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 59 章

夜已深,胡星峰最近的确老实多了,吃完烧烤,竟然也不想着去打台球,而是去商店里买了些牛奶面包提着就回家了。

“才一个寒假不见,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纪昀文有些感慨,吃得稍微有些撑,他就同何立夏一块散步回家。

“是啊,其实我也有点意外。”何立夏说。

“看来他挨的那些打还挺管用的。”纪昀文笑笑,身子斜过去撞了撞他的肩膀,意有所指一样。

“那不至于,”何立夏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以前也没少揍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那副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子。他这人吧,说话时也是尽量大事化小,小事索性化了的态度……他虽然跟咱俩说的是老爷子就腿上犯了些老毛病,但我估计……”何立夏忽然有些咋舌,“该是病得挺严重了。”

“那他为什么不肯说实话?”纪昀文不解。

“死要面子是一方面,还有……”

“哦,我知道了,他其实也不想你过多担心吧。”纪昀文补充道。

何立夏的脸嫌弃地皱了起来:“哎,什么担不担心的,别说这么肉麻啊,麻烦,就是麻烦。”

“也是。”纪昀文了然地点点头,“就你这散财童子的性格,他要是实话实说了,你估计连底裤都要扒给人家。”

“啧,也别说得这么磕碜。”何立夏又忍不住把手环上纪昀文的脖子,“说话能不能给人留点面子啊。”

纪昀文则是不以为意地撇过头:“底裤都不要了,还要啥面子啊。”

“纪昀文,我发现你这嘴皮子是使得越来越溜了啊。”何立夏说得咬牙切齿,“要不咱俩去做相声得了。”

“听起来不错,”纪昀文点点头,“估计真能赚不少钱。”

“小同志,你这是掉钱眼里了吧,小心鬼迷心窍哦。”说得夸张,何立夏还特意捏起了嗓子,纪昀文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嘁,等你啥时候把洒出去的钱要回来,再说道我吧。”

纪昀文原本在前面走得好好的,路过那个整日冒着黑烟的瓦厂时,眼睛随意一瞥,整个人忽然冷不丁停了下来,后脑勺结结实实地给何立夏的下巴来了一击。

“唔……”何立夏搓着下巴,龇牙咧嘴,“你咋忽然停下来了?”

纪昀文定定地站着,看向瓦厂的眼睛也不带眨一下。

“等等……那不是陈桥坤么?”

“谁?”何立夏撇着个眉头也朝瓦厂里一个劲儿地瞟着。

“就你上次充大款送人钱那个。”

“他啊……”何立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还是得再说一遍啊,我那是借,不是白给。”

“都没差别。”纪昀文轻飘飘地回道。

“在哪呢?”何立夏上手扒拉着纪昀文的肩膀,对着那扇铁栅栏简直要望眼欲穿了。

“那儿。”纪昀文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上手掰着他的头,把目光移到不远处的小山堆上。

一行人均光起膀子,要么背上抗着水泥袋子,要么手上拉着推车,活儿干得十分卖力。队伍的最后面,是一个瘦高瘦高的男孩子,浑身被灰渣子裹得乌漆嘛黑的,就像一块被炭火烤过头的排骨。

“你怎么看出来是他的?”何立夏使劲揉了揉眼,变化极大的寸头以及瘦长的身子,加之周围暗淡得十分可怜的光线,险些一度让他以为认错人了。

“看脸啊。”纪昀文看着何立夏一脸莫名其妙,“他不就是长那样的嘛。”

“我不是……”何立夏几度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妥协的笑上几声,“行吧,你说啥就是啥。”

陈桥坤是负责拉推车的,在小山包后边很快卸完货物后,又拉着推车往门口旁边的土堆处赶来。

“别说,这小子上进心还挺足的。”何立夏赞许地点点头,“大晚上还出来加班。”

纪昀文却怎么瞧着怎么觉得奇怪,幽幽地说道:“但我怎么感觉,这好像不是他自愿的……”

“什么意思?”何立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你看,他的表情不太对劲。”纪昀文说,“就像在哭一样。”

旁边没路灯,两人仅能借着瓦厂内的照明灯辨着少年脸上的表情,一张黝黑的脸上,隐约有光斑在闪烁,是汗水么?还是真的在哭泣?

“不至于吧。”何立夏还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整个人懒懒地趴在纪昀文肩上,“要真是累哭了,请假稍微休息一下应该也可以的吧?”

“真是这样么……”纪昀文又看了几眼,把心中疑惑压下,准备离开时,何立夏握着他肩膀的手却没离开,反而用力的捏了捏。

“与其这么纠结,那不如直接去问问呗。”何立夏笑笑,“正好,你不总念着要我把钱要回来么,再顺道问一嘴。”

铁门旁边有一间三层的小宿舍,只有第一层的小房间里亮着灯,应该是保安住的地方。

然而何立夏是略过找保安打招呼的流程,直接两手撑在嘴边,冲里边的人大嗓门地喊了起来。

“陈桥坤——”何立夏一边呼唤着,一边大幅度地挥着手。瓦厂内机器的轰鸣声剧烈,起初陈桥坤只是埋头拉着推车,似乎完全没听到。稍微走近些,来到铁门附近的泥堆处,才终于听见声呼唤一样,猛地抬起了头。

目光对上的刹那,铁门之外的两人均愣住了。

那一张黝黑的脸上,的确闪烁着泪花,还有惊恐的情绪在拉扯他面部的每一寸肌肉,一抽一抽地蠕动着。

“他……他这是怎么了?”何立夏也有些不知所措。

目光相对片刻之后,陈桥坤松开手上的推车,应激一样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虽然隔了一堵很厚的铁栅栏,何立夏还是下意识地把纪昀文揽在了身后。

铁栅栏被两只黑长裹满油漆的手紧紧攥着,陈桥坤拼命地晃了起来,门便发出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他整个人不顾形象地扑跪在地,像是过度紧张得喉咙直发噎,字眼艰难地从嘴间挤出。

“救……我,求你们,救救我……”

说得断断续续,且虚弱,却有如千钧之力压在人的胸口,也觉一阵惊惧。

“出了什么事?”纪昀文赶忙凑近问道。

然而未等到陈桥坤回答,屋中保安就被动静吸引了出来,是个身材臃肿高大的糙汉子,他手上还提了截带刺的木棍。

“哎哎哎!他妈的,干什么呢!”男人顶着一副凶脸跑上前,同提小鸡仔一样把陈桥坤从地上揪了起来,紧接着是十分用力的一脚踹上陈桥坤排骨般的脊背。

“我日你奶奶的,活干完了吗?”男人又揪上陈桥坤的耳朵怒骂道。

“哎,大哥,这打人可不对吧?”何立夏一个箭步上前,从缝隙间探进一只手,拦住了男人准备挥起的木棍。

“你又是哪来的羊羔蛋子,来管我们厂里的事儿!”男人猛地甩开何立夏的手,抬起木棍在两人眼前吆喝着,“再不走,老子把你们的脸一块打烂!”

“这样可是犯法的。”纪昀文冷冷道,但男人丝毫不在意,也丝毫没有想与他们拉扯的意味,手推搡着陈桥坤,让他拉着推车继续往瓦厂的深处走去。

“喂!”何立夏愤怒地握上铁杆,“你是聋了是吗?”

“这片地,”男人偏过头,往地上甩了一口痰,眼里满是挑衅,“警察管不着,不犯法,他能管啥,明白了不?”

“这也不是你随便打人的理由。”纪昀文说这话时,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一层怒气。

“毛都没长齐的雏鸟蛋子,赶紧他妈的给老子滚!”男人又狠狠甩下一口唾沫,砸在两人脚边。

“你给我回来——”饶是何立夏再怎么在门外大喊,男人也不再搭理他了,陈桥坤也跟聋了一样,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老老实实地闷着头,拉着推车赶紧钻进窑洞里了。

“我去,原来这儿的保安是这副德行……”何立夏有些被气到了,双手叉腰在一边喘着粗气。

“你以前没来过这儿么?”纪昀文手放何立夏背上,给他顺着气。

何立夏摇摇头:“没,这儿的铁门一直是上锁的,除了有车进出才会打开。平日里,这附近总弥漫着一股特刺鼻的味道,大家伙也都是匆匆路过,压根不会特意留意这儿。”

瓦厂内的机器声一直在轰隆作响,还有阵阵刺鼻的气味,平常上学路上,真就是一眼匆匆而过。现在再细细感受时,只觉聒噪、恶心,似乎连空气都裹上了机油的粘腻,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

“陈桥坤让我们救他是什么意思?”纪昀文望向瓦厂的深处,白炽灯照得地面泛出一层薄薄的油渍的光亮,“他应该是被强迫来这儿打工的吧。”

“应该是了。”何立夏脸色发沉,也跟抹了一层黑灰似的,“以前也不是没听说过打黑工的事儿。”

“打黑工?”纪昀文有些疑惑。

何立夏把纪昀文拉到附近桥边的石坎上坐下,缓缓而道:“就我们隔壁村,还是个成年的男人,有一次出远门,也是被吆喝着随便搭上了一辆车,等给人拉进厂子里时,才意识到那是辆黑车,厂子也是个黑心工厂,就把你用大铁门锁起来,哪儿也去不了,不给钱,只管饭,然后每天还得赶着你做各种苦力活儿,就跟畜生一样。”

这同样是纪昀文在云汇那边从未听过的事情,这个村子,小小的一方黄土地上,藏着很多他压根没接触过的事,大都很压抑,会隐约让他感到痛苦。

他忽然也意识到,这一切,又都是何立夏在时时刻刻经历的现状。

纪昀文长吸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把身子靠向何立夏,轻轻地、克制地只是贴上他的肩膀。

“那……那之后呢?”

“厂子里那些打黑工的,大都是些傻子,所以监工管得很松弛,他混在里面,也装作傻子老老实实干了一阵,等到后边就找空溜出来了。”何立夏偏过了头,也不知是不是特意把头也靠上纪昀文头的,“他说,逃出来的那晚,他在山上跑了很长时间,就这么头也不敢回的一直跑,终于跑到公路上才拦了辆私家车,求人家带他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纪昀文微抬眼瞄了他几下。

“我偶尔也会去隔壁村吃酒席,每次和他座一桌时,喝了点酒,他就会把这事儿拉出来说一遍。”何立夏说,“起初,大家还觉得新奇,后边听多了,也就没人在意了,甚至有人觉得,他就纯是在吹嘘……我起初也不是很信,我也以为那些事儿会离我很远的,没想到……”

何立夏颇为无奈地耸耸肩头,“没想到,上学一直经过的瓦厂里,竟然也有打黑工的。”

“立夏。”沉默良久,纪昀文忽然直起身子,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定定地看到何立夏,“我想救他出来。”

何立夏偏头对上纪昀文的目光,没说话,脸上也没显出特别的表情,纪昀文的气势便不觉弱了下去,眼神也开始闪烁着虚虚地看到何立夏身后的景物了。

“我……既然我看见了,我就没法视而不见了。”纪昀文纠结一番说道,“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但……我还是想尽力——”

话未说完,何立夏忽然倾身上前抱住了纪昀文,手在他背上搓了搓,很快又直起身子放开。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何立夏轻轻地点着头,露出了笑容,“你真的比你自己想象,以及我所想象的还要直率,勇敢。”

“我没你说的那么高尚……”纪昀文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之前关于帮不帮我堂姐的时候,我心里还打退堂了。”

“唉……你总是,”何立夏蹙起眉头苦笑着。

“怎么?”纪昀文眨了眨眼,“想说我爱多管闲事么?”

“没有……啧,”何立夏薅了一把纪昀文的头发,“话还没说完之前,能不能别老曲解我意思?”

纪昀文没拍开何立夏的手,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我是想说,你总是显得那么的……”何立夏顿住,然后放轻语气,“有魅力。”

纪昀文显然是意料之外会听到这样的话,愣了得有半晌,才回神问道:“你别不是真在夸我吧?”

“不是。”何立夏很快道,特意探出了手,“你把我好不容易憋出来的那俩词还给我吧。”

“不了,”纪昀文的手指头在他手心挠了几下很快收回,“难得听你这样夸我,我得留着。”

“以前我没少夸你吧?”何立夏笑说,“不过这次咱可不能像之前那样无厘头地一条路走到黑了。”

纪昀文垂下眼:“我知道的……就还是先找警察问问风口吧。”

何立夏点点头:“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再急也没有用。”他叹了一口气,拉着纪昀文站起来,继续往回走着,“明天一早,我们就去警察那问问,不行的话再商量对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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