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傍晚,太阳收敛起刺眼的光芒,化作一轮温润的赤金色火球,缓缓向着地平线沉沦。它将天边大片大片的云霞渲染成一片层次丰富的暖色调,从靠近夕阳的橘红、金橙,逐渐过渡到远天的粉紫、靛蓝,如同一幅被肆意泼洒了颜料的巨大油画,瑰丽而宁静。训练馆通往宿舍区的这条主林荫道,是欣赏这片晚景的绝佳位置。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叶已染上深浅不一的秋色,在夕阳的映照下,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镀上了一圈柔和的金边。
庄渝舟和裴容璟刚刚结束在训练馆内那场已成为惯例的、酣畅淋漓的“切磋”。两人都刚冲过澡,发梢还带着未完全擦干的水汽,在夕阳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庄渝舟穿着一件宽松的深灰色运动T恤和同色系长裤,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白色毛巾。裴容璟则依旧是那身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只是换了一件干净的。
他们并肩走在落满斑驳叶影的石板路上,彼此之间隔着约莫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结束高强度对抗的身体还残留着运动的余热,毛孔舒张,散发着淡淡的、清爽的薄荷味洗发水香气。但这股人工的清香,却无法完全掩盖他们骨子里透出的、属于顶级Alpha的、如同烙印般的信息素残余——庄渝舟身上是那种仿佛深海寒铁般的冷冽金属质感,而裴容璟则是带着硝烟与干燥荒野气息的铁锈味。这两种极具攻击性和辨识度的气息,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并未激烈碰撞,反而如同经过无数次交锋后达成了某种诡异的平衡,丝丝缕缕地交织、缠绕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危险的气场。
庄渝舟一边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脖颈和发根残留的水珠,一边侧过头,看向身旁沉默不语的裴容璟。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如同点评一场棋局:
“你刚才那个转身侧踢,角度和速度都够刁钻,”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话锋微转,带着精准的分析,“但如果发力点能从现在的胯部轴心,再刻意向后偏移一寸,主要借助腰腹核心的瞬间爆发力,而不是单纯依靠腿部的摆动,穿透力和杀伤力至少能再提升百分之十五。”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裴容璟的侧腰,“不过,代价是收势回防的惯性会增大,动作完成时间大概会延迟零点三秒。这在势均力敌的战斗中是致命的破绽。所以,风险自负。”
他的分析一针见血,不仅指出了优化方向,更点明了潜在的代价,显示出他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判断力。
裴容璟静静地听着,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被夕阳拉得忽长忽短、不断变幻的影子。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庄渝舟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在模拟刚才的动作。过了几秒,他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沉的单音节:“嗯。”
这表示他听进去了,并且在思考。
两人又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脚下踩碎的枯叶发出细密的脆响。就在庄渝舟以为这次交流就此结束时,裴容璟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冰面一样平稳冷硬,但内容却让庄渝舟有些意外。
“你的擒拿手,”裴容璟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但焦点似乎并不在景物上,而是在回溯刚才对练的画面,“第七式,从压制到反关节控制的那个变招,是最近新加的吧?”
庄渝舟闻言,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半拍,他有些诧异地挑眉,看向裴容璟线条冷硬的侧脸。“你看出来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兴趣。那个变招确实是他最近根据一套古武残篇自己琢磨融合的,还很不成熟,使用次数寥寥无几。
裴容璟这才侧过头,那双冰封般的眼眸对上了庄渝舟的视线。他的眼神很专注,是那种纯粹技术层面的审视,不掺杂个人情绪。“不是看出来的,”他纠正道,语气带着他特有的、近乎刻板的直接,“是感觉。你转换的瞬间,肌肉发力的流畅度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凝滞,气息也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破绽,”他顿了顿,用了一个和庄渝舟之前类似的词,但语气更加肯定,“很明显。”
他没有丝毫客气,直接点出了庄渝舟试图掩盖的瑕疵。这种毫不留情的直白,若是在几个月前,无疑会立刻点燃对峙的引线。
然而此刻,庄渝舟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反而因为裴容璟这第一次主动的、且如此精准的点评,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一丝愉悦和棋逢对手的畅快。“看来下次得藏得更深点才行,”他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带着点棋逢对手的兴奋,“在你面前,一点小动作都瞒不过。”
这种对话,在旁人听来或许充满了火药味,但在他们之间,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基于绝对实力认可和共同语言(格斗)的交流方式。这比任何虚伪的客套或刻意的接近都来得更真实,也更有效。
两人继续并肩前行,气氛比刚才似乎又松弛了几分。夕阳的光芒变得更加柔和,将他们的影子在身后拉得愈发悠长。
转过一个弯,道路旁边出现了一片精心打理的小花园。这个时间点,正是低年级学生结束一天课程,在此嬉戏玩闹的时候。几个穿着初中部制服的孩子正在草地上追逐着一个彩色的皮球,清脆的笑声和毫无顾忌的叫喊声如同欢快的音符,打破了林荫道的宁静,充满了无忧无虑的蓬勃朝气。
裴容璟的目光,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被这片喧闹所吸引。他的脚步没有停,但视线却胶着在了那几个奔跑跳跃的稚嫩身影上。他冰封般的眼神里,极其罕见地、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那里面似乎有一闪而过的、极其淡薄的、类似于“曾经可能也有过”的模糊怀念;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隔着厚重玻璃观看另一个世界的茫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极其隐晦的……类似于落寞的东西。这眼神变化快如闪电,瞬间便被他重新敛入那深不见底的冰湖之下,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夕阳造成的错觉。
但一直留了一份心思在他身上的庄渝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闪而逝的异常。
庄渝舟的心微微一动。他顺着裴容璟刚才的视线望去,看着那些在夕阳余晖中尽情奔跑、笑得没心没肺的孩子,脑海中却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另一个画面——是许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只有残酷竞争和生死考验的“砺刃”训练营。在那里,别说这样无忧无虑的嬉闹,就连最基本的温饱和安全都是一种奢望。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这个少年,他的童年,他的“小时候”,绝对与眼前这幅温馨寻常的画面无缘。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些许复杂情愫的情绪在庄渝舟心底弥漫开来。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然后,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也放轻了许多,仿佛怕惊扰了眼前这幅画面,也怕惊扰了身边人那不易察觉的情绪波动。
“小时候,”庄渝舟的声音带着一种陷入回忆的、微妙的飘忽感,“我也特别讨厌这种吵吵闹闹的环境。”他顿了顿,像是在仔细回溯那段并不算特别愉快的童年记忆,“觉得他们幼稚,聒噪,毫无意义,纯粹是在浪费宝贵的、可以用来提升自己的时间。”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过去那个骄傲而孤独的少年的、真实的不耐烦。
裴容璟闻言,倏然收回了投向花园的目光,转而看向庄渝舟。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晰的、不加掩饰的意外和探究。他似乎完全没料到庄渝舟会突然说起这个,更没料到对方会以这样一种……近乎袒露些许真实过去的语气。庄渝舟在他印象中,永远是那个从容不迫、掌控一切、仿佛没有任何弱点的“太子爷”。
庄渝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他继续说着,目光也重新落回了那些嬉闹的孩子身上,但眼神却仿佛穿透了他们,看到了更远的地方。“后来……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才发现,”他的语气变得有些悠远,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品明白的、淡淡的怅惘和感慨,“有时候,能像他们这样,毫无负担地、傻乎乎地‘幼稚’一下,其实……”他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也挺好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过头,目光平静却深邃地看向裴容璟,那双褐色的眼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清澈,也格外认真。他轻轻吐出一句话,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裴容璟的心湖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至少,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不用时时刻刻绷紧全身的神经,不用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更不用……担心下一秒会不会被人从背后捅刀子。”
“捅刀子”三个字,他用的语气很轻,却像一把无形的、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破了裴容璟一直以来用冷漠和疏离构筑起来的、坚硬的外壳,触及到了那深藏在冰层之下、从未与人言说的疲惫与荒凉。
裴容璟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猛地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冷硬的石头。他看着庄渝舟,眼神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里面翻涌着震惊、戒备,以及一丝被说中心事的狼狈。他想反驳,想用更冰冷的态度回击,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庄渝舟的话,像一面镜子,强迫他去看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的、内心深处的渴望——对安宁的,对寻常的,甚至是对这种“幼稚”的、无需时刻警惕的生活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向往。
他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它不再是无视,也不是对抗,而是一种……被触动后的、无言的震动。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片小花园,投向那些依旧在欢快奔跑的身影。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是一瞥而过,而是停留了更长的时间。夕阳的金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柔和了他过于冷硬的线条。那双总是冰封着的眼眸里,坚冰似乎真的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有什么东西,正在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融化着。
庄渝舟将他的所有细微反应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试图去安慰或者开导。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慢慢愈合;有些认知,需要自己逐步建立。他能做的,只是在适当的时机,轻轻推那么一下。
他重新迈开脚步,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仿佛刚才那段略带感性的对话从未发生过:“走吧,再晚点,食堂好吃的该被抢光了。”
裴容璟闻言,缓缓收回了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上了庄渝舟的步伐,再次与他并肩而行。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时而分开,时而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林荫道上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梧桐树叶发出的、如同叹息般的沙沙声,以及他们两人平稳而协调的脚步声。
一种难以用言语精确描述的、复杂而微妙的感觉,在这种日常的、平淡的、甚至夹杂着汗水和格斗痕迹的相处中,如同地下悄然涌动的暖流,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彼此的世界。坚冰依然存在,寒意并未完全消散,但夕阳的余晖已经执着地找到了照射进来的缝隙,带来了温度,也带来了……某种新的可能性。
他们依旧各自背负着沉重的秘密与未知的使命,前方的道路依旧被浓雾笼罩,看不清方向。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条被金色夕阳温柔包裹的、通往宿舍的寻常小路上,他们可以暂时卸下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负担,不必扮演针锋相对的对手,也不必纠结于过去的恩仇与未来的任务,仅仅只是作为两个刚刚结束训练、一起结伴回去的……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存在。
这种短暂而珍贵的、建立在微妙平衡之上的“和谐”,本身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那片刻的宁静与喘息。而他们,或许连自己都未曾察觉,正在不自觉地、小心翼翼地,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好啦,到12月5号应该不会再更了哦[闭嘴][闭嘴]希望大家在12月份能够更加幸运,然后2026年我们继续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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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日常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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