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办?一定要拿到那个长命锁?”
曲九喝着饮料,问老杜。
老杜猛地吸溜了一口,终于从被上司暴骂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恢复正常状态:“长命锁自是要拿到手的,待我略施小计即可,虽说糊弄不过调查组的,怎么说也能骗骗你们这些阳间人。”
曲九:“……”
心态可真好,合着刚才那顿骂纯自找的呗。
可话是这么说,曲九也没见着眼前这位大爷有所行动,反倒一副奶茶上瘾的趋势,又叫了一杯过来。
眼瞅着第三杯也要见底,曲九有些担忧,“你不会拉肚子吧?”
老杜给了她一个白眼:“鬼怎么会拉肚子?没那功能。”
他又打了个饱嗝,这才继续刚才的话题:“待会儿长命锁到手,咱们赶紧溜,调查组也是申请的今天的批条,别到时候全撞一块儿。”
这句话说完,他才终于有所行动,掏出个黄色的包纸,里面是刚才趁古玩店老板没注意,从长命锁上顺下来的锈迹。
一把香灰撒在了黄包纸上,曲九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包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不断变幻形状,最后简直跟他们刚才看见的长命锁长得一模一样。
“去——”
老杜低喝一声,将新鲜出炉的长命锁往地上一扔,那玩意儿竟然长出了两条小短腿,扑腾着往外跑去。
“这是?”曲九看着那非常有喜感的黄包纸,发出了深深的疑惑。
老杜:“傀儡之术,我还在上面加了点易物术。”
话音刚落,他的掌中便多了样东西,赫然是刚才古玩店里的那个真迹,沉甸甸的非常有分量。
不问自取等于偷,还是跨界犯案,老杜本来没打算用这个下下策的,奈何他们这群人都是穷光蛋。
没想到如今这世道这么难,就连他上司城隍在这人间也不好过啊。
“这就好了?”曲九见老杜把长命锁装好,一副准备打道回府的样子,觉得这是不是有点太轻易了。
老杜:“阳间是留不得了,免得碰上调查组那群憨货,顺着傀儡之术找过来。还有这个,也得赶紧解决掉。”
他指的是长命锁上下的禁制,在古玩店老板的手里完全没有显现出来,但老杜一碰到那长命锁,这禁制就自动触发了。
看手法禁制应当出自佛家,极有可能是某位大人物的手笔,仅凭老杜自己没法解开。
老杜:“还是得去趟酆都城,找沈望那个家伙。”
这是曲九第一次听说沈望这个名字,初闻时只觉得寻常,可等她真正知晓他是谁之后,才惊觉这两个字于她而言是何等重要的存在。
那时的她,大抵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叹流水之年,二叹风雨飘零,三叹造化弄人,四叹物是人非。
———————
老杜带着曲九来到了城隍庙的背后,一个名为秋里街的地方。
明明周边几条街道全是游玩的游客,偏偏这条街上除了卖糖葫芦的大爷,再没别的人。
他走上前去,拉开了城隍庙的后门,异常沉闷又悠长的嘎吱声响起。
这开门声分明不属于城隍庙那扇破破烂烂、一推就能倒的实木门,反倒是像打开一扇更为厚重的大门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老杜率先走了进去,曲九紧跟着他,但才刚迈过了门槛,视线就是一暗。
最先感受到的是光线的变化,接着便闻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像是不小心闯入了一处古宅,混浊的空气里充斥着尘埃的味道,有点呛人,还让人觉得堵得慌。
她抬眼,眼前赫然已经不是城隍庙那落满槐叶的院落,高而宽的、像堵墙一般的门矗立在她的眼前,最上面的匾额刻着三个大字:鬼门关。
门两旁还有两个巨大的石像,一个握着把大刀,一个拿着把劈山斧,如同两个庞然大物,静静地、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
老杜这不靠谱的,明明就在她前面进的,现下全然不见身影,把曲九一个人留在了这阴森森的大门前。
嘎吱——
跟刚才推动城隍庙后门时发出的嘎吱声很像,这扇厚重而又古老的大门,在曲九的眼前,自动地、缓缓地打开了,看上去像是在迎接她。
但里面空无一人,连鬼影都没见着,并不像孟婆说的那样热闹得很。
只有数不清的油灯,从前至后依次排开,在淡淡的雾气里,如同在引路。
油灯发出的昏黄光线,高而黑的长柱,无法挥散的雾气,没有尽头的长廊,这里就这么一条路。
曲九迈进了鬼门关内,沿着唯一的这条路在走。
实际上是她没有别的选择。
刚才打开的大门,在她进去后自动闭合,无论她使了多大的力气,都没法将它推开。
她进的真的是鬼门关吗?为什么跟孟婆的描述截然不同。
还是说她被带到了另一条道上?
还有,这条路难道通向的难道是,黄泉路??
想到这里,曲九的脚步停了下来。
老杜再三告诉她,阴间是容纳死人的地方,活人虽然也能待,但有几处地方是万万不能去的,一处是酆都城内的无间地府,一处是那日日都不消停的十八层地狱,还有一处是思过崖,最后一处便就是这黄泉路。
黄泉路上无老少,一旦踏上,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可她明明还没有走进黄泉路里,为什么现在就没法回头??
就在几秒钟前,刚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她就后悔了,本来扭头就想走,可飘散在她身边的雾气,瞬间如同怪物般聚拢在一起,死死地堵住了她身后的路。
很奇怪,雾气根本没有实体,也没法用来拦路,可偏偏她眼前的这些雾形成了一堵雾墙一样的东西,里面还有声音,像风声,又像人的呼吸声。
呼呼——呼呼——
曲九瞬间毛骨悚然,往后倒退了三步。
咔嚓——
曲九一下愣在了那,自己是不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这么清脆的声响,分明是她踩到了什么东西!
曲九只觉得浑身僵直,刚积攒的勇气瞬间散了一大半,非常怂的,缓缓地,如同个木偶似的,低下头去看。
嗯?怎么是瓣花?
血色的花,没有一片叶,绚烂又妖冶。
好看是好看,可这里为什么会有花?
她的心被这瓣花瓣弄得怦怦跳了起来,在安静没有多余声音的环境下,心脏的跳动非常有存在感,是这寂静的长路里发出的唯一的声音,而且听上去有点像定位仪,每跳动一下就像是在说:我在这,我在这……
她想让自己的心别跳这么快,这么响,可这很难做到,她现在不只一点慌乱,心跳怎么都没法恢复正常,而且就算平复了下来,心跳声在这个环境下也很明显。
不起劲,很不对劲。
她是个活人,活人就会有心跳,那是她活着的证明。
同样的,活人害怕了,心脏就会狂跳,那说明她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
本来很正常的事情,可在这条古怪的道路上显得很不正常。她的心跳完全不听她指挥了,越跳越快,越跳越快,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
怦怦,怦怦——
鲜活的心脏在有力地跳动。
曲九甚至觉得雾气里的呼呼声都停了下来,只剩下她心脏跳动的声音。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仍然盯着堵在她面前的雾墙,试图复盘一下短短十分钟内发生的事情,但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堵由雾气构成的墙开始涌动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出来。
曲九一开看得不是很真切,雾气很浓,掩盖了一些东西,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很清楚地并且很惊悚地发现,那是一只手。
没错,一只手从雾气中伸了出来,并且在不断地向前扑腾,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很快,第二只手也伸了出来。
那不是正常人的手,虽然有着人手的形状但却是用花叠起来的。
你有拼过乐高吗?这只手就跟乐高一样,是拼凑起来的。
没错,就是刚才曲九踩到的那种花瓣,一瓣一瓣地重叠拼合成了现在的模样。
那双手不断地在那扑腾,可什么也没有抓住,顿了顿后,手又缩了回去。
然后雾气里就出现了一张脸。
同样是花瓣凑成的脸。
这是个怪物。
它许是看过许许多多的人的面貌,取了一个人的鼻子,一个人的嘴巴,一个人的眼睛,然后东拼西凑,拼出了这张脸。
它甚至学着给自己拼了个身体,身体胖乎乎的,可四肢又很短小。
但这怪物似乎分不清男女,也分不清老少,更没有人的审美,以至于它看上去非常地怪异,与真正的人类相差十万八千里。
怪物在盯着曲九看,它似乎想说话。
可即便它用花给自己做了张嘴,但那张嘴却说不出来话。
所以,它只有一个劲地盯着曲九。
用花做成的小眼睛里,带着点急切,还有些曲九说不上来的,熟稔的感觉。
这个怪物认识她?
曲九莫名地从它的小眼睛里读取到了这个信息。
它甚至因为看见了她,感到开心,咧开了嘴在那笑。
它又伸出了那双手,试图抓住曲九,可距离太远了,它抓不到。
“你是什么东西?”
曲九壮着胆子问它。
可它不仅说不了话,脑袋还不聪明,只一个劲地在那张嘴又闭嘴,也不知道想想别的办法。
“你认识我吗?”
小怪物终于聪明了下,它不停地在点头,似乎觉得曲九认出了它。
可她分明从未见过它。
“你想带我走?”
怪物开始手舞足蹈起来,配上它那古怪的身体,非常地搞笑。
它想带她走,眼前的这个怪物强烈地向曲九传达出了这个意思。
可这对曲九而言太危险了。
它身上的花瓣分明是长在黄泉路旁的彼岸花,它想带她去的地方,也必定在黄泉路里,她没法去。
所以曲九拒绝了它,非常干脆利落。
可这怪物听不懂拒绝的话,只是一个劲地想抓住她,要带她走,并且动作幅度越来越大,就好像有什么在追赶它。
曲九这才注意到,包裹着小怪物的雾气开始渐渐变淡,越来越淡。
它应当是依附着这雾气而存在的,雾气一旦散了,它也会消失掉。
可即便如此,怪物的眼睛一直在盯着她,曲九读不明白它的眼神,但它就是固执地盯着她看,直到最后一丝雾气散掉,它消失在了空气里。
不知为何,曲九感受到了一抹悲伤,像是空气里遗留的雾气顺着她的呼吸进入了她的血液里,抵达了她的心脏,冰凉的气息在她的心脏上留下了短暂的触感。
很短暂,也很悲伤。
———————
“你傻站在这做什么?”
老杜站在鬼门关前问曲九,这姑娘不仅没跟上他,还傻愣愣地站在这,跟魂掉了一样。
曲九被他这一问惊醒了,嘿,这人,不,这鬼还倒打一耙,“什么叫我站在这,不是你丢下我自个儿走了吗?”
她也是纳闷了,明明前一秒她还站在那条长廊里,下一秒就瞬移一样地,又到了这扇门前,刚连个影都没有的老杜也恰巧回到了门前。
就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她没有走进这扇门里,也没有遇见那个由彼岸花拼凑而成的怪物。
“怎么会是我丢下你?”
老杜也有点搞不清楚,他都到酆都城了,结果回头一看,人没了,而且在发现曲九掉队后,他第一时间检查了鬼门关里的自动传送装置,没有出现损毁破坏的情况。
老杜:“你确定你什么也没干?没乱摸东西?”
曲九:“没有……”
也得有那个时间,进入鬼门关,前后总共就那几秒,她能干个啥?
老杜:“……”
“算了,算了,就当这传送门抽风了。”
“但是,”曲九想到那个怪物,“我碰见一个用彼岸花做成的怪物。”
老杜差点没跳起来:“彼岸花?你去黄泉路了???”
怎么就跟彼岸花扯上关系了,不想要她这条小命了?
“没,不是黄泉路,就是一条古怪的长廊,里面有淡淡的雾气,那个怪物就在雾气里。”
老杜松了口气,没去黄泉路就行,不然麻烦大了。
他想了想曲九的描述,“黄泉路里容易诞生各种怪物,这倒是不稀奇。可你说的那条长廊,我却从未听说过,鬼门关里也没有这样的地方。”
曲九:“那个怪物认识我。”
她这句话说的很肯定,怪物对她有异乎寻常的亲近,它一定认识她。
老杜倒觉得没什么稀奇的:“说不准那是你上辈子的情郎。”
曲九:“?”
不要太离谱。
“我只是打个比方。黄泉路里总是容易留下各种各样的东西,或许是执念,或许是不舍,说不准就是你上辈子亲近之人留下的一抹念想,最终变成了个怪物。”
“现在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条长廊里,那个怪物又为什么能离开黄泉路出现在长廊里。”
黄泉路里诞生的东西,是绝对不能离开黄泉路的。
按曲九的说法,那个怪物既然是彼岸花做成的,那就一定诞生于黄泉路里,可它偏偏能离开黄泉,这才是最蹊跷的地方。难不成是因为那条长廊?
那更不应该了,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几百年了,从未听说,除了鬼门关,还有另外的去向黄泉路的道。
老杜第一次怀疑,星象府将曲九带到阴间,是不是除了他们的请求外,还有别的理由?
“怎么这么看我?”
老杜用审视的眼光上下看了眼曲九,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突然像不认识了她一样?
“没,就觉得你很特别。”
这是老杜第二次用特别来形容曲九,不同于第一次带着诱导和哄骗的语气,这次是他打心底里觉得曲九很特殊,不是星象府的人告诉他,而是他亲眼所见。
曲九:“……”
他莫不是忘了在三生石旁怎么跟她说的,合着当时就是鬼话连篇,骗她的呗。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