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花圈店全名叫德和殡葬店,设在一个不太显眼的墙角处,厚大的水泥墙把房子和山面给隔绝来开。花圈店周边多是些杂草堆和几户门窗紧闭的屋子,路边来往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周边有住着人吗?”纪昀文的目光在周围好奇地流转着,“怎么看着附近的屋子都是锁着的。”

“周边确实没咋住人。”何立夏朝屋子后边的大山抬抬下巴,“后边杵着这么大一座山,夜里总有些玩意儿呜呜叫,吵得人心烦,后来大家伙就搬走了,也就明叔老爷子图这地租金便宜,愿意待在这儿。”

纪昀文倒吸一口凉气:“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晚了。”何立夏推搡着纪昀文的后背往前走,“老爷子茶都倒好了,高低得喝完再谈走不走吧。”

“有你这么强迫人的么......”纪昀文的腿开始发软,要不是何立夏在后边使力撑着他,他估计真能像之前那样摔成脸贴地半撅着屁股的姿势。

“明叔,我带我朋友来了——”何立夏脚才踏进屋,大嗓门紧跟着就吼了起来,“明叔,明叔——”

“我是老了,不是聋了!”被叫做明叔的老头佝偻着背,端着茶水走了出来。

纪昀文忽然就开始佩服起这个被称作明叔的老头,只见他身形矫健 ,步履飞快,手上茶水也不带一点晃荡地就移到了他们跟前。

“明叔,这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纪昀文。”明明是介绍别人,何立夏自个却是十分地自豪,昂首挺胸,大幅度地拍了拍纪昀文的背,然后在纪昀文的咳嗽声里继续说着,“你瞅瞅,是不是看着可温顺了,这人呢,长得也挺标致,虽然是没我帅来着......哦,还有啊,他还是个大学霸呢。”

“用不着吹这么多,听使唤就行。”明叔捋了捋下巴上贴着的小胡茬,尽力抬起头,一双凹陷在松弛皮肉的眼睛注视着纪昀文,带着长者特有的深邃,没有凝视的压迫力,所以纪昀文并不反感。

“小文......是吧?”明叔和蔼地笑了起来,眼睛便在皮肉的纹痕里沉得更深了些,只见忽闪着的黑色光点,那是他的眼珠瞪大了在晃动。

纪昀文别开视线,乖巧地点了点头。

明叔把手里的茶递给纪昀文,“也别这么拘谨,我不吃人的。来,先喝茶。”

纪昀文先是看了一眼何立夏,何立夏点点头,他才接过茶杯,一口把茶水灌了下去。

“哎......”何立夏接过纪昀文手上的空杯子,在手里把玩着,“一口气闷完茶水,显得你好呆啊......其实可以慢慢喝的,明叔他不催人的。”

“那你不早说。”纪昀文斜眼瞟着何立夏。

何立夏则是满脸无辜:“你也没问啊。”

喝完茶,明叔也不再废话,带着两人就进了屋。屋里摆放着几张木桌,一面墙上立了个木柜,零散装了些扎纸用的材料,就再没多余的大部件。虽是如此,堂屋内却也并不空旷,余下的空间里,大都被纸扎物占据了,既有扎了一半还没来得及上色的,也有还挂着竹篾的雏形物件,立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或许是屋内充斥着物体的缘故,纪昀文并未感受到散着寒气的恐惧,他也就放下了身心。

“以前有接触过这门手艺活儿吗?”明叔坐回椅子上,朝纪昀文问道。

也是这时,纪昀文才发现明叔的脊背始终都是佝偻姿态,像是背上被镶嵌了一口倒着的铁锅,显得僵硬生涩,带着旧时代的顽固,深深地扎进了皮肉里,长成支撑躯体的骨髓。

“没有。”纪昀文摇摇头,“但见过。”

“会不会倒无所谓,我也不要求你们会这些。”明叔依旧和蔼地笑着,“我们这活计都是同死人打交道的,有的人想得多,心思重,会避讳这些玩意儿,所以只问你一句,害不害怕这些东西?”

纪昀文既没摇头,也不点头,他只回道:“还成。何立夏跟我一块弄的话,就没所谓的。”

明叔笑道:“听你这意思,是提醒我不乐意别的伙计儿同你一块,就单想要我的得意门生,何立夏那小子啊。”

纪昀文反应过来后,面颊兀地一红:“不,不是这个意思,别人,当然也可以。”

何立夏听到这话便不满了,他嘿了一声:“变脸这么快啊,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么?”

纪昀文真是对何立夏的理解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总能变相地曲解他的本意。

“你闭嘴。”纪昀文带着怒意低语,“我没说你怎么样,能别老给自己加戏成么?”

何立夏吃瘪,哦了一声之后,只能站在一旁用脚尖点地搓着小石子玩儿。

不知是不是纪昀文的错觉,明叔的笑声里添了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且意有所指地说道:“果真是一物降一物......”

当然,不过片刻,他又恢复如常,接着说起了正事:“但我这儿也没其他多余的伙计了,有时候是我自己送,有时候就差遣何立夏那小子帮我送。”明叔说着,背过手敲了敲弓起来的脊背,“老咯,不中哩,背也跟着弯了下去,再直不起来,可不得麻烦你们这些小家伙了吗。”

纪昀文乖巧地点点头:“明白。”

“当然,我小老头也不是拉白工,之后会付给你们钱的。”

纪昀文还是点头:“这些何立夏都和我说了,我都没问题的。”

何立夏在旁边就跟跳蚤一样,纪昀文一不留神他就见缝插针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小声道:“怎么跟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啊,之前和我聊天也没见头动得那么勤快啊......”

“请你闭嘴......”纪昀文皮笑肉不笑地再次气语重复道,手往一旁撇去,对着何立夏的大腿就是一揪。

坦白来说,明叔将是他日后所谓的金主,他可不得勤快点巴结人家。早把还搁一旁,跟傻大缺一样光顾着挤眉弄眼的何立夏给撇一边了。

“怎么撇着个眉毛,咋啦?”明叔这话是对何立夏说的。

“没咋,就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大腿。”何立夏随意说着,“你该备点风油精了。”

“我这一身的皱皮老肉,还怕什么蚊子。”明叔说着,起身把倒了的纸扎人直起来,“正好今天有一批纸扎准备送过去,就你俩去吧,让何立夏那小子带你熟悉一下流程。”

“这没问题。”何立夏抢先答道。

“还有一些我放二楼了,须得麻烦你们两小子搬下来了。”

“不麻烦的。”纪昀文礼貌笑笑,“我们应该做的。”

“才发现你这人还能这么有礼貌啊。”何立夏这人还特别没眼力见,总爱拆人台面,好在明叔没听见他的嘟囔,说了个好字就去里屋的椅子上躺着了。

“你好烦。”纪昀文扔下这么句话踏着步子咚咚咚地就往二楼爬去。然而,这副挺拔的身姿不过瞬间就软了下来,他曲着双腿,两手攀着扶手战战兢兢地退了回来,差点没在何立夏跟前摔成一个狗啃泥。

“哎!”何立夏长手捞住纪昀文,也不忘打趣道:“向我道歉也不用这么有诚意吧?”

“你他妈......”温良的纪昀文小同学再次忍不住爆了粗口。

“我妈好着呢。”何立夏飞快地接过话头,“怎么又退下来了?”

“有棺材。”一提到这玩意儿,纪昀文的语气就会不自觉地发虚,“黑得发亮,有些吓人。”

“瞧你这出息。”何立夏趁机薅了一把纪昀文的头,“不刚才还嫌你哥哥我麻烦么?”

纪昀文忍住想要一拳揍上何立夏脸的冲动语气也尽力维持着平淡:“但现在没觉着麻烦了。”

“这还差不多,我就勉为其难的和你一块上去——”何立夏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梯,一抬头,正正对上纪昀文所说的黑得发亮的棺材面,嘴里立马爆出一声“我操——”

整个人就差在原地蹦了起来,看清眼前的景象,反应了一会儿,措不及防的恐惧才消了下去。

“这他妈是啥啊?”何立夏看着锃亮得反光的棺材板,眼里满是疑惑,“黑颜料里撒荧光粉了,这么亮......”

纪昀文跟在何立夏身后,他扒着何立夏的肩膀探出了头,小心地瞄了几眼,眼神又向四周扫去,最后停在某处,并且伸手指着:“好像是因为那个......”

黑棺材对面放了一个手电筒,有白光照着,所以黑棺才会有一种亮得发白的既视感。

“靠,我真服气。”何立夏在原地愣了半天,最后无语到笑了出来,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揪着手电上的绳线随意甩着,“你说明叔是不是脑子有泡,才会想着专拿一手电筒照着黑棺材啊,关键是他照也就算了,还他妈在被照的那面画只僵尸手!”

“我说也是。”纪昀文赞同地点了点头,“不过......明叔为什么会把这个放屋里,他也接做棺材这活儿吗?”

“明叔不做这活儿。”何立夏说,“应当是他给自己备的。”

“什么意思?”纪昀文不解。

“人到了一定岁数,就开始想以后的事了。”何立夏解释道,心有余辜地拿着手电又往四周照着,“老人嘛,有时候什么也不会想,但有时候又什么都在想。儿女们成家立业了,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情似乎就变成了该如何体面地离开。提前给自己备好棺材,算是我们村里老人持有的一个习惯。”

“不觉得瘆人么?”纪昀文还是缩在何立夏身后。

“横竖最后都是要往里躺人的,平日里都是个空壳子,你把它看作一些木头板板,就不会害怕了。”

纪昀文鼓起勇气,强迫自己盯着那副黑棺,坚持不过几秒,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把气又给泄了下去。

“算了,我做不到。”

“我算是知道了,你是真打心底害怕,让你别害怕,那还真是为难人。”何立夏往前跨一步,纪昀文也跟着往前跨一步。

“我早说过的。”纪昀文的眼睛在黑里扑闪着,何立夏没留神,想要看清那双眼睛,手电下意识地就往人脸上甩去。

“啧,你脑子也有泡?”纪昀文被晃得眯起了眼睛,眉毛也烦躁地拧巴着。

“呀,没注意,但我真不是故意的。”何立夏赶紧拿好东西,往楼梯那边溜去。

“你以为我会信?”纪昀文肯定不会让自己一个人站在棺才附近的,他的脚底也抹油了一般,手捞起东西也跟着往楼梯口那边挪去,他跑一千米都没这动脚的积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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