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一再良久，何立夏一言不发，也无动于衷。

“你……要是讨厌我了，”纪昀文的手蜷缩着，身子尽力从何立夏背上撑起，“你可以把我扔下来的。”

话既已说出口，无法再收回，那么何立夏如何对待他，他也无话可驳。

又是好一阵沉默，似乎人都全部融进了夜里，快要看不见，也摸不着了。

“不讨厌。”何立夏忽然出了声，然而也只说了这三个字，他背着纪昀文，继续往前面走着。

纪昀文头虽然还晕着，但他能察觉到何立夏的气息已然变了，有一种自己无论再说什么，他都不会出声，亦或是正面回答的感觉。

不信邪一般，纪昀文咬咬牙，还是问了出来:“你就没什么回应的么？”

这一次何立夏回答得很快:“没有。”

“你骗人……”纪昀文嘟囔着。

面对一个男生的表白，他当真就一点反应都没有么？

“这是我的真话。”何立夏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一下就陌生了起来，“真心话。”

说完这么句话，何立夏当真闭口不言了，纪昀文也没再有多余的勇气再问出其它话了。

酒壮怂人胆，可他为什么觉着，这酒，偏偏是磨人胆呢。夜渐深，路越来越短，情感也露怯不敢亮堂堂地出现了。

何立夏没问纪昀文的意见，直接就给他送到了纪家成家门口，然后把他放了下来。

“到了。”何立夏说。

“太晚了，他们睡着了，我没钥匙。”纪昀文靠在门上，低头瞪着自己的鞋子。

“敲门会吗？”

“没有用。”纪昀文吸了吸鼻子，又说。

何立夏看着纪昀文，晾了许久，才淡淡道:“纪昀文，你最会装可怜了。”

“那你会心疼吗？”纪昀文抬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在闪着泪花一样。

何立夏没给反应地转身走开，没几步，又停下来说:“能自己走了么，去我家，再凑合一晚。”

虽然预料到表白之后的种种结果，但现在，总归不是最差的一种，纪昀文露出一丝笑容，跟了上去。

他的心态很差，差到只是玩笑般地讨论情感，他都会变得满腔的郁闷与酸楚。

可他的心态有时却又很好，好到忽然变得冷冰冰的何立夏，只是那么一句话，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去。

至少何立夏现在没有讨厌他。

当然，历经一场无风无雨也无反应的表白之后，何立夏自然不再和他同睡一张床，也无须再找任何借口。

纪昀文进了房间，何立夏没上来，也不知道他在楼下做什么。

要故作轻松地下去看看么？

还是去楼梯口那悄悄看一眼，但万一被发现了又该怎么办?

算了，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了，恰如往常一样。

头沉沉地往床上砸去，他没因此晕厥，反而更清醒了。

若不是喝了酒，他应当不会这么快表白的。曾经在心里反复涌动着的喜欢，就这么趴在人背上，轻而易举地随着酒气吐了出来。

说出喜欢其实一点也不难，心一横，也就那么一瞬间的事儿。

可表白前的千思万想，生怕被提前发现的惶惶不安，以及表白之后对方的回应，那才是真正烦恼着他的事。

但何立夏竟然没回应……

纪昀文郁闷的同时又顿感一阵烦躁，酒精发酵下，头稍微一扭动，颅内便一阵刺痛。

好烦……

纪昀文继续把头闷在被子里，脚在床边无意识地轻晃着，膝盖碰上床栏的闷响，盖住了何立夏上楼时的声音。

“喂，还醒着么？”

何立夏站在门口看了他半晌，冷不丁地出了声，纪昀文一个激灵地直起了身子。

“你什么时候上来的?”纪昀文问得有些心虚。尽管他从来没有把心里话嘟囔出来的习惯，但一个人在想事情，且措不及防地被当事人撞见时，总不可避免地会心虚。

何立夏收回目光，把手上的热汤放在书桌上，淡淡道:“这是醒酒汤，记得喝。”

说完，转身就准备出房间，纪昀文下意识就拽住了他的衣摆，何立夏回过头，视线落在纪昀文的手上，随即抬眼疑惑地看到他。

像是被他的眼神烫到了一样，纪昀文猛一下缩回了手。但又觉得这样明晃晃的逃避显得自己实在太怂了，他不服气，咬咬牙，又重新揪了回去。

“还有什么事儿么？”何立夏问。

“你要去哪?”

“下去睡。”何立夏说。

“为什么？”纪昀文不死心地问道，他倔强得非要听到回答不可，所以手一直没放开。

“还是说，你打算装作今晚的事情没发生?”纪昀文笑了笑，看着他，“如果你选择这样做，我也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我们继续像以前一样……”

“我不愿意——”纪昀文从床上起身，与何立夏相对，“哪怕是头脑一时发热说出来的话，那也算说出来了，你听到了，为什么要假装不知道?”

“那你就别奢求我还能像往常一样同你相处了。”何立夏偏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个男的……我没法……”

“我知道了。”纪昀文把手缩回，何立夏没再扭头地走出了房间，他只能看着何立夏的身影在楼梯口一点点消没下去。

该放弃吗？

纪昀文把醒酒汤喝完，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熄了灯，纪昀文把手举在眼前，夜里很模糊，他什么都看不清，也或许还是因为酒的缘故。

起初他是打算闷在心里不肯说的，但现在既已说出，应当停在这里就好。

至少他让何立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虽然很仓促。这也已经是超出他预想的事情了。

但他就是这么的得寸进尺，这么的不知所足，表完白过后，理智告诉他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但心里的情感任然在叫嚣，推着他，要他跑上前去抓住何立夏。

手渐渐攥紧，纪昀文缩回被子里，伴着这阵思绪眠了过去。

大概是后半夜酒劲上来了，纪昀文早上被叫醒的时候，头疼得快要裂成两半似的。

“快点起床了，小文。”

在没抬头看清门口的人时，纪昀文一度以为是自己酒劲未消而听叉了，才会出现女人的声音。

一抬头，才发现是何妈。

见纪昀文醒了，何妈让他收拾收拾下去吃早点，就赶紧下了楼。

纪昀文穿好衣服，又蹲在门口的水龙头下洗漱完，才进厨房把早餐端到桌上，何妈洗了洗手，也坐下来舀了碗粥吃。

“阿姨，立夏呢？”纪昀文又往屋内扫视了一番，“还在睡觉么？”

“没呢，那小子说是作业落教室里了，想早些去补，就先走了。”何妈说，“臭小子，也不知道这学习是怎么搞的……”

纪昀文闷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馒头，他知道何立夏这是在变相的躲自己。

平时从来都不带作业回家的人，忽然突发奇想大清早去学校赶作业，搁这扯淡呢？

“对了，我瞅那小子脸色难看的哩!”何妈好奇道，“是不是你俩最近吵架了?”

纪昀文依旧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回道:“没，估计他就是昨晚没睡好。”

“这样么?”何妈说，“也不知道那臭小子抽啥疯……你会骑单车吧?小子没骑走，应该是留给你的。”

纪昀文赶紧往窗外瞄了一眼，那辆银灰色的自行车果真还安然不动地停在台阶边上。

他心里瞬间五味杂陈，明明直接忽略自己他也是能够接受的，但他……为什么还要对自己好?

纪昀文忽然就想不通了，他实在不清楚何立夏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表白被拒之后，仍然带自己回家，仍然给自己煮醒酒汤，就连刻意躲避自己，都做得如此体面……难道真是因为单纯的礼貌问题么？

“哎，小文，别发呆呀。”何妈迅速地剥了几个鸡蛋放到纪昀文的碟子里，“赶紧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去上学。”

“谢谢阿姨。”纪昀抿嘴笑笑，低头赶紧吃着鸡蛋。何妈的关心，又让他觉得自己做完鲁莽的表白似乎是件错事，万一被何妈发现了怎么办?

那样会伤何妈的心，让她失望的。

“我听立夏说了，”何妈一脸欣慰地望到纪昀文，“你上次考试考了全年级第六，很不错嘛，学习这么好。”

“阿姨，您过誉了，我那估计就是瞎猫碰死耗子。”没想到何立夏把这事儿也跟何妈说了，不禁有些害羞起来。

“嘿，怎么能这么说呢!”何妈不满地反驳道，“我看得出来，你待人待事的态度很认真，做事也有耐心和毅力，一直都是个优秀的好孩子。”

鼻间泛出一阵酸楚，纪昀文强忍着，赶紧上手揉了揉，脸上重新扬起微笑:“我知道了，谢谢阿姨。”

他苦恼于何立夏的不回应，也苦恼于何妈对自己的这般好意，可……他同样也苦恼于自己那不受控制的情感。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要怎样做才是对的?

纪昀文想不通，始终想不通，就好似，一个恋爱，于他而言，也是万般艰难的事情，正如初次来到白虎村生活一样。

无助……

迷茫……

他害怕到最后，会惹得无论是何妈，还是何立夏都会离他而去。

纪昀文一路上，甚至到了学校都在愁眉不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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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