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鸡都还没来得及打鸣,何妈就已早早收拾好出了门,桌边便只剩纪昀文同何立夏相面而坐吃着饺子。
“怎么天还没亮,阿姨就出门了?”纪昀文有些感慨。
“嗐,我妈就是那性子,闲不住。”何立夏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两个饺子,还能留出缝来说着话,“也惦记着这些活动挺久了,一年就这么一次,等开过年农忙起来,她几乎就没什么时间能这样好好地玩上几天了,可不想着抓紧点么?”
“这样啊……”纪昀文叹气,细笑了几声。
“偷偷笑什么呢?”何立夏用筷子敲了一下纪昀文的碗,问道。
“就是觉得,阿姨挺幸苦的。”何立夏没收回筷子,纪昀文就把自己的筷子搭上去,“也想到自己了,光爬个坡都要喘上好几口气,感觉和阿姨比起来,我才更像年纪大的那方。”
何立夏用手杵着下巴,悠悠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就连我都比不过我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妈搬起东西来,力气比我还大呢。”
“我信,你说的,我都信。”纪昀文低下头,一边小口地咬着饺子,一边说着这话。
“哎,这样的包票可不兴随便打啊。”何立夏笑说,“万一哪天我就叛变了,忽然动起了什么歪心思呢?”
“你似乎总喜欢说如果,可是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么多如果。”纪昀文忽然说道。
“怎么,很反感我这样说话吗?”何立夏往纪昀文的醋碟里添着醋,随口问道。
纪昀文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忽然发现了你的这个习惯。”
“那你观察得倒还挺细致……”何立夏说得似笑非笑,整个人在椅子上定住,似乎在放空思绪。
等纪昀文把盘子里的最后一个饺子吃完,他才同幡然回神一样,站起来开始收着桌子。
纪昀文想帮忙一块拿东西却被何立夏侧身躲开了。
“我收拾就行。”何立夏朝楼梯口努了努下巴,“你先上去换衣服吧,去庙会前我们先去另一个地方。”
前阵子买的衣服纪昀文随手放在了何立夏的房间,倒也省得他再跑回纪家成那屋了,若是运气背点挨了几句碎嘴子,心情总归会有那么点不舒服。
换完衣服下来,何立夏已经收拾完正坐在沙发上玩着手机。
“收拾好了么?”何立夏把手机揣进兜里,站了起来,“贵重物品就别带了,过年人多,不安全。”
纪昀文老老实实地哦了一声,手揪着袖口上多出来的线条。
何立夏上前,帮纪昀文把多余的线条剪了,又帮他整理了一下领口,最后才后撤几步,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何立夏的目光还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纪昀文随即也低头瞟了几眼,“怎么一直盯着我看。”
“好看。”何立夏说。
“什么好看?”纪昀文掀开衣服往内里检查着。
何立夏一下乐了起来,上手制住纪昀文扒衣服的动作:“哎,我是想说,衣服很好看。”
“之前试衣服的时候你不就说过了么?”纪昀文不以为意,“毕竟是你自个儿挑的衣服,你可不得说好看么?”
“以及,今天的你也很好看。”
不给纪昀文反应的时间,何立夏说完这句话即刻松开了手,转过身,提着桌上的东西就往外走去。
“好了,咱们走吧。”
“啊……”纪昀文也是愣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等何立夏都走到外边的窗户口处,他才回神追了出去。
路上纪昀文光顾着听自己突突突的心跳声了。何立夏说他好看,意思他喜欢自己的样貌吗?
虽然纪昀文一直把自己的长介于好看和不好看之间,外人的评价亦是如此,他并无多大感觉,似乎他总能够时时刻刻、轻而易举地接受自己的平庸。
但是何立夏觉得他长得好看。一想起这句话,纪昀文又忍不住抿嘴笑笑。
“这边——”语调拉长,何立夏的手也伸了过来,拉住纪昀文把他带到身侧,“想什么呢,这么入迷,人再往前都快进沟里去了。”
“没什么。”纪昀文猛地顿住笑容,板起脸,何立夏带他进了一条小道,是去往纪家成的方向。
“怎么,你是想去我叔叔家拜年么?”纪昀文扯了扯何立夏的衣角。
“你要是想让我去,也行。”何立夏回头笑笑,“你想让我去吗?”
纪昀文连连摇头:“不想。”
“那咱们就接着往前走,不拐弯。”何立夏说。
“去哪?”纪昀文忽然问道。
何立夏僵冷的脸上不住漾出笑容:“哎,都出门老半天了,敢情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
“忘了。”纪昀文随口道。
“是不是我不叫你出门,你连自个儿都能忘家里啊。”何立夏笑得眯起了眼,抬手揉了揉纪昀文的头。
“没那么夸张。”纪昀文一偏头,把何立夏的手甩开,“那个地方很特别么?”
“不算什么特别的地方。”何立夏说,“就我爸墓地那,想着说今儿起得挺早,就去给他拜个早年来着。”
纪昀文不出声了,虽然何立夏的神色如常,他还是没有多问,只是用眼睛时不时瞄上他几眼。
“老是偷瞄我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呗。”何立夏眼睛看着前面,嘴里却懒洋洋说道。
“没什么……就是觉得,带我去真的没事么?”
何立夏忽然顿住脚步,一脸新奇地望到纪昀文,又不住笑了起来:“哎,你什么时候变这么婆婆妈妈了,老纠结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呢?”
“你要不乐意听我这么婆婆妈妈地说话,你捂耳朵就成。”纪昀文撇撇眉头。
何立夏身子一斜,手就搭在了纪昀文肩上,晃了晃:“没说不乐意,你去的话,真没所谓的。”
“为什么?”纪昀文想也不想地问道。
“哎!”何立夏像是应激似的猛一下跳了起来,“现在听到你说这三个字,我都快起反应了。”
纪昀文偏过脸,一脸古怪地盯着他:“你……”
视线正准备往下移到某个部位时,何立夏又一下跳了起来:“靠……你又想哪去了?”他索性掰过纪昀文的肩膀,反手推着人赶紧往前走去,“我还发现了,纪昀文小同志,你最近的心思可不正常得很呐。”
“你心眼这么尖,那你怎么没发现……”
纪昀文说到一半顿住,何立夏漫不经心地问道:“发现什么?”
“怎么没发现……”纪昀文眼神闪了闪,低下头,“你踩到狗屎了……”
说简单地拜个年,真就是插上香火,放上贡品,然后磕了几个头,再随意寒暄上几句,何立夏就带着纪昀文仓促下了小山,也可能是因为他急着回屋换鞋子的原因。
两人出门的时间算早,但大街上已有人三两成群地走着,为的都是能够早些进到县城,占个好位置看街头巡演。
何立夏蹬着他那二轮子,赶路倒是挺快,其间路过几个村大妈,何立夏也挺有礼貌地冲她们问了好,她们笑眯眯地回应着,瞅见后座上的人是纪昀文,也随口夸了几句,说他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不怎么在家做农活的。
本是无心的话,纪昀文自个儿也觉得没什么,听在他耳朵里,就跟日常问自己吃没吃饭是一样的性质。
“哎,婶儿,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何立夏停下自行车,同是笑眯眯回着话,“人家那是天生的,晒不黑,也说明是一种福气,你们说,是不是嘛?”
何立夏人长得又高又帅,说话的声音也好听,笑得也十分的礼貌灿烂,村里大妈们没谁不喜欢这个小伙子。
“哎,说的是,是福气,是福气。”
“也不知你这后座上,啥时候能带个姑娘回来,人长这么标致,不耍个朋友,可惜的哩!”
纪昀文看似在盯着地上的炮仗,其实耳朵已经竖了起来。虽说都是开玩笑说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婶儿,我还在上学呢,我们老师说了,要好好学习,不让耍朋友。”何立夏耷拉着眉头,说得满是无奈。
“哎哟,这说得可是!还是先好好学习啊。”
“那先走了啊,婶儿。”为了防止她们再扯着自己问东问西,何立夏长腿一蹬,溜一下就蹿了出去。
“你一个人躲后边笑啥呢?”何立夏忽然说。
“没,就是你刚才说那话吧,一听就是胡扯的,鬼都不信。”
何立夏不以为意:“甭管是不是胡话,她们信不就成了?”
纪昀文其实也没说真话,他之所以能释然地笑出来,也是因为确定了何立夏至少目前没有想谈女朋友的意思,那便意味着,他大部分时间还是可以和何立夏待在一起的,也没有突然出现的女生,让他终日惶恐难安的度过。
现在这样,只是待在他身边,可以时时刻刻无需顾虑着什么地看着他,已经很满足了。
真的满足了吗?
不,不满足,然而也必须让自己满足现状。
不然……
不然他会控制不住的。
“以后呢?”然而,再怎么想也没用,纪昀文还是控制不住地多嘴了。
“什么以后?”何立夏没理解。
别再多嘴了……
“就,那啥,交女朋友的事儿。”
不可能不多嘴的,纪昀文最近变得越来越爱给自己找烦恼了,还是嘴不听大脑使唤那种。
问完,心忽然一下子提了起来,开始剧烈跳动着,他既期待何立夏的回答,却又感到一阵紧张得直噎嗓子的恶心。
老实说,他害怕会听到何立夏说,以后会找女朋友相关的话题,这将表示,他的性取向完全是正常的,他若只是想恋爱结婚安生过日子,那么自己就万万不能再打扰他了。
哪怕他满腔的情绪再无处可宣,但只要何立夏觉得那样是幸福的,他宁愿,也心甘情愿这些无法言之于口的感情,痛苦地把自己淹死。
“干嘛这么好奇啊?”何立夏只是笑笑,没有给出任何确切的答案,继而反问道,“你呢?你就没喜欢的女孩子,不想着谈个恋爱么?”
沉默了半晌,何立夏以为自己的话真把他噎住了,无奈一笑,然而却听到身后的人说:“我没喜欢的女孩子,我也不想敷衍的谈个恋爱,我认真的。”
一字一句,说得缓慢,却又坚定无比,何立夏内心不禁一动。
“你还没回答我呢。”纪昀文吸了吸鼻子,又嘟囔道,像是要决心给自己找不痛快一样,他非听到一种回答不可。
“我也没想过,就觉着,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以后的事么,以后再说,”何立夏轻轻道,“我们都才十七八岁呢,没必要想这么多。”
是啊,他和何立夏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他们的未来还很长很长,谁也预料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这样么……”纪昀文的心渐渐放了回去,何立夏说得朦胧,纪昀文便能再次当做没有,为自己留有了更多的缓冲时间。
“嗯,就是这样。”何立夏淡淡地附和着,“真别老一个人瞎琢磨那些有的没的,知道了么?”
纪昀文巴巴地哦了一声。
“你呀你,有时候真觉得,是真傻呢还是假傻呢? ”何立夏悠悠地叹了口气。
“你才是傻子。”纪昀文不满耸耸鼻子。
“是是是,我是傻大个,你是大学霸。”何立夏笑了起来,“这就带咱们的大学霸吃糖葫芦去——”
就是这样明朗无暇的笑容,如果可以,纪昀文真的愿意就这么看一辈子。他仍旧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算作回应,双手却悄悄地揽上何立夏的腰身。两人随着一阵风,在泥路上渐驰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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