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很可惜，一切都不是梦，无论是那座古怪的桥，还是那位自称是地府工作人员的老杜。
在曲九正式办理出院手续回学校的那天，债主找上门来了。
那位鬼大爷，不仅跟门卫说自己是曲九的表舅，堂而皇之地进了学校，还当着她那群舍友的面胡扯连篇，让她们帮忙打掩护，成功将本该回校的曲九从学校带离。
曲九看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老杜，觉得他那张脸才是最大的伪装，谁能想到这样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老实人，谎话那简直张嘴就来，糊弄人那叫一个熟练。
还真是，鬼也不能貌相。
她跟在老杜身后走，看着他那身老头汗衫加沙滩裤，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可一时又说不上来问题出在哪里。
直到老杜一不小心撞到一个路人，说了声对不起，她才恍然大悟，“你怎么会有肉身的？而且，你不怕光？？”
这青天白日的，还是个大晴天，老杜一个鬼在阳间乱晃，难道不会飞灰湮灭？
但她这两个疑问得了老杜一个白眼，“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你们阳间消息这么滞后啊，自从有越来越多的科学家住进酆都城，阳界光照的问题早就被攻克了。”
“而且我堂堂事到司的四级公务员，出来办事还不能有个肉身了？”
老杜炫耀似的拿出他的路引和通行证，“我走的可是正规流程，有备案的。”
曲九很好奇他办通行证时，写的来阳间办事的理由是什么。
老杜憋了半天憋出两个字：探亲。
“哈哈哈哈……”
曲九实在没忍住，合着他刚才跟她室友胡诌的都是实话啊，虽然也不知道她是他哪门子的亲戚。
“你真是来探亲的？”
老杜叹了口气，“怎么可能？我这都死了两三百年了，死前也没个后代，那些认识的老婶老舅们早就化成灰了，我要想探亲的话，还不如去幽冥界里找来得快。”
“写探亲吧，纯粹是这个理由，批条子批的最快。”
老杜说地很是幽怨。
还真是奇怪，人这种生物啊，即便死了，也总有些念想，总会想着法子来看一眼身后事，还有那些个不肖子孙们。
即便是消解了尘缘的鬼差，也会觉得，好像不来看这一眼，就总是放心不下，好似留了个念想在那一样。
鬼界甚至有段时间还流行组团去阳间探亲，老杜一个孤家寡人，每次都是剩下的那个，这次总算让他逮着个机会，不用白不用。
曲九听完了老杜的解释，竟然觉得非常在理，还给他比了个赞。
不愧是在阴间晃荡了两三百年的老油条，深谙阴间的各种规则，连递请假条都能找到个批得最快的。
老杜：“……”
他严重怀疑，这小姑娘突然给他比大拇指的动作是在讽刺他……
可自己又不能批评她，不然容易显得他心眼小，几百岁的人了，还跟一个女娃娃计较。
憋着一口气的老杜，带着曲九在巷子里乱窜，七拐八拐不知道去了哪个犄角旮瘩里。
曲九被他绕得晕头转向的，非常怀疑这是公报私仇。
终于，在她的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古玩店，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
老杜进去后，一眼就相中了一把长命锁，不大，就半个巴掌那么长，看着是挺精巧的，上面刻着“长命富贵”四个字，还带着莲花图案，但在曲九看来，也就这样了，毕竟那老板报价一上来就是999999，非常唬人。
“姑娘，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可是兴武年代的长命锁，距今已经有几千年了，是古董中的古董，要不是我最近周转不过来，急着出手，它可不止这个价！”
曲九撇了撇嘴，瞬间失去了对它的兴趣，这玩意儿就算顶破天了，它这身价也到不了百万。
谁家一百万的东西，看着这么埋汰，不仅生满了锈，上面还有绿色的斑点，跟个赝品似的。
可老杜似乎很满意，差点没把眼珠子贴在那玻璃上去看。
老板这可瞅见了潜在客户，一个劲地给老杜推销，“这绝对保值，过几年拿去卖，至少能卖这个数。”
他伸出两个手指。
曲九：“两百万？”
“不止！两千万！”
“呵，”曲九瞬间想到了学校里的反诈宣传，这是可着老年人在这嚯嚯，她冷哼了一声，“这么值钱啊，你咋不自个儿留着呢？这卖了，不得亏大发了？”
“嘿！你这小姑娘，怎么说话呢？年纪不小，脾气挺大的。”
老板不再搭理她，继续追着老杜，说得那是个天花乱坠，好像今儿不买这长命锁，就跟中了彩票没去领奖似的。
曲九怕老杜一个老人家冲动消费，被人当成冤大头宰了，刚想劝劝他，就看见老杜扭头转向了她。
“小曲啊，我跟你商量个事呗。”
“嗯？”
曲九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看这钱，你能不能先垫付下？”
“啥？？”
曲九一脸懵，她刚才是听到了什么？
垫付？？
这个词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垫付999999元？？
曲九看着满脸期待的老杜，简直想发出尖锐爆鸣，大爷啊，这可不是阴间，汇率不一样的！
1块钱可以买几亿的冥币，但一根冰棍都难买到，你看这汇率，那差的可不是一点点！
老杜见她半晌没说话，又特意解释了下：“阴间的钱不能出现在阳间，会扰乱秩序的，现在全靠你了，小曲。”
“别！别！别！”
曲九拒绝三连，别说99万了，她9千块都掏不出来！
柜台后的老板看他俩在那拉扯，算是明白什么情况了，合着一个想买，一个是穷光蛋啊。
他立马开始赶人：“要是不买的话，别在这站着了，门在右手边，出门好走啊，我就不送了。”
曲九立马拉上老杜，准备走，可这小老头跟在这生根了似的，任凭她怎么拉都不动……
曲九叹了口气，小声地跟老杜解释了一通，非常诚恳地表示，她不是不支持他，只是实在没那个钱……
就算有那个钱，她也不可能给他的，这不纯纯老年人上当受骗的典型案例吗？还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那种。
“嗨，你早说啊。”老杜听她叽里咕噜解释一大堆，还跟汇率扯上了，最后才抓着那个关键词：没钱。
“我来想办法。”
老杜口里的想办法，就是去找他的顶头上司——城隍。
那城隍庙还刚好就在附近，走两步就到，只是看着有些破破烂烂，门口春节时贴的对联还没揭，上联“清清白白做人，保你三世无忧”，下联“恬不知耻做事，祝你早登极乐”，横批“报应不爽”。
曲九：“？”
这是正经的城隍庙吗？谁家城隍庙这么写对联的？
而且，这地方不仅大门破破烂烂，跟要倒了似的，内里的庭院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副年久失修，下场暴雨就要塌了的模样。
不仅如此，就这大门口，现下还蹲着个要饭的，跟前摆着个破碗。
曲九特意瞅了眼这的地址，没错啊，登容街666号，官方登记的城隍庙位置。
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老杜能要到钱吗，曲九表示深深的怀疑，毕竟这城隍庙看着就挺穷的……
“姑娘，算命不？”
要饭的刚蹲那打盹，正好醒了，瞅见曲九站在门口，问了一嘴。
曲九看着他，有点惊讶，这声音非常年轻啊，听起来最多三十出头，怎么就蹲着要起饭了呢。
“你还会算命？”曲九问他。
“那可不，一卦10元，价格便宜，童叟无欺，要来一个不？”
他抠抠搜搜地从身后的袋子里掏出了个东西，是个小锦旗，皱皱巴巴的，上面写着几个字：大师来算命，不准不要钱。
曲九瞅着他那不知道攒了多久的锦旗，笑出了声，这人是来搞笑的吗？
“不用了，谢谢。”
“别啊，来一个呗。”
“真不用。”曲九礼貌拒绝。
可那人非常地锲而不舍：“姑娘，来一个呗。这样啊，我今天还没开张，你是第一个，我免费给你算一卦，怎样？”
曲九：“真不要……”
“要的。”
“不要。”
“要的。”
“……”
“那行吧，你算吧。”
曲九看他在那耍无赖，固执的很，最终还是应下了。
要饭的眼睛一亮，声音瞬间高昂了起来：“好勒，您瞧好了。”
他架势做得挺足，像要耍什么花活，结果一顿操作猛如虎，要饭的掏出了可怜兮兮的几枚破铜钱，噼里啪啦一顿乱丢……
反正曲九是看不出来这其中有什么门道，也不知道他是真算还是假算，甚至严重怀疑这人是在糊弄她。
但他还真给曲九说了句批语。
“十世混沌，一世清；千年纠葛，今朝散。”
曲九听这句话听糊涂了，这是算命吗？怎么跟她印象里的不大一样？而且她一句也没听明白。
但要饭的显然不这么觉得，非常夸张地在那感叹：“好卦啊！”
曲九：“啊？”
好在哪里？
要饭的：“姑娘，恭喜啊，你即将迎来你人生的大际遇。”
曲九：“什么？”
“别慌，你跟着际遇走就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船到桥头自然直，顺其自然就好了。”
曲九越听越糊涂，这人莫不是个精神病吧？
“你……”
曲九刚想问，要不要帮你联系你的家人，城隍庙里面就传来一声爆吼，声压之高，直接穿过里面的庭院，以至于曲九将下面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多少？你说多少？”
“一百万？”
“你知道今天收了多少香火钱吗？29块9毛9，其中那笔9毛9的还是微信转账！真是气死我了，转账还转这么点，真是气死个人！”
“你当这是聚宝盆哪，收八辈子钱，都收不到100万！”
“你小子滚，赶紧给我滚！我看着你就烦！”
怒骂之后，里面没了动静。
曲九还真是没想错，这城隍庙比她还穷，老杜这是上赶着触上司的霉头去了。
没过一会儿，老杜就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都没正眼看曲九，走地飞快，直接从她身边掠过去了。
“等等我啊！”
被上司训了的老杜，完全在曲九这个小丫头面前被落了面子。
曲九在后面喊他，他头都不带回的。
曲九就这么站在原地笑得肚子疼，可一边又觉得自己该收敛点，好歹尊重下长年呆在地府，不懂人间疾苦的老人家。
只是没搞清楚状况罢了，她不该这么放肆的，显得自己在欺负老人。
那头老杜越走越远，曲九赶紧扔了10块钱在要饭的碗里，然后追着他的方向而去。
没人注意到，在他们离开后，那个几乎无人在意的，蹲在城隍庙门口的要饭的，也收拾收拾东西拍拍屁股走人了，临走前，还将他手里唯一的10块钱投进了功德箱里。
“大千世界，无量人间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