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了。”纪昀文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屋檐上的积雪融化成水,洋洋地在地上淌着。
“是啊,也开学了。”何立夏把自行车蹬得飞快,嘴也耍得很溜,“那采访一下,纪昀文小同志,有什么感想么?”
“还成。”纪昀文摸摸鼻子,“除了前几天赶作业那会儿累得够呛。”
“你那还叫累啊,”何立夏惊叹道,“我瞅着,你那答案抄得,仨字巴不得缩成一个字来写,还真没见过这种样式的。”
“你今天就见到了。”纪昀文一巴掌甩上何立夏的背,“先去小卖部吧,我得买点本子。”
“成。”何立夏索性站起来蹬着单车,系在腰间的衣服在风里飞扬得潇洒,“正好我也得买点东西。”
纪昀文说拿本子,那就真是每一科各拿一本,再不能多了,然后顺带捞上几支笔。
“哎,好歹是个学霸,买学习用品都这么精打细算呐。”何立夏倚在收银台处,手扒拉着纪昀文买的笔,一个劲儿地砸吧着嘴。
“嗯。”纪昀文很快结完账,“我爸又走了,他给我留的生活费不算多,我得省着点花。”
“你又买了些什么?”纪昀文探过头,瞥见何立夏手上拿了罐啤酒,“你怎么忽然喝上酒了?”
“这不是紧张么……”何立夏随口嘟囔着,扯过一个袋子,把纪昀文和他的东西装一块提着。
“你还会怕开学啊?”纪昀文面露新奇。
“哎,不是。”何立夏扯开环扣,猛灌了一口,“你那分班结果不是要出了么,我……我就有些紧张。”
纪昀文脸上没什么表情,茫然地眨了眨眼:“啊,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何立夏的脸原本绷得跟冰疙瘩似的,听见这话一下子笑得皱了起来:“靠……纪昀文小同志,能不能对自己的事儿上点心,合着就光我一个惦记这儿事好一阵子啊?”
纪昀文眼神忽闪着:“其实结果怎样,我都无所谓的……”
他还是不想去作高考之后的打算,就跟雾一样,只是飘在眼前,他看得见,却摸不着,都是虚的,整个人也是。
好似抓住何立夏,哪怕一个衣角,他都会感到一阵切切实实的踏实感。
何立夏没说话,只是揽着纪昀文,搓了搓他的肩膀,一边走一边又喝了一大口酒。
“好喝么?”何立夏呼吸时,会有一股淡淡的酒气飘过来,纪昀文忽然觉得鼻子痒呼呼的。
“不好喝。”何立夏嫌弃地撇撇嘴,“跟马尿一个味儿的。”
“那是什么味道?”
“你要尝尝么?”何立夏把罐子贴上纪昀文的脸颊,不是冰的,被何立夏的手捂过一阵,反而温温的。
纪昀文一点也不喜欢啤酒,他也觉得那味道跟马尿一样,但……
那是何立夏喝过的酒,所以他想尝尝。
纪昀文接过啤酒,装作不经意地在手中转了一圈,浅浅地喝了一口,还给了何立夏。
“确实不好喝……”
何立夏笑着收回目光,把剩下的酒一口气闷了,手一攥紧,压扁了的易拉罐就被扔到了垃圾桶里。
进校门旁边的墙上就是公告栏,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全校排名这会儿正挂在上面,因而公告栏的前面人头攒动。何立夏在原地蹦了几下,像是在热身,也要准备冲进去。
“哎,夸张了……”何立夏蹦得跟个二傻子似的,已有几缕目光射了过来,饶是纪昀文,也隐约臊了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脸皮够厚了,没曾想何立夏那张脸却是镀了层铁在上边的。
“我怎么感觉那酒一点都不管用呢?”何立夏一面跳一面偏过头,“反而心跳得更快了是怎么回事儿?”
尽管无济于事,纪昀文还是按住了何立夏的肩膀:“就你这德行,再灌十瓶都不顶用……快别蹦了,有人看过来了……”
“看就看呗,”何立夏不以为意,“正好让他们见见会跳的帅哥。”
当然,还没等到何立夏迈开步子,李枫和刘晨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自然也一眼看到了门口的两人,满面笑容的迎了过来。
“昀文!”李枫上前,手拍了拍纪昀文的肩膀,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考试结果,“要不猜一下你这次考了第几名?”
何立夏见李枫笑得如此灿烂,紧绷着的身子不觉松了下来,料想是考得还不错。
“猜不到。”纪昀文耷拉着眉笑笑,“说实话,我感觉考得挺没谱的。”
“该是第一名吧。”何立夏双手抱臂,“见你俩笑这么灿烂。”
“不是。”刘晨摇头,笑了笑,“第一名是小枫。”
“意料之中。”纪昀文不思遐想地笑说。
“运气好罢了。”李枫腼腆笑笑。
“别谦虚啊,运气也是实力一部分嘛。”何立夏说得坦诚。
“哎,是……”李枫扶了扶眼镜,不再卖关子,“你考了咱班第五,全校第六名——”
“啊……”有些意料之外,纪昀文懵懵地眨了眨,“不能吧……”
相较于纪昀文的平淡,李枫整个人则显得有些激动:“我和刘晨都亲眼看到的,还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呢!”
刘晨在一边附和地点了点头。
何立夏也是愣神了好一会,才喜笑颜开地泄出一口气:“第六啊,第六挺好,六六大顺,也是个好兆头。”
“是啊。”李枫兴奋得一个劲儿地扶着眼镜,“总之昀文可以安心地留在一班了,是不是很好?”
说实话,不管听起来是不是敷衍,他都没所谓的,考怎样都无所谓。但见大伙儿如此为他开心,他还是被感染到了,于是笑着点了点头:“挺好的……那,刘晨呢?”
“马马虎虎,第二名。”刘晨淡淡道。
不知怎的,纪昀文又隐约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感觉,很熟悉。
“靠,合着你们仨都是大学霸啊。”何立夏笑了笑,“就我一个学习渣子,忽然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了。”
“没有这样的事儿。”纪昀文正色道,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何立夏。
“哎,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何立夏斜过目光,“我是谁啊,我是成绩不好,但我帅啊。”紧接着,他便得意地露出那一口长着虎牙的牙齿。
“知道了——”纪昀文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孔雀开屏这活儿,我们可都比不上你。”
“晚上我请你们吃烧烤吧。”何立夏说,“算作给阿文庆祝一下。”
“这个嘛……”李枫有些面露难色,刘晨便替他接话道,“我俩今晚得去他奶奶家一趟,晚自习报个道就回了。”
“明天,明天中午,我俩请你吃饭,你看这样行么?”李枫很快又补充道。
“没关系,我都可以的。”纪昀文说。
上了楼,一人准备往左走,一人准备往右去,何立夏把手上的东西递给纪昀文,才往右跨步,衣袖却被纪昀文给揪住了。
“怎么了?”何立夏顿住,轻轻地问道。
“那今晚,还去吃烧烤么?”纪昀文问。
“你要想去,咱们就去。”何立夏说,“那我再顺道叫上胡星峰吧,也有一阵子没见到那家伙了。”
纪昀文私心是想就和何立夏两个人去的,但他也没有合适的理由推开胡星峰,只得点点头。
晚自习间,无非是肖英在讲台上几番强调纪律、卫生以及学习态度等等诸如此类的老生常谈的话题。李枫和刘晨也不在,没个和他拉话头的人,纪昀文索性就拿手机在桌底下玩着消消乐的小游戏。
教室里净是人气,闷闷地捂着,好不容易挨到晚自习结束,才一出门,就先迎来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寒气不禁使他搓了搓胳膊,下一秒,一件外套就搭在了肩上,纪昀文抬起头。
“这段时间昼夜温差挺大的,出门记得多带件衣裳。”何立夏又掖了掖衣服的领口,把纪昀文的脖子也围住。
“没想起来。”纪昀文抿嘴笑笑,“咱们现在走吗?”
“嗯,胡星峰那小子先去占了座。”何立夏伸了个懒腰,“我们直接过去就好。”
外套大概是一直被何立夏兜在怀里,纪昀文半张脸才缩进去,就感到暖呼呼的,还有很好闻的肥皂香,和枕头上的是一个味道。
纪昀文便不动声色地长吸了一口,然后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何立夏撇过头,便只能对上纪昀文那一双溜溜的眼睛。
“唉……”何立夏忍不住上手贴了贴他的额头,“跟猫似的。”
在何立夏收回手时,纪昀文迅速抬手用指头挠了挠何立夏的手背:“猫是会挠人的。”
“哟,这么凶啊。”何立夏故作惊讶,整个人却笑得灿烂。
棚子下,还是一件特显眼的花衬衫先向他们招了手:“夏儿,文儿,这边——”
“看得见,别喊这么大声,”何立夏笑着上前,抱着胡星峰的脑袋使劲薅了薅,“我不要面子的?”
“哎,夏儿,我抹了发胶的,你下手可轻点啊。”胡星峰一阵挤眉弄眼。
“是得打理打理,不然人以为你顶一拖把出门呢。”何立夏又使劲薅了一把才松开手。
胡星峰顺着头发,只是愣愣地看着何立夏。
“怎么?被我帅到了么?”何立夏拉了把椅子,让纪昀文先坐下,他才又拉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
“不是。”胡星峰在两人对面坐下,嘿嘿地乐着,“就是吧,好一阵子没听你这样损我了,就感觉……特亲切。”
“是不是还得抱一下啊。”何立夏漫不经心地笑笑。
“是啊。”胡星峰给两人先倒了热茶,“还想和你嘴一个呢,只要你不揍我就成。”
“去你二大爷的。”何立夏笑骂道,“谁想和你打啵啊,还是拳头来得实在。”
说着,一拳起得颇有气势,落在胡星峰肩头,却只是闷闷地轻响了一声。
“错了,错了,夏哥。”胡星峰谄媚地笑着,把何立夏的手挪开,顺道把菜单递了过去,“想吃什么随便点,哥们这次真有钱了。”
“真的?”纪昀文问。
“必须得是真的,”何立夏说,“要再是假的,看我不把他皮都给扒下一层来。”
“是真的,是真的!”胡星峰激动得先点了根烟抽着,吐一口烟,然后接上一句话,“我在附近的煤场里找了个班上,他们那对我没啥要求,只要没传染病,能吃苦,就都可以下井的。”
何立夏正浏览着菜单,忽抬眼看了看胡星峰:“现在不怕吃苦了?”
“不想吃也没法啊,”胡星头笑着挠了挠头,“我爷爷那腿老毛病犯了,我就想着说,攒点钱,给他买些好的药膏敷一下……”
何立夏没说话,从兜里掏出一沓钱,连带着菜单一并递给了胡星峰。
“夏儿,你这是干嘛?”胡星峰没接,何立夏就把钱放在桌上。
“我说出来,不是为了跟你要钱的。”胡星峰严肃地蹙起眉头。
“我也没这样认为。”何立夏始终一副懒洋洋的态度,双手索性叠起枕着后脑勺,“没多少,就算我给爷爷买补品的钱,改天我再去看看他。”
“我有钱。”胡星峰还是没收。
“啧,你又想找抽是不是?”何立夏不耐道,那态度就差站起来揪着对面人的领口了,“赶紧麻溜地收下,婆婆妈妈矫情个什么劲儿!”
胡星峰多少还是被慑住了,但只有手指头在钱上点着,没拿起来:“这……这还不算多啊……”
“都说了是专给爷爷买东西的钱,你管它到底有多少?”何立夏又扬了扬下巴,“麻溜的,我可没多少耐心。”
纪昀文在旁边缩着个身子,正小口小口地抿着热茶。整个寒假只有他和何立夏两人待一块,但何立夏从没朝他生过气。他差点都快想不起来何立夏凶巴巴冲人说话的样子了。
以前吧,他还会觉着害怕,但自己又一身死犟的劲头,就这么直板板地杵人跟前,闭着眼睛跟人单方面的大眼瞪小眼。
现在呢,他甚至可以无所忌惮地把手搭人肩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脖子。
“好……好吧。”胡星峰知道何立夏那家伙不管好坏,是真会上手揍人的,他只能老老实实收下了钱,“谢了啊,夏。”
何立夏反手一把揪住纪昀文作乱的手,捏了捏,脸上还是一副痞凶的表情:“怎么?”
“没咋,就是觉得,好久没见你顶着这副表情骂人了。”纪昀文的手指头在何立夏手心里不安分地挠着。
“怀念?”何立夏一挑眉头,脸带余锋地笑了笑。
“还是不了。”纪昀文随即收回手,眼神也顺带一块拉了回来。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觉得何立夏这种痞坏痞坏的模样,莫名地比平时还要帅上几分,他要是再不挪开目光,只怕又要脸红好一阵子了。
“那就多吃点,我点了好些你最爱的里脊呢。”何立夏的手自然刮过纪昀文的脸,“明叔也快回来了,过几天估计就得去他那帮忙了。”
“夏儿,你们家啥时候开始春耕啊,我到时候过去搭把手吧。”胡星峰嘴里叼着根牙签。
“不急,还有一阵子呢。”何立夏撩起眼皮看到胡星峰,“就算你不说,该干的活儿,我照样会给你留的,够哥们吧。”
胡星峰嘿嘿地笑道:“够,够,只要你不揍我,啥都成。”
这会儿周边学校都没下晚自习,烧烤摊上的人并不很多,菜没一会儿就上齐了。不需要纪昀文动手,何立夏已经挑了几串大肉片递给了他。
“对了夏,那事儿……”胡星峰的眼神瞟了瞟纪昀文,“你说了么?”
“是胡和桥老赖子那事儿么?”纪昀文嘴上叼着一片肉,说得囫囵。
“啧,”何立夏的腿真挺长的,轻轻往前一够,就踹上了胡星峰的椅子腿,“好好吃你的肉,别瞎多嘴。”
“没关系的。”纪昀文拍了拍何立夏的大腿,让他把脚收回来,“现在已经没啥感觉了,说就说吧。”
“不说了,不说了!”胡星峰连连摆手,“既然夏都全告诉你了,我就不多嘴了,吃串,吃串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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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 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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