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人，自然是越快越好，中午边吃午饭边商量了一阵，下午一放学，大家就聚到瓦厂外边做好准备。

李枫同刘晨找了一架梯子，以及一捆绳子在墙外布好场地，然后负责放外围的风，胡星峰则准备了一包烟，则是尽量四处走动，瞅见看起来比较难解决的家伙时，就给人分支烟，就扒墙上同人聊聊天拖会时间什么的。

总体来看，墙并不很高，也没缠电网一类的拦物，所以不出意外的话，人还是很容易能带出来的。

在翻墙之前，何立夏还是多问了一嘴，想让纪昀文留在外边。

纪昀文没说话，只是紧紧箍着何立夏的手腕，沉沉道:“说好了的，要一起走。”

当然，顺着梯子翻进墙内时，纪昀文仍旧没有放开拉着何立夏的手。

何立夏偏过头冲他笑笑，手则是不安分的捏了捏，故意道：“怎么，害怕了？”

“没有。”纪昀文眼神都不带给他一下的，抬手掰正何立夏的脑袋，“注意看路，别被人发现了。”

何立夏正回头，还是喋喋不休：“你要是真害怕了，我用肩膀架着你，你赶紧出去……”

“是，我害怕。”纪昀文忽然转过脸，眼珠禁不住地轻颤着，“害怕你一个人抛开我进去，害怕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受伤，所以我想拉着你，看着你……”

纪昀文颤声说完，觉得很委屈，但莫名的委屈忽又显得格外的矫情，他索性团起手，狠狠砸向何立夏的胸口，算作出气。

“这样说，你满意了么？”

估计是真用力了，何立夏揉着胸口，连连点头:“唉……满意了，满意了。”

这段时间太阳还是落得很快，何立夏同纪昀文缩在角落猫了没一会儿，天就黑了下来。

夜色迷人眼，白炽光照不到的地方，何立夏与纪昀文正弓腰潜行，两人半个身子相贴，各管一面的视线范围。

还在外边干活的劳工并不很多，现在正好是饭点时间，显然大部分人都去吃饭了。

围墙周边的巡查人员却不减，时间一到，又是另外一批人员来接班。

两人借着大型机子以及铁皮桶作遮蔽，把外边差不多也看得七七八八了，并未见到陈桥坤的身影。

陈桥坤的个头很高，头也是留着寸头样式的扁圆形，其实蛮有辨识度的。

“外边没有……”何立夏紧挨着纪昀文，“难不成也去食堂吃饭了?”

“但其它地方都有人，我们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纪昀文蹙起眉头，忽然觉得计划还是太仓促了。

低头沉思着，光线落到水坑里，一泊一泊的，纪昀文望在眼里，觉得自己的脸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油渍。

他心念一动，赶紧脱下外套，在地上使劲摩擦着，随即又抓起几把灰，开始往自己脸上涂抹着。

“哎哎哎，你这是干嘛呢……”何立夏以为纪昀文是着急坏了，开始折腾自己，赶忙上手止住了他，纪昀文则是反手又把灰抹上何立夏的脸。

“既然鬼鬼祟祟找不到人，我们就光明正大地混进去。”纪昀文说，“'只要伪装成这里的劳工，就无所谓了吧?”

何立夏仍有犹豫之际，纪昀文已经开始给往他衣服上也铺着灰了，并且不忘把两人的裤脚卷得高低不平，还怪有模样的。

待两人乔装打扮完毕，终于把身影显露于众。偶尔几个人经过，也只是匆匆扫上一眼，毕竟纪昀文算是下了狠手，把两人的脸都抹得很黑，连张完整的脸都辨不出来，更别说认谁是谁了。

食堂也不难找，同是蓝色的铁皮围出来的一个方形盒子样式的屋子，没多少座，大部分人都是蹲外边的铁栏杆上端碗埋头吃着。

“也不在这里……”防止暴露身份，看上几圈之后，何立夏就拉着纪昀文离开食堂，准备另寻它地。

“会不会，在我们见到的他之前被保安拉进去的那个窑洞里?”纪昀文猜测着。

“很有可能，过去看看吧。”何立夏拉着纪昀文又往窑洞的方向赶去。

窑洞的口不算大，何立夏得弯腰才能进去。身子才钻入，薪火的热浪霎时扑面而来，身上的泥灰沁上汗水，像是裹上了蛛网一般粘腻得恶心。

“好热……”何立夏揩了一把脸，“人估计都快成肉串了……”

继续深入，窑道的尽头是一面很大的火墙，开了一个屉口，人就负责在旁边抽风添柴。

火口里应当是要添土来烧的，不过此时仍在饭点，没有劳工驮泥而入。

管火那人是背对他们坐在地上的，听见身后动静，垂得很低的头渐渐抬起。猫在后边的两人定睛看去，一下惊呼了出来。

“陈桥坤——”

那颗挂着黑灰的扁头偏了过来，一双眼睛涣散如死水，辨清两人面容后，随即又凝聚起来，诧异地望到二人。

“你们……”陈桥坤仍不可置信，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你们……”

“喂，这儿除了我们还有谁啊。”何立夏同蹲在了地上，笑说道。

“你们也是被骗进来的么……”陈桥坤紧张地问道。

“不是，我们是溜进来救你的。”为了防止何立夏再一个劲儿地卖关子，纪昀文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由。

“救我?”陈桥坤拿手指了指自己，还是难以置信，自己这样的人，怎会值得他们不顾危险的跑进来救自己。

“是啊。”何立夏说，“毕竟你还欠我钱呢。”

“可是，在这里打工，他们不给钱的。”陈桥坤忽然拘谨起来，漆黑的指甲互相扣着，“我现在没钱还你……”

“啧，你是真听不明白还是装听不明白?”何立夏看着陈桥坤一脸埋汰。

“……什么意思?”

陈桥坤问得真诚，何立夏憋起的气一下就溜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什么意思，趁着人来没来，赶紧走吧。”

何立夏起身准备往外走去，可陈桥坤还是坐在地上没有挪动位置。

见状，何立夏又躁了起来:“怎么，你还舍不得呀?”

陈桥坤摇摇头，手摸上自己的左腿处，说道:“我左腿大概是断了，没现在没法走路……”

“怎么弄的?”纪昀文问。

“就昨晚，他们以为我要跑，就打了我。”陈桥坤闷闷地说，“一个没收力，腿就不小心被打断了。”

“畜牲玩意儿……”何立夏一转身，蹲在陈桥坤身边，歪了歪头，也不废话，“上来。”

陈桥坤一直都挺害怕何立夏的，特别是他沉声说话的时候，像是憋着火气一样，下一秒拳头就要往人身上砸去。

半晌见陈桥坤没动静，何立夏早等得不耐烦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刚转过去，还没待说上什么，陈桥坤身子一哆嗦，手往身上蹭了蹭，就扒上何立夏的肩膀。

“没问题吧。”纪昀文一只手扶上何立夏。

“再背一个你都不成问题。”何立夏一挑眉。

“尽会耍嘴皮子……”纪昀文翻了个白眼，转身继续往外走着，拉着何立夏的手却是没放开。

那么大个厂子，里面的监工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三个人才钻出窑洞，他们的视线就跟了过来。

“放着活不做，这是要去哪?”

纪昀文的手捏了捏何立夏的肩膀，意思是让自己来开口就好。

“有人伤口发脓了，闷在窑洞里味太大了，我们打算带他去宿舍处理一下。”

“那快去快回，要是耽误赶工，可就不是伤口发脓这么简单了。”

“明白。”纪昀文把头垂得很低，拉着何立夏匆匆掠过监工，然而才走没几步，前一口气还没歇完，随即，猛一声“站住”响起，纪昀文不由得心惊了一刹。

“你们……”

监工渐走近，何立夏手一抬，拉上纪昀文，向他贴近低语道:“我数到一，咱们就往前跑……”

他们正对的方向就是李枫和刘晨所在的位置，只要他们跑到墙下，李枫便会立即扔下绳子，一边奔跑助力，一边借绳而攀，只需几秒，他们便能翻墙而出。

监工的手拍上何立夏的肩膀，下意识地，何立夏就要猛一下冲出去，然而纪昀文的手上力道在片刻间紧了起来，重重按上何立夏，像是在做暗示。

何立夏暂时稳住身子，没有动作。

然而监工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旁边指了指，道:“宿舍在那边，新来的吧，别瞎跑。”

纪昀文老实地点点头，监工便走开，去别处干工的地方接着吼了起来:“干什么吃的，麻利点——”

“靠，吓死了……”何立夏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他发现咱们是冒牌的呢。”

“应该没那么容易。”纪昀文淡淡地笑了起来，“借口编得好，他们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的。”

“你倒是蛮熟练嘛。”何立夏颠了颠背上的陈桥坤，“半天不吱声，死了没?”

陈桥坤抬起头，颤颤道:“还，还活着。”

“快别逗人家了，赶紧走。”纪昀文嫌弃地拍了拍何立夏的胳膊。

趁着保安去到另一面，纪昀文往外边轻轻了一声，很快，一根绳子就抛了下来，纪昀文推着何立夏，让他先带陈桥坤爬出去。

何立夏自然是没吹嘘的，尽管他背上还挂着个人，一只手扒上墙，另外一只手挽着绳子，轻轻一蹬，整个人稳稳驼着陈桥坤就蹿了上去。

下边两人把陈桥坤接了下来，何立夏继续蹲在墙上，向纪昀文伸出了手。

“阿文，把手给我。”

纪昀文握了上去，然还未等何立夏有所动作，一束过分亮堂的的白光就射了过来。

“干什么你们——”

一阵怒喝，伴随着突然照过来的光线晃住了纪昀文的眼睛，他下意识就愣在了原地。瞬间，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围了上来。

“妈的，盯你们半天了。”

不给任何缓冲的时间，几个糙汉子的手蟒蛇一样就往纪昀文身上突刺而去。

“另一只手也给我——”何立夏急喊着，抓上纪昀文的另一只手，卯足了劲，猛一下把他往上提着。

汉子的手没有何立夏的动作快，勉强揪住了纪昀文系在腰上的衣服，两股力一拉扯，衣服被汉子挣下，纪昀文人则被何立夏紧抱着往墙外跳出。

其间有只手才碰上纪昀文脚踝，应激一般，纪昀文猛蹬了好几下，不仅把汉子的手踢开，并且借着相应的作用力往外蹿得更快了些。

“他奶奶的，这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偷人——”墙内的汉子怒喝着，眼见几双糙手即刻便攀上墙面，他们也准备翻墙而出。

“带人先走——”何立夏一声猛呵，刘晨迅速背起陈桥坤，带着李枫往山头跑去。

何立夏则拾起木梯，重重地砸向墙上的那一双双手，墙内汉子吃痛，手下意识地就缩了回去，然而何立夏没立刻收回手，而是蓄足了力跳起来，然后把梯子再重重地甩向墙下的人堆。

给他们来个一个措不及防，得以拖延到时间。

“阿文，走——”脚一落地，何立夏起身就拉上纪昀文的手，带着他往侧面狂奔而去，与李枫他们并不走同一个方向。

等几个糙汉掀开梯子，再翻墙而出时，墙后边早已不见何立夏一行人的任何踪迹。

虽是如此，大家都默契地没停下脚步，跑上水泥路面之后又往某一方向奔去。

来之前，大家就已作了约定，假如被迫分开了，到时候就去德和殡葬店的后院里集合。

胡星峰正叼着烟和门口的保安大叔聊得热络，听见后墙那处的叫喊声，意识到该是何立夏他们弄出的动静，匆匆同保安打了招呼，就溜过去看了几眼，发现他们都成功跑走之后，胡星峰自个儿个也佝着身子从瓦厂边迅速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