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太常寺卿是九卿之首,位高权重,除参与国家大事外,天雍国内一切礼乐、祭祀事宜都归他管。

这职位,还是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亲口封的。

先皇说他“天资聪颖,明心皎洁”,最适合担任九卿之首。说这句话的时候,先皇已然微醺,又随口补了句“要不是洵儿身体不好,皇位也是坐得的”。

此话一出,原本还算和乐的中秋月夜一片死寂,无数或明或暗的打量都落在了他身上。谁也不知道先皇是醉后说了真话,还是在借酒后之言敲打太子。

只是从那一夜起,柳元洵的处境越发艰难了。

先皇薨逝后,太子继位,并按遗诏内容,将柳元洵封为太常寺卿。

明面上,他是九卿之首,可他手底下两个少卿却都是皇帝的人,太常寺中的大小事宜也都由两位少卿把持,他就像供在太常寺里的一尊佛,看似尊贵,却毫无实权。

柳元洵倒也不介意,有事便做事,没事便窝在寺库中修补古时典籍,日子过得倒也轻松。

太常寺设立于皇宫右侧,距离王府有好一段距离,中途还会经过一条极其繁华的街道,柳元洵最爱听行商走贩们的各色吆喝声。

他虽不爱热闹,却喜欢看热闹,尤其喜欢看百姓们的热闹。置身人间烟火中,他总会错觉自己能多活几年。

这回也不例外,听得马车外有“蜜饯”的叫卖声,他轻轻敲了敲马车内壁,外面驾车的凌亭就勒住马匹,隔着帘子问道:“主子想买些什么?”

“蜜饯。”话音刚落,他又瞥见身侧的顾莲沼,于是多补了一句,“再买些点心。”

凌亭动作很快,约莫一刻钟就买齐了东西,将帘子挑开个缝,塞进来两包东西。

柳元洵将东西接了过来,放在马车的案几上,拆开蜜饯包,凑过去闻了闻,露出个心满意足的浅笑。

府中的厨子也会做蜜饯,可这东西高盐高糖,他吃了也是负担,便不叫厨子做了,只常常买些百姓家的,打开闻闻味道,全当香薰了。

糕点嘛,自是为顾莲沼准备的。

太常寺内并无饭堂,各家大人每次上职都会提前备些饭食,再想顾莲沼不过十七,正是吃穷老子的年纪,买些糕点也有备无患。

他将糕点往顾莲沼身前一推,道:“送你。”

外面人声喧闹,马车内也不甚安静,顾莲沼一直抱臂阖目,倚在马车壁上养神,听见声音后才睁眼。

眼皮一掀,就是柳元洵带笑的脸,这笑容惹得顾莲沼没来由的烦躁。他扫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淡淡说了句:“多谢王爷。”

“不用谢。”柳元洵脸上带着暖融融的笑,并不在意顾莲沼的冷淡。

倒不是因为他脾气好,也不是因为内疚所以迁就,而是他这短短二十多年见识了太多,也经历了太多,人还是青年,可心气儿早就磨平了。惧意一淡,再看顾莲沼,也不过是个十七少年罢了。

当然,前提是忽略他一刀能砍死三个人的凶蛮。

半个时辰不到,太常寺就已经到了。

太常寺坐落在皇宫右侧,工部耗费无数白银,终于将这气势恢宏的大殿建了出来。殿前是一排规整的白玉阶,白玉阶两侧站着庄严肃穆的神武卫,远远望去,庄严神圣不可逼视。

殿前的守卫都认得凌亭,但天雍朝规矩森严,太常寺又临近皇宫,哪怕是王爷也得验过身份后,才能进入大殿。

这是规矩,柳元洵并不打算违背。

只是帘子一掀,核验身份的人却盯着顾莲沼愣住了,挑着帘子半天忘了放。

凌亭猛地扯下帘子,语气还是一贯的和气,可脸色却沉了下去,“孟大人要是眼神不好,就换个人站岗吧,要是每核查一次身份,就要轿中的大人喝一肚子冷风,这太常寺的门槛怕是要被太医们踏破了。”

“微臣知罪!”孟远峰倒也识趣,压根不给自己的失误找借口,他抱拳行了一礼,目送凌亭牵马入内。

只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眼里情绪沸腾,狂喜与怨毒相交织,面容几近扭曲。

原来是顾莲沼!

竟真的是顾莲沼!

他只知道圣上下了口谕,将某个大臣的庶子指给七王爷当男妾,可他压根没想过这人竟是顾莲沼!

第一眼看到,他还以为顾莲沼在执行公务。可转念一想,王爷的轿子可不是谁都坐得,能坐在王爷身边,且入寺不用通报者,只能是王爷的亲眷!

谁能想到呢,半年前趾高气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顾莲沼,如今竟成了只能龟缩在后宅的男妾!

一想到那个三言两语就差点让他死在诏狱的人,如今却要洗干净屁股,趴在男人身下伺候他,他就觉得浑身的恶气都出了大半。

他一方面恨,一方面又觉得爽快,恨不能立马找个机会,当众挑破此事,将顾莲沼的尊严狠狠碾碎!

……

柳元洵并不笨,只看孟远峰的脸色,就猜出他和顾莲沼是旧识。

神武卫和锦衣卫是天雍的两大军事机构,前者是皇城的亲卫军,后者是皇帝的亲卫兵,两卫之间偶尔也会协助作战,互相认识倒也不算稀奇。

只是瞧那人的脸色……

不像熟人,倒像仇人。

柳元洵也不打算问。

锦衣卫这职务,干得都是得罪人的活儿。除内部兄弟以外,天下百姓、文武百官,要么恨他们,要么怕他们,没一个人愿意和锦衣卫做兄弟,锦衣卫也不能和任何人做兄弟。

要想做皇帝的人,就要做孤臣,天下人越恨他们,皇帝用起他们来就越安心。

等到了太常寺库,顾莲沼先一步下车,压根没有搀扶柳元洵的念头,下了车就自顾自地站到了一旁。剩下两人也不觉得有什么,柳元洵习惯性地将手递给凌亭,在他几近半拥的搀扶下,离开了马车。

“太常寺外面查得严,内部却没那么多规矩。”柳元洵将自己的腰牌解下,递给顾莲沼,道:“你持我腰牌随意逛逛吧,觉得无趣便来寺库找我。”

顾莲沼垂眸看着那刻着“瑞王”两个字的腰牌,心情复杂。

柳元洵确实体贴,知道如今的他没了身份,容易遭人刁难,所以将这牌子给了他,有了这枚牌子,他的上官见了他也要下跪。

但这种权势迟早会随着牌子的收走而消失。他知道旁人靠不住,才拼了命的往上爬,可爬到现在,数年血汗还是如同空中楼阁般消散了。

“不必了,”顾莲沼拱了拱手,婉拒了柳元洵的善意,“我就在院子里走走,不去别处。”

王爷的腰牌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权势大,隐患也大。万一有人借机生事,将脏水泼到他身上,他就算洗得清自己的罪名,也懒得因为多走了两步而惹这种麻烦。

况且太常寺库占地颇广,他也犯不着走到外面去。

见他拒绝,柳元洵也只说了句:“那你自便。”

宫中祭礼马上就到了,他身为太常寺卿,就算平日里正事不沾手,这种时候也得确认祭礼流程才行。

他与两位少卿共事多年,虽说权利都在少卿们的手里,可大事还是要过他的手,好在柳元洵从不刁难人,三人共事,倒也算和乐。

太常寺库本是用来存放各类物品的仓库,一些待修复的典籍也多存于此处。他懒得让人将这些典籍搬来搬去,索性自掏腰包将太常寺库修整了一番,额外隔出了个房间,充当自己处理公务的书房。

早一步赶来的凌晴已经烧起地龙,将这里打扫了一遍,柳元洵来时,屋里温度正正好。

他脱了大麾,坐在软榻上,凌晴就开始替他搬文书,凌亭则在另一侧替他泡起了养生茶。

“哥,我来,我来!”搬完了书卷,凌晴就凑到凌亭身侧抢活去了。

凌亭对血脉相连的妹妹一向很纵容,但唯独不让她沾手伺候王爷的活。他一手调茶,另一手上下翻飞,飘逸的掌法将茶壶挡的滴水不漏,丝毫不给凌晴近身的机会。

“哥!你干嘛啊!”凌晴不擅近战,两手拆招都敌不过凌亭一只左手,恨得牙痒,索性转头扑向柳元洵,朝他诉苦去了。

“主子,你看我哥!他老欺负我!”凌晴扑到柳元洵身旁,抱住他胳膊晃来晃去,一副非要柳元洵替她做主的模样。

柳元洵由她抱着胳膊,只用另一只手翻着桌上的文卷,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可不掺和你们两兄妹的事。他欺负你,你可以欺负回去,你们师出同门,你要是打不过他,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哼。”凌晴娇哼一声,“等我到他这个年纪,我肯定比他厉害!”

凌亭泡好了茶,刚一转身就看见凌晴贴着王爷的这一幕,他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了两下,到底还是沉默下去,垂眸避开了。

天青色的瓷杯稳稳放到案几上,特殊的茶香缓缓飘散,闻着便令人安心。泡好了茶,他便站在柳元洵右侧,开始替他磨墨。

贴身伺候柳元洵的,只有他们两兄妹。

妹妹凌晴生性跳脱,轻功高绝,多数时候都在替柳元洵办外面的事。哥哥凌亭细致体贴,一个人包揽了柳元洵从早晨睁眼,到傍晚入睡的所有事情,几乎活成了柳元洵的影子。

凌晴呆了一会便耐不住性子了,屁股底下像是有根针,扎得她左扭右扭。直到柳元洵合上书卷,轻轻一句“出去逛吧”,才将她从枯燥无味的书房中彻底解放。

凌晴一溜烟跑了出去,柳元洵却望着她的背影晃了神。

不过须臾,他收回视线,问向凌亭,“如果没记错,凌晴今年十六了吧?”

凌亭磨墨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他将墨锭搁置在墨石上,轻声道:“主子没记错,翻了年,凌晴就十七了。”

“十七了啊,”柳元洵支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看着倒像是情窦未开的样子……她自幼失了母亲,又鲜少与女子打交道,你是她哥哥,平日里多上点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男子,别耽误了她。”

凌亭微微一笑,“您不必担心。凌晴那小妮子,看着不靠谱,实际心里的主意正着呢,她要遇到合心意的人,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要是没遇到合适的,宁愿出家做姑子都不嫁人。”

柳元洵正要说话,书房门却被猛地推开,刚刚出去没多久的凌晴匆匆折返,大声道:“不好了!顾大人和孟大人打起来了!”

而在寺库大门被推开之前,熏着松香味的大麾也落在了他身上,将凌晴带进来的凉风悉数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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