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诚海别墅，向阳的二楼房间里，睡着的纵喜悦陷入奇怪的梦境中，翻来覆去，嘴里念叨着什么，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诺大的房间里一分为二，梦幻的公主床的前方，是她的书房。书桌上一角摆放着她们一家四口的照片，姐姐、爸爸妈妈还有笑得最灿烂的自己。可是时间过着过着，明明美满的四口之家，现在却只剩下冷清的两人了。

梦魇中又回来到她十二岁那年。那一年她和爸爸旅行遭遇意外，双双遇难。

年纪尚小，对于死亡没有很深的理解，乃至在坠海而亡后，在海底做了好多天的孤魂野鬼。由于死后找不到爸爸了，纵喜悦头一次在水里呼吸顺畅，像是如履平地一般。

她像是逛着没有玻璃罩的水族馆，五彩斑斓的鱼儿成群游过，巨大的海龟也朝着相同方向而行，貌似是她的反方向，她继续往前走。

又一波她不认识的鱼儿再一次朝着她这边游来，这一次，她没有轻易躲过去，而是视线模糊，伴随着身体闪躲，她下蹲。突然，张着血盆大口的大鲨鱼离她不足五米，怎么办？

觉察到实在躲不过去了，纵喜悦倒是显得不那么着急，温顺地闭着眼睛等候鲨鱼将她嚼碎，吞入腹中。

在她认为鲨鱼快要吃掉她时，一双类似人类的手快速将她拉走。她整个人身体被肌肤顺滑的胸膛环抱，难道是爸爸来了？

她满怀期待睁开双眼，当时她是低着头，看到那硕大的绿色鳞片，像芭蕉扇一样的鱼尾。她纳闷这个鱼尾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当她抬起头，还是怀揣着看到美人鱼的惊喜，猛地抬头叫着：“哇，美人鱼...额，怎么是个哥哥？”

“你怎么会在这儿，人类一般死了，不会来到这儿的。”梦里的人鱼是倪余，他松开纵喜悦，语气冷淡。

纵喜悦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情绪瞬间失控，泪眼汪汪：“我是来找我爸爸的，他和我一起坠入海中，可我却...却找不到他了。”

又一个迷路的亡者，倪余轻叹一口气。

“这样吧，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带你去找孟婆，看她能不能找到你爸爸。第二呢，我是食人鱼，刚才我只是跟鲨鱼抢晚餐而已。”

哭哭啼啼的纵喜悦又不傻，自然果断选第一选择。她擦擦眼泪，吸着鼻涕，乖巧地握住倪余的手，“哥哥，我腿软了，借你的手用一下。”

倪余轻轻握住她的手，那是双人类的手，丝丝温暖后随即凉如冰块。

熟人带路，纵喜悦在倪余的带领下，很快带她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府。推开那扇大门，里面坐着一位老婆婆和一位老公公。

老婆婆是孟婆，老公公是月老。

至于他俩为何会坐在一起唠嗑，当然因为门口的两位。

出了水面，倪余的鱼尾变成了两条修长的腿，配合着旁边纵喜悦的步伐，步履缓慢地走过去。

孟婆迎了过去，接过纵喜悦。倪余显然不想打招呼，安全送到转头就走了。孤单落寞形容倪余此时的背影再合适不过。纵喜悦突然跑过去，扯着他的衣袖，另一只手翻找全身上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玉哨子，递给倪余手里。

“这个口哨我很宝贝的，同学嘲笑我学不会吹口哨，我一气之下跑了好多店买了这个口哨。”

“谢谢你救了我，看你一个人挺无聊的，没事吹吹口哨，心情就会好的。”

“不好的话，我们有缘再见，我肯定逗你开心。”

身后，月老看到那条无形的红线围绕他们俩人，那紧紧缠绕，像是无数把剪刀也割断不了他们奇特的缘分。

“或许，坠入情网的恶鬼愿意再相信这个世界一次。”

“你在说谁是恶鬼...”

还没听到梦里的孟婆和月老的回答，门外传来一声“小姨，我回来了”的幼童喊叫声，彻底将纵喜悦从梦中拉回现实。

她揉着太阳穴，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伸出五指，倒数五四三二一，原本一片漆黑的房间在房门被打开的一刻，那一缕亮光正好打在纵喜悦恰好睁开的眼睛，她躲避了一下视线，跑得飞快的闪念已经趴在她的床头上了。

闪念是纵喜悦亲姐姐杨丝故的女儿，今年5岁了。

对了，纵喜悦随父姓，她姐杨丝故随母姓。

“小姨，我放假了。你之前答应我的，等我放假就带我去见妈妈，我们明天就去吧。”闪念还想着去年纵喜悦给她做出的承诺。

自从那天亲眼目睹倪余被车撞倒并碾压，纵喜悦整整一个月都没缓过来。她痛恨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耍小性子让倪余一个人坐着轮椅跟在自己身后，若是她当时推着倪余一起走，会不会就是另外一个结局了。

由于她当时晕倒了，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医院里，医院里没有倪余，网络上也没有所谓倪余是人鱼的相关消息，仿佛那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小念念这么早就放假了。好啊，明天我带你去。”纵喜悦情绪不佳，心里不太想去，但作为大人要说话算数。

闪念开心地抱了抱纵喜悦，还悄摸摸地凑到纵喜悦耳边，说起悄悄话，“我不会跟姥姥说的，你和屋里的漂亮婆婆好好玩，我走了，明天见。”

哪来的漂亮婆婆？

还没等纵喜悦问清楚怎么回事，闪念倒腾着她那两条小短腿跑出去了。

待她走后，黑漆漆的房间瞬间所有的灯都亮起来了，不仅如此，她床头还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的银发婆婆，婆婆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这让纵喜悦害怕的内心稍微平复了不少。

“您，您是哪位？怎怎么会在我房间里？”纵喜悦嘴上问着，身体一直往床尾挪去，说不害怕是假的，深更半夜，冷不丁出来这么个人物，不是神就是鬼，看这架势也不像是哪路神仙。

孟婆瞬移到纵喜悦身边，冰冷的手抚摸着纵喜悦温热的脑袋，轻揉着：“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不记得我很正常，刚才你的梦里我有出现过，还记得吗？”

此话一出，点醒了处于恐惧中的纵喜悦。一点点回忆起刚才梦中的老头老太，再看向眼前这位黑衣婆婆，的确是同副模样。

难道那个梦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么她眼前这位不是别人，而是阴曹地府有名的孟婆——夺走逝者生前记忆的刽子手。

“您..您是孟..孟婆？我难道是要死了吗？不行啊，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我知道由于我的原因间接导致倪余的死亡，但..我真的舍不得人间。”纵喜悦以为孟婆的不请自来是来索命的。

孟婆捏了捏纵喜悦面颊，笑着说道：“我可舍不得你死，好不容易让你安全地长大成人。放心，我不是来带你走的。”

“不带我走，那您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

“单位都来人间聚餐，我偷溜出来顺便来看看你，看你还记不记得我。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要是以后有啥事可以去最高的地方来找我。”

她响指一打，屋内的灯听话地自动熄灭，瞬间房间处于黑暗中，纵喜悦吓得灰溜溜地跑到闪念的房间。

来到闪念的房间，纵喜悦靠着闪念床头彻夜亮着的小夜灯钻进闪念的被窝里。由于闪念的被子较短，本身不怎么高的纵喜悦也是硬生生地露出一小节小腿在外面。

刚刚躺床上的闪念闻声听到有人推门而入的动静，不用想便知是自己那胆小如鼠的小姨过来了。毕竟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小姨的钻被窝本领可是练就的炉火纯青。

“小姨，你以后不要随便钻人家被窝，因为除了我，别人会把你踹出去的。”闪念闭着双眼，看也没看纵喜悦。

纵喜悦冲着小不点闪念撇撇嘴，揉着她那肉嘟嘟的小脸蛋，随后亲了一口，“好了好了都听你的。咱们睡觉觉，明天还得早起见你妈呢。”

“OH YEAH，终于可以见妈妈了。”

翌日一早，纵喜悦接到司机刘叔的电话，说是家里临时有事，无法送她们两人去佑普寺。刚拿到驾照的新手菜鸟瞧着一旁吃得正香的闪念，果断放弃了开车载人的冲动。

这次，她们是打车过去的。

来到山脚下，穿着厚重的纵喜悦背上一大包东西，手里还牵着同样滚圆的闪念。小不点戴着红色毛线帽，脖子上系着绿色围巾，虽然还没到圣诞节，不过气氛很足，一鼓作气地开始往上爬。

佑普寺不是当地有名的寺庙，远离市区，交通不便利，常年很少有人来上山拜佛，自然香火钱少得可怜。

不过自从纵喜悦的姐姐杨丝故来到佑普寺，人依旧鲜少，却有着还算宽裕的香火钱，因为她们的母亲杨衡嘴上说着再也不来看望杨丝故，私底下捐了不少香火钱。

现在的佑普寺通了电，爬上的途中虽然没有电梯或缆车等懒人爬山神器，至少夜晚的佑普寺不再是烛火照明，多了些商业气息。

爬到半山腰，活力满满的闪念停在纵喜悦前方的台阶上，小孩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眼巴巴地瞅着同样体力不支的纵喜悦。

看样子她是爬不动了。

纵喜悦背着负重的背包，背包里装着闪念带给杨丝故的礼物，这会功夫看闪念的架势，想必负重的背包又要多加一个20KG的小鬼。

“小姨..我实在是走不动了，我要抱抱。”

小孩用着小奶音冲着纵喜悦撒娇。年纪小就是有随意放弃的资本，因为有强壮的大人替他们善后。

显然呼哧带喘的纵喜悦不是个强壮的大人。

她抬起头望着前方有一道颀长的男生背影，倏尔心生一计，故意大声说道：“念念，刚才前面那个大哥哥转过头特地嘲笑你，就因为你跑不动了，他肯定想着你是个不爱妈妈只会耍赖的小屁孩。你要不要追上他，证明自己不是呢。”

杨丝故是个争强好胜且不靠家里的女强人代表，自然她的女儿也遗传了这一点。纵喜悦从小就看出来了，所以这种激将法对付五岁的闪念绝对有效。

只见闪念浑身再次充满激情，迈着小短腿继续往前冲。担心闪念过于着急而磕到碰到，纵喜悦往上走的同时，嘴里还不忘交代着让闪念小心点，注意脚下。

前方的那个男生似乎听到了她们刚才那段谈话，脚步时而快时而慢，总是在闪念快要追上的时候又快步往上赶，有些幼稚却很贴心。

纵喜悦大口喘气，没心情观察男生的这些小举动，她像只背着壳的长腿乌龟追赶着脚步轻快的短腿小兔子。

终于站在佑普寺的门匾下，双腿都在打颤的纵喜悦最后还是背了一小段小屁孩闪念。小屁孩还算有点良心，尽可能地先消耗背包里的零食。

当小屁孩喝了一小瓶凉的旺仔时，纵喜悦将背包夺了过来，摇头制止：“不能再吃了，回头生病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了。”

“哦..去见妈妈喽。”

今天很不凑巧，杨丝故法号辞故大师闭关最后一天，约莫着凌晨才能出关。纵喜悦打量着蔫了吧唧的闪念，拍了拍大腿。

“走，小姨知道个好玩的地方，咱们先去玩一圈，晚上再去见妈妈。”

“什么好玩的地方啊。”

“当然是shopping。”

寺内有间小小的自助商店，里面都是别人捐赠或者历史遗留下来的老旧物件，不实用且稀奇古怪，一般人都不愿过来购买，抽时间逛一逛都觉得无趣。

纵喜悦也就是忽悠小孩子了，带着闪念来到商店。走到门口，意外发现店里居然有人在里面。那人的背影很眼熟，刚想起来是谁，眼尖的闪念冲过去，当面与那人对峙去了。

“哥哥，你是不是嘲笑我来着，嘲笑我爬得比你慢。我告诉你，等我长大了，我肯定能超过你，到时候我不会嘲笑你的，因为那时候你就是个老人了。老师说，我们要尊老爱幼。”

那人只是看看眼前这个小女孩，可能知道她为何跑过来，转过头，开始寻找她家的大人。

作为大人的纵喜悦刚想走过去跟那人赔礼道歉，看到转过头的那人却让她欣喜若狂。

人鱼...不对，倪余还活着。

“你..倪余是你吗？真的是你吗？”纵喜悦高兴地结巴起来，跑到倪余面前，蹲下来想要摸他的腿，“你的尾巴呢？”

已然忘记纵喜悦的倪余下意识地后退几步，躲开纵喜悦的触碰，脸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说话音色也是一模一样，这让纵喜悦笃定眼前此人正是倪余，会不会他失忆了，连忙解释道：“你还记得吗？那天水族馆坍塌，我在巷子里面捡到变成人鱼的你，我用轮椅把你带回家。后来，咱俩还一起去看了宋立恩的电影首映，然后你就车子撞飞了。你是不是失忆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倪余不再想跟纵喜悦继续纠缠，莫不是此人是个疯子。那这小孩子就太可怜了。

纵喜悦捂住闪念的耳朵，接下来说的话，让倪余也彻底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女人是个人来疯。

——你把裤子脱了，我倒要看看你的尾巴究竟还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