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警部!”伊达忽然插话,“松田他们的情况似乎不太好,”他的语气很急切,“如果不是热成像摄像机出了故障,您看,他们身上!”

他指着屏幕当中的一块分屏,那里面,松田阵平的身体上颜色斑驳,许多部位仿佛被黑色吞噬了一样,看着吓人。

警部的脸色立刻变了。

“黑山先生。”

黑山也看到了情况,他微微眯了眯眼,“来晚了,他们已经要被吞噬了。”

警部严肃的说道,“带他们出来,现在,立刻。”

黑山沉默了一下,接着,叹了口气,“情况很不妙啊,我不保证能成功,”他再次往正门的方向走去,“而且,我一个人也拖不动四个啊。”

“我跟你进去。”警部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就帮大忙了。”黑山快步走着。

伊达航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警部,我也去,他们是我的好友,探灵社的两位我也见过,或许我也能帮上忙。”

——————

佐伯宅,一楼和室内。

“是头发……”吉川惠子想到了什么,她看向萩原研二,“把你们身上带着的伽椰子的头发扔了!”

另一边,松田阵平的衣服正不正常的鼓起,好像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样。他僵硬的一动不能动,想要伸手把身上缠绕的冰冷的玩意丢开,可是做不到。

半边身体麻痹,冷气如同有生命一般使劲往他的身体里面挤,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脊背一路向上,从后方摸上了他的脸。

松田阵平转动眼珠去看——是手,一只惨白惨白的手。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各种负面的,消极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

“小阵平!”萩原研二顾不上自己身上还带着的碎头发,他冲到松田阵平身边,直接上手,想要把松田阵平身上的东西给弄开。

没有用。

吉川惠子跟着上前,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刀刺向松田阵平脸上的那只手。

“夏目!”

此情此景,萩原研二是真的慌了,他高喊一声。

不是说确保他们的安全呢?夏目人呢?!

吉川惠子刺完手之后,她一把掀开了松田阵平的衣服,直面了伽椰子那张充满怨念的脸。她僵了一下,努力稳住了自己的声音。

不要恐惧,不要退缩。

她又喊了一遍,“头发!把头发扔了!”

——————

佐伯家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终于——

夏楠亲手制作并交给吉川惠子的,并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替身符。除去替身符本身的替死作用以外,被使用者佩戴一段时间以后,还会进一步吸收使用者的气息。

只要操作的当,甚至可以,以假乱真。

……

黑山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房门,一眼就看到了楼梯口闭着眼睛站立的青年。青年察觉到他们的动静,微微向他们的方向偏了偏头。

“是你啊。”

夏楠说道,神态放松。

黑山的眉头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伊达航已经冲向了和室。

夏楠不紧不慢的拆开装有替身芙的小破布包,将里面随意用硬纸折叠的小人捏在了指尖。

人形?

黑山看了眼夏楠指尖的小纸人。

“你要做什么?”

警部也去了和室帮忙,这可不行,最精彩的一幕戏怎么能少了观众。

夏楠睁开了眼睛。

黑山一愣,仿佛受到什么巨大冲击一样后退了好几步,随即颤抖着开口,“……你!”

这个气息,这是——

“嘘,”夏楠说道,“还记得么,我不喜欢听你说话。”

和室内传来了重物倒地的声音,在这一刻,幻觉消失,泛黄的老照片重新填充色彩,真实的世界回来了。

“夏目先生!”

吉川惠子眼尖的看到了夏楠,情绪放松之下,出口喊了一声。

松田阵平倒在了地上,无他,腿软。不是他自己想软,而是克制不住。伽椰子攀附在他身上的时候,松田阵平一直在对抗,无论是失控的情绪,还是不受控制的身体。

——不要恐惧,不要退缩,不要犹豫。

争取时间。

也不知道到底###的争取的什么###时间。

松田阵平内心放飞自我——不就是被女鬼缠在身上么,不就是被摸光了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现在算是知道恐怖电影里那些被鬼抓住就被动僵直的家伙都在搞什么了,亲身体验,是真的动不了,动不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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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阵平是个挺有礼貌的人,就算平时说话不算客气,那也是在大环境的称托下显得不那么客气——他只是不喜欢和谁说话都用严谨的敬语,太麻烦了,毫无效率——可现在,他满脑子垃圾话,开不了口,就在心里骂。大概是负面情绪的影响,又或是被自己无能为力的现状激起了强烈的反抗心理。

伽椰子消失的那一刻,松田阵平浑身逆反的劲仿佛也跟着消失了,他汗如雨下,脱力瘫倒在地,又被人左右架了起来。萩原研二从他的衣兜里摸出了那个换了张纸包着的碎头发,丢了出去,紧接着,开始喊松田阵平的名字。

“……别喊了,我好着呢。”

松田阵平有气无力的回应,他的状态看上去不太好,但比起之前吉川惠子揍完伽椰子之后的惨状来说好了太多。

萩原研二检查了一下松田阵平被伽椰子碰过的地方,发现并没有冻伤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总归看起来没有太大的问题。

萩原研二松了口气。

“先出去。”

警部心知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得先把这几个人弄出去,于是直接上手抢过了伊达航的工作,扶住了松田阵平的另一边,将人往门口带。

而吉川惠子,在看到夏楠的瞬间就已经跑到了和室的门口,她的手里还捏着刀,脸上带着点狰狞的肃杀,看起来和平时那个软萌软萌的姑娘完全是两个人。

和室通往正门的狭窄过道旁边就是佐伯宅的楼梯口,警察一行人一出和室,就看到了呈对峙状的夏楠和黑山。

一方脸色阴沉,双腿打颤,一边恐惧的不停发抖,一边强撑着不想露怯。另一方嘴角含笑,从容站立,风姿绰绰,十分养眼,旁边还站了个举着摄像的吉川惠子。

饶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东京警视厅非日常事件对策处理部的负责人之一的警部,在看到这样的场景时,脑子里都蹦出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对峙也就算了,这位姑娘,刚刚从灵异事件脱身的你不想着怎么离开是非之地,反而举着个摄像机站在这里当片场工作人员,这……

啊?

原本内心对黑山磨磨唧唧不干活的怒火都被眼前的场景给打了个岔。

就在这时,‘幻觉’再次袭来。

泛黄的旧照,上世纪的装潢,爬楼梯的女鬼,猫叫的小男孩,还有神出鬼没的、镶边,又不那么镶边的……

松田阵平抬手虚弱的按住了脑袋,“hagi,我感觉有点不太对……”

警部看了眼松田阵平,忽然松开了扶着人的手,紧接着,双手做了个两人都看不大明白的手势,对着松田阵平,肃着脸,口中念道,“嗡,嘛呢,叭咪,吽!”

奇特的韵律,奇怪的发音。

萩原研二眼睁睁的看着几道黑色的半透明影子在这句古怪的话音落下的瞬间从松田阵平的身体里弹了出去。

弹出去。

几道。

头皮发麻。

……

夏楠手执代偿小人,笑眯眯的看着眼前黑着脸的黑山,他并不知道这个胡子中年的真实姓名,不然多少得评价一句——人如其名。

“这位不知名先生,你的背后是谁?”

“是谁给了你,探灵社是可以随意被嫁祸的存在的错觉?”

黑山不说话。

夏楠看了他一会儿,“哦,你也不知道,”他嘴角的笑意放大,“你居然连自己到底听命于谁都不知道。”

黑山:……

他冷哼。

听到这几句对话的几名警察反应过来夏楠到底在说什么,他们看向黑山,微微皱起眉头。

黑山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一边的警察,终于,“果然是你在使役它们!”

夏楠依旧笑眯眯的,“惠子,知道面对蠢货的指控的时候,需要怎么做吗?”

“不知道,夏目先生觉得呢?”惠子十分上道的回答。

“什么都不做,”夏楠说道,语调轻快,“因为——对蠢货说教没有任何意义,你什么都不用做,蠢货自己就能把自己端上断头台。”

黑山的脸更黑了。

伽椰子已经触摸到了夏楠的裤腿,佐伯俊雄对着夏楠张大了嘴,附身失败的佐伯刚雄举着刀,满脸阴恻恻的站在楼梯边,用一种令人十分不适的眼神紧紧盯着夏楠。

这栋房子里挤满了被吞噬的灵魂,他们被困在死前的恐惧和绝望之中不得解脱,成为怨的载体,成为不断供给负面能量的饲料,供伽椰子驱使,助它成长。

“咯咯咯咯咯咯咯——”

伽椰子的手已经搭在了夏楠的肩头。

很惊悚的画面,只是被围攻的人实在过于淡定,有点破坏氛围。

警部皱着眉头,真相什么先不论,就算是嫌疑人,也没有放任对方在自己眼前出事的道理。他擅长的术法相对温和,直接对人使用也不会造成过大的危害——结印的双手对准了夏楠的方向……

“请您不要碍事,”时刻注意着他们的吉川惠子转过了脑袋,面无表情的看向他,“夏目先生好不容易把她们都聚集过来,请您,不要碍事。”

结束这一切的机会就在眼前。

十年了。

她找了那么久,那么久,能终结这里的诅咒的人,能结束这一切的人。

终于找到了,终于。

不论是谁,想要打扰到夏目先生,她决不允许!

警部打算念咒的动作一停——她们?

像是老旧电视信号不良一样的闪屏出现在了现实中。

刺啦——刺啦——

在黑白交错的间隙,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了黑山身边。

是……

“芙季绘?!”警部惊讶出声。

同样注意到的黑山神色莫名,他走开两步,挪动了一下位置,似是拉开距离防备一样,离芙季绘远了一点。

“一只不够,还要招来第二只吗?”黑山义正言辞的斥责,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符来,“既然如此,今日我便在此替除妖师协会清理恶逆!”

夏楠贯彻自己不与蠢货论长短的作风,他只是看芙季绘,迎着小女孩灵体怨毒的注视,嘴角的笑意加深,“终于来了。”

夏楠完全无视的态度让黑山心里打突,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小子被女鬼抓住半天了,为什么还好好的站在那里?还有那些警察,为什么他们也能好好的站在那里?

不应该。

伽椰子的狩猎从来都是快准狠一气呵成,根本不给人多少反应的时间,为什么这次拖拉的如此之久?

他做了什么?

不是说这个小子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吗?!如果不是为了解决这个家伙,他甚至根本不会亲自露面!

一种什么东西正在失控的感觉涌上心头。

算了……只要把现场的人都……

把在场的人全都喂给它,再来个死无对证,就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黑山满心盘算,正打算动手。

另一边,被‘伽椰子’当人形爬爬架挂了半天的夏楠终于动了。

惠子的气息真好用啊——夏楠想道。

吸引力这么强,在它们眼里,得是多香甜的小饼干。

修长的手指相对,将代偿小人夹在了中间。夏楠也结了一个印,其实对他来说,不结也完全没问题,但是,为了观赏性嘛,可以小小牺牲一下,增加一点非必要的步奏。

黑山丢过来的符像是飞到一半就泄气的皮球一样掉在了地上。

在芙季绘的瞪视下,楼梯的扶手,身边的墙面纷纷开裂,室内开始摇晃,仿佛地震来临。

夏楠站的可稳当。

他张开了口。

“青华长乐界,东极妙严宫……九色莲花座,十方救苦尊……”轻柔的诵念,低垂的睫眸,好似有光……不,是真的有光,那光并不刺眼,却真实的存在着,“……愿垂道力,救度幽魂……”

夏楠念的是中文。

在场没人能听的懂中文,除了夏楠。可那悲悯的神色,柔和如歌的颂念,却能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斑驳的老照片滤镜在缓缓褪去——啊,原来真的是光,是来自现实世界的曙光。

“……小阵平,这也是……幻觉?”

一个个身影自还未完全褪去的咒怨世界中显现,有西装革履的青年、有身穿的剑道服的小小少年、有面容温柔的妇女、有穿着警服的大叔。年轻的夫妇、年老的长者、结伴的学生,抓着足球的幼童……

一个接一个,一个接一个。

那么多,那么多。

他们纷纷迎着光,带着解脱的微笑,向着夏楠的方向走去。

“哎,你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小花,”抓着练习用木刀的少年来到了吉川惠子面前,带着点感慨,带着点伤感,“可恶,这样我就算马上投胎,也完全赶不及了啊……”

吉川惠子的手在抖,她几乎拿不稳摄像。

不,不可以,这是夏目先生交给她的工作,她帮不上什么忙,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唯一能做的。

“你别哭啊,你知道的,我最怕你哭了……”小小少年微微踮起脚尖,抬起手,想要擦掉吉川惠子脸上源源不断的泪痕。

他擦不到,他当然擦不到。

小小少年试图拭泪的手顿住了,他有些落寞的将手收了回来,看着自己的手心,“对哦,我已经死了啊……”

吉川惠子再也忍不住,呜咽出声。

“幸助……”

“嗯,我在,”小小少年微微仰着头,做着古怪的鬼脸,用刻意装出来的奇怪语气说着,“别哭了~小花羞羞~”

啊——这么多年来,连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场景。

又有身影走了过来,一名头发剪的很短的小小少女、一对面容慈祥的老者、一位神色温柔的女性……他们站在那里,看向吉川惠子的目光中带着鼓励与关切。

“惠子,道别吧。”

夏楠说道。

吉川惠子深深吸了一口气,她贪婪的看着眼前每一张熟悉的面孔。

最该死去的自己还活着,而那些试图帮助她的人,却无法再往前走。

吉川惠子的腰深深的弯了下去,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带着悔恨,带着歉意,带着自责。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

如果她在一开始就死了,该有多好。

“小绘里花,”年长的老者开口,他的手轻轻放在吉川惠子的头的上方,像是一个温柔的触摸,“向前走,爷爷的小绘里花,如果实在放不下,就当是,替我们这些人,连同我们的份一起,好好活着。”

“好好活下去。”

……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夏楠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与之前不同,带着铮铮气势,“愿垂道力,救度幽魂,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随着最后一句敕令出口,以夏楠为中心,一股无形的气浪四散开来。

一个又一个魂体带着释然的笑,迎着气浪,消散在晨曦的光中。

啊——终于,终于解脱了。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吉川惠子猛的抬头。

她看到了熟悉的人们那温暖的笑容。

最后一面了。

“再见,绘里花。”

“再见,小花。”

“再见,小绘里花。”

“再见。”

‘幻觉’彻底褪去,清晨的阳光穿过破败的窗棱,照射进来,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佐伯宅还是那个佐伯宅,但似乎,有什么地方,已经不一样了。

不,不对。

一个女人,正站在墙角的地方,努力把自己缩进阴影里,头发遮挡了她大半张脸。她的腿边,一个小男孩,正拉着她的裙角,懵懂又好奇的看着夏楠。

而夏楠的手里,拎着一个人。

emmm……

或许不该被称为人。

——佐伯刚雄。

夏楠看着手里的……罕见的面露难色。

怎么处理?

他不是很懂这个国度的术法,超渡是超渡不了一点的。没什么重大罪责的人也就罢了,万一把这种犯了重罪的家伙不小心塞到了种花那边……

地府和地府之间,有引渡条例吗?

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有地府吗?灵魂是地府截留,还是直接归于混沌?

夏楠思索了一会儿,看向了警部。他示意的提了提手里一动不敢动的家伙,“给你?”

认出那是谁的警部:……

给我干什么,我收这玩意有什么用?

看出对方抗拒的夏楠:……行。

他一把将佐伯刚雄扔到了外观正常化的伽椰子的灵体旁边。

佐伯俊雄一下蹲在了被扔过去的佐伯刚雄的背上,躲躲闪闪的伽椰子抬脚精准踩在了试图爬起来的佐伯刚雄的头顶,又把他踩趴了回去。

“惠子,拍摄。”

夏楠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然后迈步,走向了伽椰子。

还愣在原地的吉川惠子被这一声叫回了魂了一样,她眨了下眼,条件反射的将手里的摄像机重新对准了夏楠。

“伽椰子。”

对许多人来说,名字是安在世间最重要的锚,是构成自我的主干之一,意志坚定者不甚依赖这种锚,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切的意义。但伽椰子,显然不是什么意志坚定者。

她目前的状态依旧是混乱的,沾染了太多的孽,又是咒怨的主要载体,自身诞生于极致的负面情绪,灵魂早就漆黑,能恢复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夏楠技艺高超的结果了——她身上的气息依旧在逐步往‘恶’的方向发展,净化对她起到的效果有限。

夏楠走近了躲躲闪闪的伽椰子,叫了她的名字,问道,“试图控制你的人,是谁?”

伽椰子怯生生的抬头,看了眼夏楠后又很快挪开视线。她抬起手,缓缓指向了角落里的黑山。

下午会修文,新章在晚上(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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