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试图发声,无果,试图干涉,同样无果。沉浸式的第一视角,新奇的体验。
他消停下来。
这是另一个人的一天,来自百年前的记忆。透过玻璃的反光,能看到这具身体的主人那张朝气蓬勃又毫无记忆点的脸。
——那就试试看吧,死亡。
太宰治几乎是在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个让他‘试试看的死亡’究竟是什么。
记忆是不连贯的,但他能感受到主人的心情,几乎每一个被记忆的瞬间,都是愉快的。愉快的用餐时间——很丰盛的员工餐、愉快的休息时间——与宅子里其他的佣人交流、愉快的看着天发一会儿呆、愉快的幻象未来的自己也能成为这样一处庄园的主人,被佣人们环绕。
太宰治敏锐的发现,这里的佣人都很年轻,工作时间最长的,也不过才待了半年。
“在这里干半年就会有机会去城里的大房子为其他老爷服务……”
佣人们似乎都很期待去城市的大房子,言词中全是向往,质朴的脸上满是憧憬。
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待足了半年,他一直在渴盼,每一份分配到自己手中的工作都做的十分用心。
时间从午休跳到了傍晚。
一名穿着黑西装的男人为他送来了一份行李,告知他明天一早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往城市的宅子。得知消息的瞬间,身体的主人那雀跃的心情几乎难以遮掩,他拥有了一套全新的衣物,以及被许诺给予的更高的薪酬。
他带着对未来无限的幻想入睡,睡前,还被嘱托洗了澡,并换上了崭新的,干净的睡衣。
太宰治无声的旁观,他即是第一视角,同时,也是第三视角。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太宰治冷静的下来判决。
果然。
深夜,他的房间内出现了两名黑衣人。他被吵醒,却无力反抗,他的手脚几乎用不上什么力气。
他被一路拖行到老爷的书房,他看到了老爷,那个明明很年轻却一副病容的男人,那个有着让他畏惧的目光的男人。
他下意识的回避了视线。
他被黑衣人从书房的密道拖走,来到了一处只远远观望过的,被禁止佣人靠近的小楼。
他被割喉了。
清醒的感知到自己的生命迅速流失,大量失血后的意识模糊,那间充满了血腥味的可怕房间,和两个刽子手。
他无法反抗。
对于未来的憧憬,更加美好生活的向往,在这一夜,全都化成了泡影。
——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他死了。
太宰治也死了。
曾经的记忆,一切感官,包括那恐惧与不甘的求生愿景,他全都感受到了,切实的,仿佛自己的经历一般。太宰治想要抬手摸摸胸口,感受一下心脏是否还在跳动,可他做不到。他知道他们不一样,可他只能被迫继续这场第一视角的游戏。
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一切都是模糊的。无论记忆,还是对世界的认知,就连时间,都成了不可触摸的存在。他浑浑噩噩,于是太宰治也跟着浑浑噩噩。
偶尔清醒的瞬间,都在重复那一夜的场景,细弱的求饶声,无力的挣扎,刀锋划过脖颈时冰凉的触感,血液不受控制喷涌又被人接走的模糊认知。
太宰治想要聚拢自己的意识,渐渐的,他做到了。
主导的他不再仅仅是他,他的一切似乎都停留在了死前的那一刻,全部的情感只余下不甘、与恐惧。太宰治开始试图屏蔽这些不甘与恐惧,他同样做到了。
他终于拥有了一点点的自由。
他看到房间内又多了一个人,或许那不该被称为人。那个人有一双不同于人类的眼睛——本该是眼白的地方漆黑一片、嘴角被撑起的尖锐犬齿破开;以及一副强健到有些狰狞的身躯。
那个人在剧烈挣扎反抗。
没用的,太宰治想。
果然,不过一会儿功夫,什么挣扎都不见了。
又一次,被割喉的恐惧,无助的哀求,想要得救的无望期盼。
又一次。
为什么呢?
一遍又一遍的死亡,和从未减轻的对生的渴望。生命的重量是那么轻,轻到如此轻易的就可以被人夺走,可求生的愿景又那么重,重到忘记一切,也依旧在一遍遍渴求。
……
话又说回来,这次附身的家伙,血好多啊……
——————
房间最里侧的浴缸开始发出声响,血液从浴缸的边沿溢出,缓缓流到了地上。
夜视的画面里少了许多来自于色彩的冲击,但围观的众人都知道,那些满溢而出的液体究竟是什么。
一只手,抓在了浴缸的边缘。它枯瘦,几乎是皮包骨的状态。
嗬嗬的喘息声响起。
“那个就是……”
夏楠轻轻说道,“咒怨的主宿体,成型的源头。”
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哦,条野采菊除外,但他可以听。
它从浴缸里站了起来,光裸着骨瘦嶙峋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到了伤口正在缓慢愈合的鬼青年身边。
“那家伙,在装死?”不死川实弥看着一动不动的鬼青年说道。
“不是哦,”夏楠说,“他只是以为自己死了。”
“……什么意思?”
夏楠空闲的那只手抬起,一根手指对着屏幕划了个敷衍的圈,“这里,曾经死过许多人,无数的人躺在那张床上,被放血,然后死去,”划完圈的手在鬼青年的上方虚空点了点,“深刻的记忆,不断回播,而他,在重复这个过程,他现在,就是他们。”
食人鬼或许不会被这样的方式杀死,但人会。
织田作之助问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想起了自己不久前曾看到的血,以及那真实的触感。
“嗯……”夏楠想了一下,就在坂口安吾以为对方又会用一些难以理解的话糊弄过去的时候,意外的,他这次好好解释了,“诸位学过几何么?”
“人类称自己生活的世界为三维世界,即x、y、z轴,长宽高所标识的世界,这是一种空间概念,”他说着,数起了一根手指,“现在,让我们暂时换一种思维,将空间仅仅视为一个参数。”
“假设,世界由许多参数共同构成。在这些参数当中,时间和空间起到主导的作用。当然,时间和空间都是作为人类本身对世界的认知而产生的概念,它或许还有别的名字,别的解释方式。”
“眼前正在发生的,我们可以称其为——参数重叠。”
“在满足某种条件的情况下,这里生成了一个空间,现实的一部分数据被复刻。在那个空间里,除了雷同的参数之外,其它的参数都与主世界不同。”
“而相同的那一部分参数,成为了那个世界能够对主世界产生一定干涉的前提,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
比如在这里,前置条件是——年轻人,独处,导致的结果是——重复这里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死亡。
“我称它为幻觉。”
“幻觉本不该影响到主世界的一切客观事物,但在认知干涉的情况下……”夏楠笑了一下,“人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潜意识,又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听到的,就是真实存在的——一但潜意识接受了这种‘真实存在’,前置条件就已经成立了。”
“看,”夏楠指了指挂着柴刀的墙面,“他被割喉了,但实际上,割喉的刀并不存在,只是他被影响,看到了刀,进而‘感觉’到了刀锋的触感,于是疼痛,被割喉,死亡,一气呵成。”
“每一次与‘记忆’的重合,都在加速他的大脑与幻觉同频的速度。”
几人:……忽然从恐怖故事走到科普频道。
坂口安吾问道,“你刚刚说附身,也是因为同频?”
“我个人认为,有一种特定的生物波,它能够影响人的大脑,改变人的认知。如果未知生物波足够强大的话,的确可以起到‘附身’的效果。”
松田阵平想到了自己曾经被附身的经历,“怎样算足够强大?”
夏楠回答道,“里面的就已经很厉害了,无数无辜枉死的人被生前的执念和根源裹挟……唔,你们相信死后的世界吗?”
所有人都看向了夏楠。
“死后的世界?”
房间内,鬼青年已经愈合的伤口被再次割开,他依旧无力的躺在解剖床上,意识混沌。那个**干瘪的身影站在他旁边,弯着腰,整张脸几乎和鬼青年痛苦的脸怼在一起。
“有一种说法,人类作为智慧生命,其灵魂拥有的重量,是区别于其他生命的。”
“哦,这里的重量,并不是普世认知当中的那个重量,”夏楠歪了歪头,说道,“你们自己简单意会一下。”
众人:……
好的,意会一下。
“总之,因为这个重量,人类拥有了一些特权,或者说,人类的灵魂拥有了一些特权,”夏楠说道,“灵魂是一种……完全区别于有机生命的存在,但它同时也是生命体,只是……”
千寻接话,“参数不一样?”
“对,参数,”夏楠说道,“那是另一种存在方式,截留,事例的话……一个基于主世界派生出来的世界,它的出现,使人类的灵魂实现了有序轮回。灵魂拥有智慧,而智慧,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秩序。”
条野彩菊问道,“有序轮回?”
怎么听起来,像是……
夏楠还在继续讲。
“……执念与不甘,这些负面的东西,与存在于这里,在满足一定前置条件的情况下形成的咒产生了共鸣。这种共鸣,又成为了枷锁,使本该前往那个同样拥有雷同秩序的派生世界的灵魂,被困在了这座宅子的咒怨里。”
一定程度上,也可以称咒怨就是派生空间形成的主因。
“而咒怨,随着能量的累积,它一般会生成一个区别于普世秩序的反秩序空间……”
坂口安吾问道,“反秩序?意思是没有秩序?”
这次,回答的不是夏楠,而是织田作之助。
“不,应该是,秩序不一样。”
他看向夏楠,见到夏楠点了点头。
“就像直线,如果说人类的秩序是一条一条的直线,那么反秩序世界的秩序,或者说规则,它可能是个漫无边际的毛线团。”
“它们被困住了,被困住,一遍又一边重复痛苦,成为咒怨成长的养料。”
所有人再次看向屏幕,在那里面,无论是人形的恶灵,还是痛失本我的鬼青年,在这一刻,都被迫接受了许多双探究中带着稀奇的注目礼。
坂口安吾一脸若有所思,似乎还想继续询问。
夏楠说道,“好了,理论的部分到此为止。”
“现在,是正事时间。”
什么正事呢?
众人回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再次将注意力转向房间内。
那个骨瘦嶙峋的家伙,变了。
众所周知,食/人鬼的自愈能力很强悍,在进食过人类血肉的前提下。
而现在,这种自愈能力,被传递给了,吸收了他的血液的咒怨的主载体、这个宅院曾经的主人。
骨瘦如柴的身体正在逐渐丰满充盈,枯瘦的面颊重新膨起并拥有了光泽,毛发从干瘪的毛囊内重新长出,光秃秃的牙床上接连冒出新生的牙齿,呼哧呼哧的喘息声逐渐回归正常——他看起来,仿佛真的,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不死川实弥的手按在了刀柄上。
讨论什么深奥的理论知识,他不在行,但恶鬼,他可太熟悉了——久远的记忆片段让他在出生起就于剑道一路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风之呼吸的剑招仿佛就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
尽管没怎么完全听懂夏楠说的那一大长串,但无所谓,他的责任也不在研究上面。
“……恶鬼。”
是的,恶鬼。
总之,那个存在于夏楠口中的‘反秩序世界’的家伙,在吸收了鬼青年的血液以后,变成了恶鬼。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证明……”
夏楠关闭了热成像,“可以证明,新鬼的基因里,携带有其它衍生世界住民的片段。”
恶灵的不再需要热成像去捕捉了,它已经拥有了实体。
“比如?”
“实例的话……妖怪?”夏楠说道,“毕竟新鬼的参数重叠度看起来很高嘛。”
松田阵平再次想起了之前在佐伯宅时的经历。
紧接着,佐伯刚雄那张诡异的脸被眼前更诡异的家伙取代——他又想起了在楼下时看到的那一堆又一堆的人类骸骨。
松田阵平:……
管他什么有序无序反序。
生前的罪孽,死后依旧在延续,这种事——真是让人火大啊……
他摸上了腰间的枪。
“我明白了。”
现在这家伙是可以揍的。
不像佐伯刚雄,揍完了还能再出现,眼前这一只,是真的会被揍哭的那种。
可真是,好极了。
夏楠的手在面前轻轻一挥,一瞬间,那阻隔了屋内屋外的无形屏障消失了。
灯光照射下有了影子,逐渐充盈的身体。鬼的恢复能力在它身上仿佛有了新的诠释,他们的实验成功了。这或许是一个好消息,但更多的……
条野彩菊听着那新出现的有力心跳声——它已经拥有了实体,从‘那个世界’中,重新被拉了回来。
‘人类的血液于他无用’大概是这里的咒怨的逻辑当中的一部分,因此,不论生前死后,咒怨的主载体实际同样也被束缚在了这个逻辑当中。但鬼青年‘不是人’啊,他的本我里拥有的那一部分区别于人类基准盘认知世界的参数,使得他可以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感知到咒怨的存在,那么反过来,咒怨同样的,与鬼青年有着相同的可以融合的部分。
能够融合,自然可以被吸收。
这是一种区别于灵能力者‘同频’的情况,能够融合的部分是被判定为‘同类’的部分。
尽管占比稀少,但事实证明,它的确有能起到作用,就像一个钥匙。
光线在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室内,咒怨的主载体,那个重新‘活过来’的家伙,暴露在了光线下。他看了看自己崭新的,健康的身体,露出了狂热的笑容。紧接着,它的鼻尖动了动。
它转过头,看向了门口的众人。
作为一只新生的,拥有一部分恶鬼基因的家伙,对血肉的渴望让它在看到活人的一瞬间就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尖牙突破嘴唇,呲了出来;眼球逐渐突出,仿佛要瞪出眼眶。
那个眼神,那种狩猎者的眼神。
松田阵平与队友瞬间拔枪、织田作之助浑身肌肉绷起,千寻和坂口安吾十分有眼色的默默退到一边,条野采菊倒是也一副怕怕的表情,往后退了半步。
站在正中间的夏楠微微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专业的事,还是让专业的人来比较好。
他说,“不死川先生,请尽情发挥。”
接下来,是猜想的进一步验证阶段。
不死川实弥在夏楠话音还未完全落地的时候就已经启动,他瞬间冲了上去。
腰间的刀顷刻出窍,风之呼吸的剑技带着撕裂一切的破坏力,毫不犹豫的朝着那个光裸的家伙的脖子上斩去。
就在这时,一阵狂暴的、仿佛有无数人在同一时间发出的吼声猛的响起,声音裹挟着一波声势浩大的气浪、以新诞生的食人鬼为圆心,带着一股极强的破坏力,冲向了四周。
除了这栋被人刻意影藏起来的房子以外,首当其冲的就是在场的众人。
冲击而来的气浪震的人五脏翻滚。松田阵平和队友先后护住了被迫晕倒的铃木小姐——她现在是真的被震晕过去了,织田作之助闪身躲在了墙壁后面,他伸出手想要去拉夏楠,却在看到夏楠兴致勃勃的神态以后,又将手收了回去;反应不及的千寻和坂口安吾被条野采菊一手一个同样丢到了墙壁后面,察觉到还有人没躲,他试图去拉,却被气浪一下顶到了身后的墙上,不得已,只能先紧急避险。
直面了完整的气浪冲击波的,只有利用呼吸法增强了肉/体强度的不死川实弥和站在门口的夏楠。
织田作之助敏锐的注意到了发生在夏楠身上的异常——气浪仿佛无视了夏楠的存在一样,明明声势浩大,却没能卷起夏楠哪怕一根发丝。
——想象,并坚信。
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织田作之助闭上了眼睛。
——我是谁?
他开始回忆,从记事起,一幕幕深刻的记忆。第一次拿起枪,第一次使用异能力,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吃到喜欢的食物,第一个可以被称为朋友的人。他想起那本改变了他的小说,想起了那位老者、小说的作者;他想起了第一次遇到夏目,第一次接触到世界的另一面。
密密麻麻的头发,佐伯家的咒怨,还有这里。
他仿佛听到了无数悲鸣,来自于死去的,恐惧着、挣扎着、祈求着的,无助的灵魂。他看到了花圃,里面密密麻麻种满了罂粟,他看到了年轻的佣人,那佣人长着一张和太宰治一模一样的脸,脸上带着太宰治绝对不会露出的傻兮兮的笑容。
他看到……
“……喂!”
“喂!醒醒!”
“……清醒一点,喂!代号A!”
“织田!”
脸上忽然一痛,织田作之助猛的回过神,他睁开眼,看到了眼前的人——是那位松田警官,他正架住自己挥出的拳头,眼神关切的盯着自己。
织田作之助反应过来:……
他收回手,“抱歉。”
“你这么回事?突然就失了魂一样……”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的手肘——这家伙力气可真大——揉着揉着,手停住了,他不确定的看向织田作之助,“……失魂,你该不会是……”
这种情况——被附身?
夏楠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看了一眼织田作之助。
“……咦?”
又仔细看了看。
……
夏楠忽然笑了,被逗笑的那种笑,气浪刚刚消弥,所有人都还在警戒,就夏楠站在门口,把自己笑的摇来摆去,哼哼哼哈哈哈的,还伸手扶住了墙。
只是想要试一下‘想象、并坚信’这个听起来玄乎乎的准则却在想象这一步差点翻车的织田作之助:……
咳。
夏楠这副表现——松田阵平秒懂,他果断站在了织田作之助旁边以防万一。
被紧迫盯人的织田作之助:……
补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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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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