被一名宫女拦住:“焕姑娘,皇后娘娘召见。”
焕游笙心中一凛,只得暂且放下心中忧虑,整理衣襟,跟随宫女前往皇后寝殿。
皇后寝宫内,烛火通明,沉香袅袅。
皇后端坐于珠帘之后的凤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玉如意,神色淡然。
见焕游笙进来,她抬眸一笑:“来了?坐吧。”
焕游笙恭敬行礼,随后在皇后下首的绣墩上坐下。
皇后放下玉如意,目光深邃:“今日河边的事,仔细说来。那王娥,是什么来历?”
焕游笙将今夜发生的事一一道来,事无巨细,甚至连公主行飞花令时的欢愉神情也描述得细致入微,又讲明王娥的身世和遭遇,和方才对王娥的安置。
末了,她低声道:“慕容公子今日似乎对奴婢有所怀疑,或许……他已察觉齐鸢女郎之死与奴婢有关。”
皇后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着玉如意:“你觉得,本宫命你杀了齐鸢,是否太过狠毒,不能容人?”
焕游笙一怔,低头思索片刻,迟疑道:“奴婢不敢妄言。”
皇后目光如炬,语气却依旧温和:“你但说无妨。”
焕游笙抿了抿唇,低声道:“奴婢说不清。但奴婢的职责就是听主子的命令行事。”
皇后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提点之意:“野心本不是坏事。本宫记得,你也曾对世安说过,‘圣人所言,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如卫家女郎,欲用婚姻换取梦寐以求之物,虽与常理不同,却也无可厚非。本宫倒是欣赏她敢于作为。”
“但你要明白,帝后为主、为君,各有职责,非后宫嫔妃能比。君不定则国不宁,若为君者心思摇摆,且无能,则天下大乱,视为大恶。齐鸢以为单凭年轻的□□,就能取本宫而代之,却一无能力,二无心计,空有野心,正是无能之恶。若任由其动摇本宫威望,势必不利。”
她顿了顿,又道:“而卫女郎也有野心,但她有能力,为达到目的懂得等待,收敛好恶。”
这些,她原本是想要教给女儿世安的。
但世安太过粘人,每每母女相见,就变着法儿的撒娇卖痴,让皇后难以严肃了话题。
如今教给焕游笙,也是因为焕游笙日日陪在世安身边,可以将这些潜移默化传递给世安。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皇后第一次这样做了。
“奴婢明白了。”焕游笙闻言,心中豁然开朗,也证实了赤佩真正的身份。
今日,皇后娘娘能准确说出自己从前私下同公主说的话,便足以证明这一点。
其实焕游笙早有猜测,第一次是齐鸢女郎在揽月阁跳舞,皇后娘娘明明并未出席,却直截了当的问了在揽月阁发生了什么,似乎已经知晓齐鸢的僭越;第二次是公主辟谷那日,提醒自己可以用膳,并给了公主夜里加餐机会的是赤佩……
如果从前种种,还只能算是巧合,即便有猜测也无法得到证实,那么齐鸢之死,让赤佩已然成了一张明牌。
虽然动手的是焕游笙,但时间,却是赤佩匆匆前来告知的。
是的,赤佩当时只说听流萤提起齐鸢尚未起身,焕游笙则是主动前去查看,趁机动手。
但若无赤佩,时间将无法掌握,种种筹谋极易功亏一篑,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定然不可能做这样无把握的计划。
更何况,当时公主欲同往,也是被赤佩劝住,这就说明对于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赤佩全然知晓。
也就是说,在焕游笙向皇后娘娘禀报公主的情况,以及宫中异动的同时;赤佩也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一方面及时汇报给了皇后娘娘,另一方面也帮着皇后娘娘在必要时提点一二。
焕游笙与赤佩实则是互相牵制,各司其职。
这也正是焕游笙方一入宫,皇后娘娘就指派了赤佩这个二等宫女服侍她的原因。
知晓了这一点,焕游笙并不觉得惊惧。
毕竟即便她出身暗卫营,理应绝对忠诚,但与公主同吃同住,仍旧不能叫皇后娘娘完全放心。
皇后娘娘若全无防备,那才奇怪。
如今想来,皇后娘娘独揽大权,世安公主又是皇后娘娘的心尖尖,整个永安宫中宫女、太监,怕都是皇后娘娘精挑细选了送去的。
而今天,皇后娘娘特意提及焕游笙与公主的私下交谈,也是一种开诚布公。
皇后语气转为严肃:“既然慕容遥已对你起疑,你暂时就不要携带银针了。小心行事,莫要让人抓住把柄。”
焕游笙恭敬应下:“是,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焕游笙起身行礼,退出寝宫。
……
世安公主坐在床榻边,练色的寝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发间的玉透雕云簪早已摘下,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肩头。
她的脸颊因兴奋而泛着红晕。
大概是因为齐鸢的死,教会了她惜取眼前人的道理,今日的最后,她将那柄象牙梳给了卫静姝,二人重归于好。
“焕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见焕游笙推门而入,公主立刻从床榻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叽叽喳喳个不停,“你知道吗?我今天救了王娥!她不用被祭河神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焕游笙惊讶于公主至此未睡,也知她为何睡不着,于是扶着公主坐回床榻:“公主自然是厉害的。不过,此事恐怕还未结束。”
这件事在回来的路上焕游笙也考虑过了,若想让村民心甘情愿放弃以少女祭河神,难度确实很大,为避免麻烦,她满可以不告诉公主的。
但焕游笙深知,对公主隐瞒并非长远之计,更不利于公主的名誉,所以还是决定说出来,让公主自己抉择。
世安公主眨了眨眼,不解地问:“什么意思?王娥不是已经得救了吗?”
焕游笙轻叹一声,低声道:“祭河神是当地风俗,村民们对夏汛的恐惧根深蒂固。没了王娥,他们也会找其他女孩顶替。方才王娥提起,她有一个手帕交,名叫王垚,极有可能会代替她被献祭。”
世安公主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愤怒与震惊:“什么?他们怎么能这样!我这就去求母后下旨,不许他们祭河神!”
“不可。”焕游笙连忙阻拦,“公主息怒,此事牵涉颇广,非一纸诏书所能解决。”
公主回过头来:“有何不可?父皇是真龙天子,难道还管不得一个小小的河神?再说,河神如此凶残,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神仙。”
焕游笙按住公主的手,语气温和:“公主,此事不可冲动。祭河神虽凶残,但朝廷并未明令禁止,正是因为夏汛关乎百姓生计。民以食为天,若是洪水泛滥,或是干旱,影响收成,百姓就没有活路。即便下了禁令,村民们出于恐惧,也会暗中行事。且若是后续风调雨顺倒也罢了,一旦有天灾降临,他们便会认为是不祭河神的缘故,甚至因此怨恨陛下和皇后娘娘。到那时,局面将难以收拾。”
公主听完,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像是被乌云遮住的月亮。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绯色的帕子,声音闷闷的:“那……那该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王垚被献祭吗?若是救一人就要牺牲另一人,那还有什么意义?”
焕游笙轻轻拍了拍公主的手背:“公主不必忧心,此事或许还有转机。公主可以问问其他人,一同商量对策。”
公主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问谁?二哥哥吗?还是慕容公子?”
焕游笙颔首:“二皇子殿下和慕容公子见识广博,或许能想出办法。还有卫女郎,卫女郎为人聪慧,胸有沟壑,也可一同商议。”
公主闻言,立刻站起身,就要往外冲:“那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焕游笙连忙拦住:“公主,夜已深了,二皇子殿下或许已经睡下。再有慕容公子和卫女郎,都随家人宿在宫外,此时也不便前来。明日再议也不迟。您先休息,养足精神才好。”
公主撇了撇嘴,有些不情愿地坐回床榻:“好吧……可是有些睡不着。”
焕游笙替她掖好被角,取出一枚香囊放在公主手中:“闭上眼睛,数数星星,很快就睡着了。”
公主听话地合眼,嘴里却还在嘟囔:“焕姐姐,你说王垚现在是不是很害怕?她会不会恨我救了王娥,却害了她?”
焕游笙轻声安慰:“公主心善,王垚若知道您的苦心,定不会怨恨。睡吧,明日我们再想办法。”
也许是清香的草药起了效用,方才还嚷嚷着睡不着的公主,没多久,呼吸逐渐变得绵长,渐渐陷入了黑甜。
……
晨光熹微,薄雾笼罩着行宫,檐角的铜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世安公主难得早起,山茶红的襦裙外披了一件石蕊红披风,发间的镶珠嵌玉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她快步穿过回廊,直奔二皇子汤易儒的院落。
“二哥哥!二哥哥!”世安公主推开院门,见汤易儒正在院中练剑,连忙招手,“我有事找你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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