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塾内,书生们正在高声议论着些什么,只是议论的内容,却并非是关乎于读书,而是那秦楼楚馆中的女子。
“要我说,昨日那红袖姑娘可真是一绝,那曼妙的身姿,那如黄莺出谷般的嗓音,真真是叫人把持不住啊!”一位青衣书生边摇着扇子,边眯着眼睛啧啧赞叹,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
“朱兄,你还是未懂得女子真正的妙处呀!你只道那红袖姑娘身量纤纤,以为美矣。实则那纤秾合度的绿衣姑娘才是真真切切地叫人‘爱不释手’啊!”另一名黄衣书生“嘿嘿嘿”地笑着,说到绿衣姑娘的妙处时,更是一副“不足为外人道”的模样。
“你俩只道是说那些秦楼女子的妙处,却不知对多次带我们前去见识的司马兄道谢,实在是不懂事啊不懂事。我就不一般了,在此先拜谢司马兄带我们见识的大恩大德!”一蓝衣书生说完,更是滑稽地行了个大礼,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一时间,书塾内的气氛便沸反盈天,好不热闹。
然这一切的欢声笑语都在顾千枫进门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见顾千枫进门,那黄衣书生朝着蓝色书生呶了呶嘴,压低了声音调笑道:“你还道我俩不懂事,喏,真正不懂事的人,在那呢!每每司马兄好意带我们去秦楼楚馆,我们可是都去了,你瞧那位,人家可是从来不去的。”
“可不是?”那青衣书生闻言附和道,“我们是那池中的淤泥,偏生人家是濯污泥而不染的青莲呢,怎可与我们同流合污?”
“哈,就怕不是真君子,而是假清高。”······
一群人背地里对着顾千枫指指点点许久后,才有一位原与顾千枫交好、后见顾千枫被书塾中众人所排挤,也随大流远离了顾千枫的书生小声地说道:“他不是假清高,他只是待他娘子情深义重。他们新婚之夜曾邀我去吃了两杯喜酒,我见过他娘子,当真是风华绝代、好似仙子下凡。”
“当真如此美?”
“仙子下凡?我等还未见过仙子呢!”
“比那秦楼楚馆中的头牌飘雪姑娘如何?”
一连串的发问令适才开口的书生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霎时苍白,嘴里嗫嚅了几句:“原是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应是比不过秦楼里的那些女子的。”
一直坐在一旁含笑不语的司马极手里把玩着青玉瓷杯,淡淡地开了口:“是与不是,今晚去见一见,便分明了。”一句话,便给此事下了最终定论。
月满如盘,夜肆却繁华热闹。
顾千枫惦记着家中的娘子,本是抱着书卷匆匆赶路,待路过那夜肆时,又想起他娘子今晨害喜、什么都吃不下的模样,转而去买了些酸甜的果脯,想着能给“她”开开胃也是好的。
临走时,又听见有小贩在叫卖糕点。
顾千枫不知不觉地便走到了那卖糕点的小贩前:“劳你,帮我称些糕点。”
“好勒。”见来了生意,那小贩手脚麻利地将各色糕点露出了一点,询问道,“客官,我这有梅花糕、桂花糕、绿豆酥、杏仁糕和桃花糕,您要哪种?”
听到桃花糕时,顾千枫的头隐隐地疼了起来,飞速地闪过了些片段,却又看不真切。只是依稀有种模糊的感觉,他娘子,应是最喜欢桃花糕的:“桃花糕吧!”
因为心中有着牵挂,回去的路上,顾千枫可谓是归心似箭。也就不曾注意,自他走出书塾后,从始至终便有几道人影悄悄随在他的后面。
月朗星稀,照得那荒野间的小路也隐隐发亮,在荒路的尽头,站着一个容貌绝色的女子。
身材高挑、虽身着布衣、头戴荆钗,却难掩容貌之清丽。身形高挑、狭长的凤眼流露出些微的冷意,给他的美更增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疏离感。
若他一直这般冷,便好似天上的那轮清月,偏生他在见到顾千枫的那一刻,又笑了出来,刹时,好似冰雪消融,连天上的那轮清冷的月都失了光辉,黯然失色起来。
只一眼,暗中尾随着顾千枫回来的几人便都看痴了。
顾千枫上前去握住了他娘子的手:“夜色到底凉,怎么出来了?”
他娘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顾千枫的身后,狭长的凤眸里沁着说不出的冷,嗓音却是含笑的:“见你这么晚不曾出来,我便出来迎迎你。”
“那为夫以后再早些回来。”······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不可闻,独留下身后的司马极脸色晦暗不明,似乎在想着什么。
入了茅草屋,顾千枫便好似献宝一般,将自己一路捂在怀中的桃花糕拿了出来:“娘子,我为你带了些糕点。说来倒也奇怪,我今日一早起来,只觉整个人浑浑噩噩,脑子似乎也不清明,今夜去买糕点时,也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娘子你似乎是爱吃桃花糕的。”
说罢,顾千枫便细心地剥开桃花糕的纸包,他这一路捂得紧,桃花糕入手尚温,顾千枫递到他娘子的唇边:“娘子,你尝尝?”
他娘子,也就是厉霄,却并没有动,一双狭长的凤眸定定地瞧着顾千枫,眸色深沉。
只能说这飞升的无心老道当真有点真才实学。当日在入此处遗迹之前,厉霄稍有不察,竟被他一心想着寻找“丑八怪”的心魔给侵入了识海。那心魔本就衍生自他,魔功同他一脉相承,更是识得他所有的弱点,厉霄被他压制住,一时之间竟是奈何他不得。
事情的转机,出在那心魔拔了剑冢中的剑,入了这幻境以后。
这幻境应是有压制人原本的修为之作用,对厉霄如此,对那心魔更是如此,恐怕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厉霄获得了这具身体的部分掌控权。
他强大的神识仍然存在,但他的魔功却无法使用半分。并且这幻境要历练的主角应是顾千枫,故而他在幻境中也并非随心所欲,他的一言一行,都得按照幻境中设定的来。
当厉霄无法自控地对着顾千枫喊出那一句“夫君”之际,顾千枫在他的心中,便已然等同于一个死人了;而当厉霄满心屈辱地对着顾千枫说出那一句“我有喜”之后,顾千枫已然是万死莫赎了。每对着顾千枫喊一句“夫君”,厉霄便在心中又多想出了一种残忍地折磨顾千枫的方式。
直到,刚刚。
顾千枫说,他什么都记不得,独独记得,他似乎是爱吃桃花糕的。
这就是说,顾千枫被抹掉了一切记忆之后,唯独记得的人,是他。顾千枫甚至都忘记了陆鹤来,唯独记得他。
而这短短的一日的相处中,同样也让厉霄真正的见识到,当顾千枫满心满眼是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是如何温柔的模样。厉霄似是隐隐窥见了他那心魔会对顾千枫这般执着的原因,顾千枫待人的好,似是会让人、甘心沉沦。
见厉霄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却没有动作,顾千枫隐隐有些紧张:“怎么了,娘子,是不喜这桃花糕吗?为夫去······”换。
顾千枫的话尚未说完,已然几百年不曾见过、更不曾尝过一口桃花糕的厉霄微微俯首,就着顾千枫的手,轻轻地在那桃花糕上咬了一口。
满口的桃花香气,在口中萦绕不散。像他记忆中那年吃到的桃花糕的味道,又好似,截然不同。
“不,我爱吃的。”厉霄听见他自己这般说,“夫君给我买的,我都爱吃。”
这句话,应是幻境中的“娘子”对她的“夫君”所说,但厉霄却分明觉得,他在说这句话时,却并见任何不勉强。那块童年时死死困住他的桃花糕,似乎终是让顾千枫,牵着他,走了出来。
日升,月落,如此几月时光,匆匆而过。
在这数月光阴中,无人不赞顾千枫乃是一位好夫君。对自家娘子嘘寒问暖,家中任何活计,无论大小,一律不许自己娘子沾手,每每从学堂归来,必要为自己娘子带上些零嘴儿,每日还变着法儿做不同的美食,生怕自家娘子吃不下······这镇上谁人提起厉霄,谁人不要赞一句“她是个好命的”。
转眼便到了春闱,顾千枫在夫子的鼓舞下,准备下场试试。
临别前,顾千枫轻轻地在自家娘子的额上轻吻了吻,眼眸含情,嗓音里不尽的温柔缱绻:“等我。”
厉霄心知这幻境的重头戏怕是要来了,顾千枫口中的这一等,只怕是等不来了。但低头时,眼里却也带上了笑意而不自知:“好。”
得了自己娘子的允诺,顾千枫这才往考场而去。
刚到考场门口,便见那原先同他交好,后来又疏远的书生满脸不自然地凑了过来:“顾兄,科考数日,你带的这点干粮只怕是不够,我这有些上好的白面馒头,不如分你些吧!”
顾千枫微微蹙眉,一句“不用”还未说出口,那书生已然将自己的馒头同顾千枫所带的混作一团,难以分辨:“你······罢了,那便多谢了。”
却未曾注意到,在他道谢时,那书生隐隐愧疚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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