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刚才听得最为认真,眼里也藏不住一点情绪,但嘴就是和他总爱板着的脸皮面面一样,倔强地硬邦着。
何立夏也不戳破,他笑着拍了拍身旁的地板,“你也过来一块躺着吧,地上铺了席子,干净的。”
“我没说嫌弃。”听得差不多,纪昀文也懒得追问了,他躺到何立夏身侧,怕地上有蚂蚁,把整个身子都尽量塞到了垫子上。于是,他的手臂紧紧地贴着何立夏的手臂。
“还说不嫌弃,”何立夏笑笑,侧头看着纪昀文,“你这挪得半个人都贴我身上了。”
“地上有虫,我怕他们钻我衣服里。”纪昀文回过头,脑门蹭一下就磕到了何立夏的下巴。
“唔......”何立夏一阵吃痛,他直起身子,“我又不是虫子,你干嘛这么用力!”
“没事吧。”纪昀文是躺着和他说这话的。
“没事,看你那无所谓的表情,就知道我下巴还没掉呢。”何立夏揉着下巴,重新躺了回去,他身子又朝外边挪了几寸,以至于不用和纪昀文挤在一起。
“唉......也就这几天稍微回了点温,可以搁外边躺一阵子。其实最适合躺在这里的时候是夏天的夜晚,身边放着半个西瓜,耳朵里听着音乐,凉风净往人身上吹,把那股湿热带了去,可不惬意着么。”何立夏从裤兜里摸出有线耳机,递过一根给纪昀文。
纪昀文戴上,一段舒缓的音乐便往耳朵里跃去。
“我还以为你只爱听那些重金属的音乐呢。”纪昀文说道。
“哥,大半夜,马上就到睡觉的点了,我听摇滚音乐,跟炮仗似的搁耳朵里噼里啪啦的响着,我有病啊。”与舒缓的音乐相比,何立夏抑扬顿挫的话语反而更像一连串的摔炮。
缩在毯子上的纪昀文跟猫一样,一双眼里含着好奇的目光,落在何立夏的脸上,眨一下眼,就滚动一圈,软和着的,并不扎人皮肉。何立夏忽地就想抬手捏捏他的脸,手落到半空,又反应过来这样的动作似乎很突兀,掌心最终落到他的头顶,随意揉了几下头发。
“你干什么?”纪昀文的目光没挪开,他躺着没动,只是嘴里这么问道。
“有虫子,我帮你拍掉。”何立夏语气不觉发虚。
纪昀文没计较他的小动作,撇开他的手,安静地看起了亮闪闪的星星。何立夏便也不说话了,学着纪昀文的样子,把手放到肚子上,只安静地看着天上的星星。
约莫过了片刻,一抹绵软的触感倏忽地攀上纪昀文的手背。他只当是蚊虫叮咬,并未在意。停歇不过几秒,那抹触感再次攀上手背,带着一片温热,纪昀文以为是何立夏又在恶作剧,他用胳膊肘拐了一旁似乎眯着了的何立夏。
“你好烦,老摸我手干嘛......”
“嗯?”何立夏迷糊地应了一声,“怎么了,我双手老老实实捂在肚子上呢。”他举起双手,跟幼儿园小朋友似的摇着,以示清白。
“不是你,那会是......什么?”火光刹那间,纪昀文脑海里已然自动联想了各类骇己的诡异事件。当然,还未来得及酝酿害怕的情绪,搅拌着咕噜声的猫叫瞬间让他整个人松懈了下来。
“什么啊......原来是只猫。”纪昀文松了口气,屈着手指给不知何时贴近自己的小猫呼噜毛。
“这不我们家的小狸花么?”何立夏也伸手过去勾小狸花的下巴。
“你之前提过那只?”
“嗯,我家就养了这么一只小狸花。平时总爱在外边撒欢儿,见不着个猫影,难得见它这个点回来。”何立夏解释道,“但也有点惊讶,小狸花竟然会亲近你。”
“我长得很吓人么?”
“不是。”何立夏眼里流过一抹笑,“面对生人,它一般都会炸毛的。也可能和你身上的味道有关……”说着何立夏特意凑近纪昀文,嗅了嗅,“你刚在我家洗过澡,身上还挂着肥皂水的气味。我给我家猫洗澡时用的也是那种肥皂,它肯定是闻着你身上的味儿和它身上的一样,把你当成同类了。”
“给小猫洗澡?”纪昀文略显惊讶,“你还挺讲究。”
“能不讲究么。”何立夏无奈,“小狸花爱在水沟附近捉些臭老鼠,每次吃完回来滂臭,毒气弹似的,不得洗澡么?”
纪昀文微笑的嘴角僵住,手钝涩地从小狸花身上离开。
“啧啧啧,真是一个薄情的男子。”何立夏咂摸着嘴。
纪昀文一声冷笑,手哗啦一下往何立夏背上呼去,还可劲儿地蹭了蹭。
“你清高,你长情,那你就自个儿在这和小狸花待着吧,我睡觉去了。”说完纪昀文长腿一跨,整个人迅速地没入了屋中的黑。
“我衣服不要洗的啊......”何立夏对走得利索的背影嘟囔着,那人自然是听不见的。
晴朗天气的光景同羸弱的枯草,农里人的锄头只需轻轻拨动,草根脱离土地,雨水顺势就洒了下来。
自赵家老头子出殡那几天混得一些艳阳天,之后的日子里大都是些阴沉沉的天气,冷风一阵一阵地刮着,雨也淅淅沥沥地洒下来,灰色的天空连带着人的心情也不觉增添了几分压抑。
纪昀文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找个僻静的地方缩成一团打瞌睡。除去天气的影响,自然还有自己父亲的原因。
是的,他那压根靠不了一点谱的父亲,纪业成,又失踪了。
半个月前发的消息,到现在也没见回响,打电话过去,不是占线就是关机,实在联系不到一点。也许是失踪了,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不想搭理自己这个儿子。毕竟自个儿开口的话头,永远只和生活费相关,聊天界面干净得只剩转账记录,活像一种设定了程序的严格交易。人诈骗团伙都还能惦记着和你聊些有的没的,提供一些十分鸡肋但愿意勉强接受的情绪价值。
嘴里除了钱还是钱,换谁自然也不能乐意,纪业成不搭理自他也算是情有可原。
纪昀文只能熟练地自个儿劝导自己,然后不得不去找点散活儿做做,最起码得挣点能吃饱穿暖的伙食费。
学校附近倒是有不少汽车维修店和洗车店,但一来他不懂什么维修技术,二来自己做事习惯性拖踏,洗车都需要提溜着水管打紧地喷洒。
事实证明,他半死不活的身体状态明晃晃昭示着一个字儿——废。
自诩为废物的纪昀文用着一个窝囊的姿势拢在椅子上,准备闭眼去梦里赚钱时当,何立夏兜着一阵风就迎了过来,掀起的衣摆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纪昀文正颓丧着,任由何立夏的衣摆搭自己脸上。
“哟,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像什么吗?”教室里只坐着零散几人,何立夏一屁股坐在了纪昀文前边的椅子上,然后转过身子趴在纪昀文也正趴着的桌面上,与他大眼瞪小眼。
“啊,你家猫。”纪昀文眼皮也不带抬一下地慵懒回应着。
“不是。我家猫精神可好着。”何立夏说道。
纪昀文把头埋进双臂,不搭理何立夏,何立夏还是跟没事人一样,自顾自地接着话:“你现在特像干巴了的面包,被外边儿的雨一淋,净发着臃肿的霉。”
“米都快吃不上几粒了,还讲什么面包。”纪昀文幽幽道。
“本来是想给你说一活计的,既清闲,也有钱拿,但我怕你不乐意。”像是会读心术一样,何立夏把纪昀文心中正纠结的事儿说了出来,“当然,我也找了一些其它的,就是比较累,我也怕你坚持不下来。”
之前躺一张床上睡觉的时候,纪昀文睡不着便会与何立夏夜谈,他就把自己来白虎村的缘由以及纪业成的事情同何立夏说了。
何立夏对此没有发表多余的意见,听完就催促着纪昀文赶紧闭眼睡觉了,日后也没见提起过这茬事儿。
纪昀文只当他那晚困了,只是随便听着,后边便也自然而然地忘却了,未曾想他竟然全听进了心里,也在为自己默默地琢磨着这些事儿。
他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再次低下头,用胳膊肘蹭了蹭。
“要不你说说看?”纪昀文重新抬头。
“之前有跟你说过,我在花圈店打杂,他们那边还缺一个送东西的,我就想着你也许可以去试试,因为他们给的钱还挺多的。”何立夏解释道,“其他的一些散活儿我也问了,附近的煤矿有在招临时后勤,饭店也有招服务员什么的,但他们定的工作时间太长了,给钱也就那样,所以我在纠结该给你介绍哪一份。”
其实自从赵家那回丧事之后,虽然他还是怕装着死人的黑棺材,但对这些纸扎玩意儿的恐惧感明显淡了下去。并且,他对自己的能力非常有自知之明,费体力的活计着实为难他,偶尔一两次还成,多了既苦着自己,又要拖别人后腿。
内心作了一番挣扎,纪昀文咬咬牙:“那个,我还是和你去纸扎店试试吧,我清楚自己的能力。”
纪昀文直起了身子,何立夏还是趴在桌面上,一双眼睛望到他,飞快地眨了眨:“你用不着勉强自己的,不合适我们再找就是了,总归会找到的。”说罢,像是安抚一般的动作,他咧着嘴角,用指头戳了几下纪昀文的胳膊。
纪昀文好不容易憋住的酸意又从鼻间泛出,继而浸入眼眶,惹得他不住眨巴着眼睛。
“没关系的,就这个吧。”纪昀文吸吸鼻子,顿了一瞬,而后缓缓地说着,“要是和你一起去的话,我就不那么怕了。”
“啊?”何立夏先是一愣,意识到纪昀文说了什么话,难得地没有贫嘴自恋,他只是很柔和地笑笑,“啊,那行,下午有空的话我带你过去吧,早些适应,可以早些拿钱。”
“嗯,谢谢你,何立夏。”纪昀文说得真诚。
“嗐,就是顺手的事儿。”何立夏不在意地摆手,但泛着细微红意的脖颈明显出卖了他此时的佯装无事。他起身离开了别人的座位,匆匆打了招呼就准备离开,“那下午我再过来,走了。”
下午时当,飘着雨,不大,但也足够浸湿衣服。纪昀文把伞扔屋里了,正寻思找李枫借一下,何立夏不知何时已经趴在窗口了。
“你过来得这么早?”纪昀文问道。
“再晚点,天就该黑了,只怕到时候你会更害怕。”何立夏回道。
“不至于。”纪昀文说,“你等我借把伞。”
“就知道你这记性总爱丢三落四,我兜里揣着把呢,挺大,够咱俩撑了。”何立夏龇牙得意地拍拍自己的兜。
“不是丢三落四,只是忘了。”纪昀文没有翻窗的习惯,他老老实实地拐弯从前门出去。
“费这劲儿......”纪昀文一出来,何立夏就把手揽了过去。
“这么明目张胆?”纪昀文抿嘴一笑,“咱们两班关系都还僵着,你这么做,他们把我当叛徒怎么办?”
“怎么会。”何立夏说,“都不用你解释,大家伙儿肯定都觉着是我把你拐跑的,压跟不会往同流合污这方面想。”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纪昀文睥睨了他一眼。
“嘿,我这叫合理猜想。”何立夏反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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