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 49 章

江照枝盖着大红盖头,并不知方才前院发生了什么事,只听到吵闹的鼓乐声、鞭炮声、还有江世昀低沉的呼吸。

喧嚣之中,江世昀忽然笑着说了句:“姐姐怎么瘦了这么多?前些年我背姐姐的时候,还险些害姐姐摔下来呢。”

江照枝双手搭在他的肩头,不由笑了。

几年前在江宁,她闹着要跟父亲上山祈福,谁知那山路环绕错杂,她还没爬到半山腰就累得走不动了,后来还是昀哥儿背着她爬到了山顶。

今日又是何其熟悉的一幕,只不过这次是送她离开江家。

江世昀似乎也是想到这一点,声音中的笑意弱了些,却又故作轻松道:“殿下虽贵为皇室,但姐姐也无需觉得低于人下,不管怎么样,姐姐还有我呢!若是姐姐受了欺负,我不会坐视不理。”

江照枝抿着唇不言语,心头一阵酸涩。

盖头边沿的织金流苏泠泠作响,像是在她的心上一下一下地拍打。

这么多年来,江世昀身为弟弟,将她这个姐姐照顾得极好,可她什么都没能给他,甚至在母亲离世后,不顾他的阻拦来到京城,让他一人在福建吃了那么多苦。

在离开江府后,她无数次地想过,如果当时父亲没有听从祖母的提议来到京城,而是坚持留在江宁,昀哥儿就不会遭遇牢狱之灾,她也不会被顾玉祯欺骗,而父亲......依然可以两袖清风,一心为民。

可她已经不能再回头看了,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仿佛已经成了上一世的事情,离她越来越远。

只是在这一刻,她想起了母亲。

母亲刚离世的那段时间,她时常夜里会梦到母亲,梦中她抓着母亲的衣角撕心裂肺地吼,她问母亲为什么这么狠心将她丢下,她甚至深深地憎恨母亲。

可惊醒之后,眼前只是无边的黑暗,身边空荡荡的,没有母亲的身影。她连恨都不知该如何去恨。

后来泪都流干了,渐渐地,她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

到如今,她竟开始珍惜能在梦里和母亲相遇的时间。可她已经很久没有梦见母亲了,昨晚也没有。

江照枝心想,母亲怎么那么狠心呢?她一定知道她今日成亲了,却舍不得来看她一眼。

可江照枝现在又想,母亲爱哭,一定是不想在她成亲之日落泪,所以才没来吧。

轿帘被掀起,江照枝被轻轻放下。

她站了半晌,最终朝江世昀的方向低声说了句:“我不会受欺负的。”

最后他应答的声音被淹没在浩大的喜乐声中,江照枝微弯下腰,转身上了轿子。

-

等到达东宫时,暮色已经降临。

原本婚事应当顺应皇室礼仪,同册封仪式同日举办,但沈青彦担心她太累,于是将册封仪式推迟到了明日。

满屋子的红烛燃着,江照枝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忐忑地等待着。

嬷嬷和丫鬟们都退下了,陪她来的墨梅和秋竹也听她的吩咐,守在了门口。

江照枝看不到周围的环境,虽然她知道这婚事并非是真的,但内心仍十分紧张。

她攥着双手,衣袖都被汗浸湿了。

“你们都退下吧,墨梅留下。”

屋外忽然传来沈青彦的声音,紧接着门被人推开,江照枝心中一紧,双手攥得越发用力。

脚步声越来越近,先飘入江照枝鼻尖的,是那股熟悉的檀香味,而后却是一道清甜的糕点香味 ,那味道她分明在哪里闻到过。

江照枝正思考时,盖头被人轻轻挑开,一张英俊如玉的脸蓦地出现在她眼前。

沈青彦一身□□纹吉服,衬得他原本冷淡的脸有了温度,他双眸含着笑,就像是以往关心她时温柔似水的模样,道:“可是饿了?”

江照枝红着脸点了点头,便瞧见墨梅端着糕点走了进来,放在桌上后朝她行了一礼:“您请用吧。”而后恭敬地退下了。

江照枝好奇地往桌上看了一眼,却不好意思直接起身去吃,又朝沈青彦看了过去,沈青彦眼角的笑意更盛了:“和我在一起不必拘着。”

江照枝这才松一口气,觉得二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相处状态,起身往桌旁去了。

走近一看,却惊讶极了:“这不是醉云轩的藕粉糕吗?”

“我将那厨子请来了东宫,日后你想吃只管给嬷嬷说便是。”沈青彦说着走到桌前坐下。

江照枝脸上又微微烫了起来,只低着头小口小口吃着糕点。

她的确是饿了,今日一大早便起了床,光是梳妆穿衣就花了两三个时辰,等的时候怕妆花了,一口吃的都不敢入口。

她心里感激表兄的贴心,但此刻她更希望表兄能挪开视线,这样看着她,她小口吃都觉得噎得慌。

沈青彦瞧她小心翼翼的动作,便猜到了她的心思,可今日的江照枝却让他怎么也挪不开眼。

江照枝看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索性专心去吃了。吃着吃着,江照枝渐渐沉浸在美食中,几乎忘了沈青彦的存在。

“茶水。”沈青彦倒满水,将茶盏推到江照枝面前,“慢些吃,别噎着。”

江照枝自然地接过茶水,正要喝下时才意识到给她递水的不是墨梅。

在这些小事上,她习惯了被墨梅照顾,可如今照顾她的这人似乎已经变成了表兄。

自从决定成亲开始,表兄就一直以她的感受为先,在各种细节上照顾她,尽量不让她受到一点委屈。

在表兄还没有成为太子殿下的时候,他似乎就已经十分自然地参与到她生活中的点滴中了。

而今日看来,她竟也已经习惯了表兄的照顾。

他很细心,会记住她的喜好,体会她的体会,读懂她的言外之意......他待她,自是没得说的。

江照枝咽下茶水,悄悄抬眼往沈青彦看去。

他眉眼似水,眸底暗含柔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冷漠寡言的表兄变了模样的?

江照枝也记不清了,但她也察觉到了,似乎只有在她面前时,表兄才变成另一副样子。

就如同她只有在表兄面前时,才能卸下所有的防备,心安理得地依靠着他。

顾玉祯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江照枝握着茶盏,终于将心中最后那一丝疑虑打消了。

她不管他是何目的,她看得到他的真心。

想通了这事,江照枝的心彻底安定下来。

然而沈青彦接下来的话却让她瞬间又紧张了。

“天色不早了,明日还有得你忙,吃完了便歇息吧。”

江照枝悄悄往床帐扫了一眼,这屋子很大,但却只有一张床,他们二人今晚要怎么睡?

可大婚第一日就分房睡,纵然是假成亲,却也不能让人瞧出端倪吧?

江照枝没有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下意识磨蹭了起来,糕点捏在手中都快化了也没吃完。

沈青彦一眼便瞧出她在犹豫什么,抿嘴一笑:“今晚我睡书房。”

江照枝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睡这里也可以的......万一这事被人传出去却也不好。”

“没关系,这东宫里都是我的人,不会有人知道今晚的事。”沈青彦说着站起身,“你在这里也不用拘着,有事尽管吩咐下面的人,我这便走了。”

江照枝心中感动,表兄说好了是假成亲,便不会逾距一分一毫,恰到好处的关心和照顾,这让她觉得很是受用,心底却又不是那么开心,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看到沈青彦走了,江照枝忙叫住他,净了手后拿出荷包递给他:“这是我准备的,表兄收下吧。”

江照枝看沈青彦没有动作,忙又补充了一句:“我听姨娘说,这是规矩。”

沈青彦没有收到过这样用心的礼物,那上面的鸳鸯戏水图样歪七扭八,只有线条大致形成的轮廓能让人认出是副什么图案,他看得出那是江照枝亲手绣的。

做这样一个荷包,他知道短时间内是完不成的,她一定是费了很多功夫、花了很多时间。他还没被人这样郑重地对待过。

沈青彦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双手在袖下捏了捏,才伸手拿过荷包,面色平静地将其收在了掌心之中。

他看向江照枝,眸底却是掩饰不住的炽热。

她说这是规矩,那她是否知道这荷包的意义是二人之间的定情信物呢?

“谢谢。”

沈青彦伸出手,几乎想要将她深深揽在怀中,心里却响起一道声音:不急,她已经在身边了。

手在空中顿了顿,沈青彦最终转身离开了。

江照枝脸上的热意终于褪去了一些,坐在塌上自顾自地轻喘,她方才险些紧张地晕过去!

还好表兄没有拒绝她!

表兄应当不会多想,她只是按照礼仪给他做的罢了。

可他当真不会多想吗?

这个念头蹦出来的时候,江照枝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小心翼翼往周围看了几眼,发现自己的想法根本不会被人发现后,才长舒一口气。

平静下来后,江照枝的心情莫名变得复杂。

墨梅进来照顾她梳洗后,她便一人独自躺在床榻上。

看着头顶大红的承尘,江照枝忽而觉得有些失落。

往常东宫的夜晚是十分寂寥的,因为那时它并不属于任何人。自从它的主人归来后,当中才有了些人气。但主人性冷,它仍旧不改冷清。

直到今夜,浓烈的喜庆之色拥簇着它,才让它的肃穆不再显得不近人情。

沈青彦走回书房时,眉眼间还含着笑意。

石砚鲜少看到自家主子这般放松的样子,一时犹豫该不该将今日之事禀告上去,正当他无法抉择之时,却听到主子唤他进去。

他心中一沉,忙进了书房,却看到自家主子正站在博古架前,手中拿着个木盒,不知在往盒子里装什么,郑重其事的。

“今日接亲前,江府的人去了?”沈青彦头也不抬问道。

石砚忖度了用词,将今日前院的事完整叙述了一遍。

沈青彦冷笑一声,将盒子盖上:“派人守着,不要让他们再出现在江父面前。”

拿着木盒走了过来,又问:“可还有什么其他事?”

石砚知道瞒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临安侯世子去了娘娘房中,二人交谈了一炷香的时间,世子爷便离开了。”

石砚低着头,只看到面前的身影停了下来,他看不到主子的神情,忙又道:“世子爷在房中,属下不好靠近,也听不到二人说了什么,不过娘娘倒是很坚决,最后直接让墨梅轰他离开了......”

“下去吧。”

石砚话没说完,便听到头顶传来这么一句话,不由闭了嘴,心中却忐忑。他知道娘娘对主子来说有多重要,眼下主子太过平静,反倒让他愈发紧张了。

但他明白本分二字,不多问不多看,恭敬地退了下去。

书房中,沈青彦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神色自若地将木盒放在床塌深处,木盒紧挨着玉枕,除了他任何人都触碰不到。

夜阑人静,红烛珠帘下,滴漏发出清晰的滴答声。

良久,沈青彦收起视线,眸底瞬间浮出阴鸷之色——

他怎么忘了,那是她原先的未婚夫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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