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享福”

汤易儒收起长剑,玄色锦袍上沾着晨露,显得愈发清俊。

他微微一笑:“难得见你起这么早,可是为了昨日那农家女的事?”

公主点点头,眼中满是急切:“正是!我寻了慕容公子和卫姐姐,大家一起商量对策。”

不多时,慕容遥和卫静姝也陆续赶到。

慕容遥身着竹青色长袍,手中握着一卷书册,神色淡然;卫静姝则穿着井天蓝留仙裙,发间簪着一支翠玉簪子,仪态端庄。

公主将众人引入凉亭,简单说明了王娥的情况,末了道:“王娥说,村民不会轻易放弃献祭河神,很快就会找其他女孩来代替,最有可能的就是她的好友王垚。但此事涉及当地习俗,让父皇、母后下旨禁止有些不妥。所以我想请大家一起想办法,最好是往后都不要以活人献祭了。”

汤易儒率先夸赞妹妹的成长:“世安果然聪慧,思虑周全。”

公主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些都是焕姐姐提醒的功劳。”

汤易儒和慕容遥闻言,看向站在一旁焕游笙的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欣赏。

卫静姝见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随即笑道:“公主既然有此心,我们自当尽力相助。”

她顿了顿,率先提议:“若要改变这一陋习,须从根源着手。既然村民笃信河神,不如将计就计,制造神异,让河神现身,亲自告诉村民无需献祭少女。”

公主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可是……具体该怎么办呢?”

慕容遥时常在外游历,颇懂些天文历法和术数推算,于是接过话头:“近两日,风向正逆转,三日后傍晚江边会起大雾。若要制造神异,这是最好的时机。”

汤易儒点点头,转头问焕游笙:“焕姑娘,你作为公主近卫,功夫了得,可精通轻功?能否在水面上屹立不动?”

焕游笙恭敬垂首:“轻功需要借力,踏浪而行如凌波微步尚可,但于水中矗立不动是做不到的。”

汤易儒沉吟片刻,又问:“那若有竹片固定于水中,是否可行?”

焕游笙颔首:“若有竹片借力,或可一试。”

竹片固定于水中也是不易,还不能让村民察觉,细节仍需进一步敲定,慕容遥见多识广,汤易儒沉稳可靠,卫静姝细心敏锐,倒是相辅相成。

至于焕游笙和公主,一则没有太擅长的,二来也乐于配合,就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偶尔提出一些疑问,为计划添砖加瓦。

就这样,一直快到午膳的时候,才算是明了。

慕容遥最后补充:“若有充足霞光,效果会更真实。这就需要金银、宝石、琉璃等物折射光线。”

世安公主闻言,拍着胸脯保证:“这些交给我!还有衣着首饰,也由我来筹备!”

卫静姝不甘示弱:“既然如此,我也愿为公主分忧,一同准备。”

公主高兴地点头,随即又问:“此事是否要告知王娥和王垚?”

慕容遥摇头:“此事机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王娥和王垚,我们与她们萍水相逢,不能全然信任。”

公主虽有些不忍,但还是答应下来:“好,那就按你们的计划行事。”

众人商议已定,各自散去准备。

……

午时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殿内,将金丝楠木的桌案映得熠熠生辉。

皇后与皇帝对坐用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

翡翠豆腐以高汤煨制,豆腐嫩滑如脂,汤色清亮如琥珀;素炒三丝以松茸、竹荪和银耳为主料,点缀着几片金箔,宛如一幅山水画;莲藕酿糯米以荷叶包裹蒸制,清香扑鼻,藕片薄如蝉翼,透光可见内里的糯米晶莹剔透……

即便是看似普通的青菜,也用鸡汁煨过,鲜香浓郁却不显油腻。

世安公主提着裙摆走进殿内,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父皇,母后,儿臣来陪你们用膳啦!”

皇帝抬起头,眼中满是慈爱,微笑着招呼:“世安来了?快坐下,尝尝这道翡翠豆腐,是你母后特意吩咐膳房做的。”

公主乖巧坐下,一块豆腐放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好吃!母后最疼世安了!”

皇后微微一笑,替她盛了一碗莲蓬汤:“慢些吃,别噎着。”

公主接过碗,顺势撒娇道:“父皇、母后,儿臣有件事想求你们帮忙。”

皇帝挑眉:“哦?什么事让我们的世安这么郑重其事?”

公主放下筷子,将祭河神之事细说,末了眨巴着大眼睛:“儿臣几人想了个法子,让河神‘现身’,告诉村民不必献祭少女。”

皇帝听完,笑着看向皇后:“梓潼觉得如何?”

皇后语气温和:“世安能有此心,实属难得。不过,此事关乎朝廷威严,还需陛下定夺。”

皇帝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既然是我们世安的主意,朕自然支持。准你调用禁卫,但切记不可张扬。”

公主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连忙夹了一片松茸放到皇帝碗里:“父皇最好了!儿臣一定不负所托!”

皇后见状,笑着摇头:“你这孩子,就知道哄你父皇开心。”

公主吐了吐舌头,又夹了竹荪给皇后:“母后也尝尝,这竹荪鲜嫩得很呢!”

皇帝和皇后相视而笑,对公主的聪明伶俐感到欣慰。

世安公主惯会哄人的,午膳自然是宾主尽欢。

吃了饭,公主匆匆拉了焕游笙回去,开始筹备。

……

龙井御茶的茶叶在琉璃杯中翻飞沉浮,初时如青蝶振翅,继而缓缓舒展成旗枪争锋之态,茶汤渐染成嫩黄透碧之色,雾气氤氲间凝出一朵兰花状的云烟。

这茶是皇帝钦点,茶香清冽如空谷幽兰,初闻似晨露沾湿,再品隐有炒制时柴火灶煨出的栗子甜香。

皇帝呷了一口,入口鲜爽如饮春泉,喉间回甘似嚼冰糖,尾韵里竟透出石髓般的矿质清气,他面露享受之色,片刻后忽然道:“梓潼,你觉得世安身边那个丫头如何?”

皇后垂着眼,淡淡道:“陛下是说游笙?怎么突然提起她?”

“正是。”皇帝手指摩挲着茶盏,笑道,“朕看那丫头人品贵重,又同世安交好,不如指给皇子做皇子妃,如何?”

皇后手上一顿,从容放下茶盏,语气平静:“游笙虽好,但她是习武之人,心志坚定,未必愿意在后宅蹉跎。陛下还是莫要乱点鸳鸯谱了。”

皇帝挑眉:“大启朝的皇子无需依靠外戚,朕倒觉得她挺合适。”

皇后笑容不变:“人各有志,强求不得。陛下若真为她好,便让她继续陪着世安吧。若有一日,游笙觅得如意郎君,陛下再下旨赐婚不迟。”

皇帝含笑,将茶盏放回桌上,发出咔哒一声,杯壁凝出三圈金环:“皇后说得有理,是朕唐突了。”

说完,起身大步离开。

“臣妾恭送陛下。”皇后望着皇帝的背影。

不一会,心腹宫女兰枝上前奉茶,是皇后素日喜爱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

这大红袍虽则名贵,却因口感厚重,并不受皇帝喜欢,反倒是皇后的心头好。

每年产量不足两斤,都被精挑细选了,除了赏给世安公主的那部分,几乎是专供皇后享用。

皇后轻抿一口,香气在舌尖散开:“兰枝,世安那边的事,叫人留心些,尽量为她提供便利。”

兰枝恭敬应下:“是,奴婢明白。”

皇后望向窗外,目光深远:“活人献祭,终究是残忍之事。若能借此机会革除陋习,也是功德一件。”

“娘娘心善,奴婢定会全力协助公主。”兰枝迟疑了一下,才道,“方才陛下提起焕姑娘,不知是不是……”

皇后掀了掀眼皮:“无妨。陛下庸碌、贪恋美色、缺乏担当,却有一个极大的好处,就是豁达。他自知无明君之相,便不专权,使能者居之,朝臣各司其职,对儿女亦宽容待之。他之所以纵容齐鸢,非是疼爱,而是不爱。齐鸢殁了当日,陛下就已经察觉有异,但他需要本宫维持朝局稳定,故而选择视而不见。如今就算对游笙有所怀疑,亦会看在本宫和世安的面子上,睁眼闭眼的放过。”

……

夜幕低垂,王家村的土路上扬起一阵尘土。

几个村民拖着疲惫的步伐走进村正家的院子,为首的汉子名叫王大壮,粗声粗气地喊:“村正,找了一天一夜,王娥那丫头连个影儿都没见着!”

村正王德福坐在堂屋的木椅上,手里端着一盏热气腾腾的茶,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莫不是出了啥意外,掉河里淹死了?”

一旁的赵三婶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埋怨:“那丫头自打抽中河神的签,整日哭哭啼啼的,还老往河边跑,扰了河神的清净。要是真死了,那可真是晦气!”

王大壮挠了挠头:“村正,现在咋办?总不能耽误了祭河神的大事吧?”

王德福叹了口气,假惺惺的:“唉,王娥那丫头也是可怜……可这祭河神的事,耽误不得啊。”

王二狗挤上前,眼珠子一转:“村正,不是还有个王垚吗?年纪差不多大,之前也是候选,不如就让她顶替吧!”

王德福故作犹豫:“这……王垚那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咱们这么做,是不是太狠心了?”

赵三婶不耐烦地摆摆手:“村正,您就别假慈悲了!祭河神是大事,耽误不得!再说了,王垚她娘去的早,那丫头平日里也没少受咱们村照顾,现在该她出力了!”

其他村民也纷纷附和:“是啊是啊,村正,就这么定了吧!”

王德福见众人意见一致,便顺水推舟:“那……那就这么办吧。不过,祭河神的日子得提前,免得夜长梦多。”

王大壮提起:“那得找‘先生’算算日子。”

一行人又匆匆赶往村东头的“先生”家。

那人名叫张瞎子,本是外村人,因能掐会算,被王家村供成了半仙。

他虽不是真瞎,但一双花眼总像是在看着你,又像是看向别处,很是神秘。

他干瘦的脸上两撇胡子一高一低,手里捏着一串铜钱,正坐在堂屋里闭目养神。

王德福上前,姿态恭敬:“先生,咱们村祭河神的事出了点岔子,想请您算个吉日。”

张瞎子也是个利落人,闻言二话不说,花眼翻了翻,手指掐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河神属水,水旺于亥时……明日戌时,正是吉时。”

村民们听了,纷纷点头:“先生果然神机妙算!”

众人临走时,又留下一筐鸡蛋和两个馍。

……

当夜,王垚被几个汉子强行拖进祠堂。

祠堂里阴森恐怖,烛火摇曳,映得墙上的祖宗牌位忽明忽暗。

王垚被绑在柱子上,嘴里塞着破布,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她早想过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她娘走得早,爹时常不在家,平日里就总饿着,这会村民怕她逃了,更是不给水米,直饿得她头晕眼花,眼前渐渐发黑。

忽然,她看见王娥的鬼魂从黑暗中飘来,脸上带着泪痕,声音凄厉:“垚儿,我好冤啊!这世道不公,咱们女子生来就是命苦……”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接着,已故的娘又忽然出现,满脸心疼地抱住她:“垚儿,娘的心肝,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王垚的眼泪更加汹涌,她想要开口,却只能发出呜咽声,伸手去抓娘,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猛地一眨眼,娘和王娥都消失不见。

忽然,墙上的祖宗牌位活了过来,一个个指着她鼻子骂:“不孝女!不愿祭河神,就不配活在世上!”

“你怎么不早早去死!”

“女娃儿就是赔钱货!白白浪费了村里十几年的粮食!”

……

王垚心惊胆战,身体因恐惧而颤抖,她想要辩解,却只能发出无声的抽泣。

祠堂内的阴风似乎更加凄厉,吹在王垚的身上正如凌迟,那些牌位上的字迹在烛光下扭曲变形。

王垚惊恐地望着那些牌位,心中满是绝望。

祠堂真是冷啊,即便是正午的阳光也无法驱散寒意,饥寒交迫中,王垚逐渐失去了意识,再次睁眼,是在下一个傍晚。

王垚的意识模糊中,隐约感觉到颠簸。

村民们聚集在村口,王大壮和几个汉子抬着竹筏,竹筏上绑着王垚。

她嘴里塞着破布,脸色苍白如纸,无力挣扎。

村民们排成长队,男女老少皆有。

赵三婶手里捧着香炉,香烟袅袅;王二狗举着幡旗,旗上写着涂鸦似的“风调雨顺”四个字;其他村民或提着供品,或拿着纸钱,脸上带着虔诚与麻木。

队伍缓缓向河边行进,夕阳的余晖洒在王垚的脸上,犹如漫长的酷刑。

到了河边,王德福站在一块大石头上,高声道:“乡亲们,今日王垚去做河神的新娘,是她的福气!咱们村往后风调雨顺,全靠河神保佑!”

村民们纷纷附和:“是啊是啊,王垚这是去享福了!”

王垚的眼中映出了村民们扭曲的面孔,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李大壮和几个汉子将竹筏推入翻涌的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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