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映商:“……”毛病。
医者不能自医这话果然没错,可惜他不认识另外的神医,不然还能推荐给这人,叫巫珩及时看看脑子。
岑映商不再理会他,掐了道清洁术,披上外袍,离开暗室。
系统不甘心:【……咱就这么走了?】
岑映商淡淡道:“他若是三尸之一,想必酆无妄也是个脑子不好的。”
系统:【……】
你想说精神状态堪忧是吧?也对。
巫珩笑得那一下把它也吓着了,冷不防地,眼神还阴郁,像条毒蛇盯着你似的。
它嘀咕道:【反正巫珩不光看着像个神经病,还是个洁癖,估计你一时半会儿得不了手。】
“……”
岑映商觉得系统的流氓口吻也难改得很。
他一出来,迎面撞上守在门口的白蔹。
“仙君怎的、”四目相对,白蔹刹那失语。
他只知凌华仙君风华绝代,却从来被那周身的寒凛气势先声夺人。
以至于缭绕雾气消减了那份凛然,他才发觉仙君的容貌竟如此秾丽。
然而余光随后瞥到岑映商身后的巫珩。
那双淡漠惯了的眼睛,此刻竟含着真切的笑意。
白蔹掌心收紧了一瞬。
退后一步,规规矩矩道:“仙君慢走。”
居然直截了当替巫珩送客了。
“慢走什么。”巫珩越过白蔹,直直看向岑映商。
他说着僭越的话,却眼含笑意,语气温和无比,叫人如沐春风。
然而早春的风料峭又寒冷,吹得人恼火。
“轮不到你来管。”
巫珩好似才注意到有第二个人在,瞧了两眼伏寒玉。
伏寒玉眸光极冷,这种冷,同岑映商万物刍狗似的冷淡不同,带有极强的攻击性和目的性。
简直就像一只护食的——
巫珩瞥了眼毫无所觉的岑映商,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要是狗倒还好,若是养了只没心没肺的狼崽。
“何必紧张?日后你的师尊若是想用药浴,来药谷即可,珩、随时迎候。”
他故意在句末处咬字慢了几分,将好好的一句话说得缱绻,果不其然,少年人眼中不悦一闪而过。
不过恐怕就连伏寒玉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刹的不喜究竟是因为什么。
巫珩愈发觉得这对不似师徒的师徒有趣起来,做徒弟的毫不遮掩犯上的心思,做师父的不知是有意纵容、还是楞得像块木头,也就怼他时够伶牙利嘴。
巫珩轻啧一声,总感觉自己莫名其妙低了伏寒玉一头。
他正想再拱火两句。
岑映商冷声打断他:“不必费心。”
说罢,再没多看巫珩一眼,拂袖而去。
被强行掐头去尾的巫珩:“……”
敢不敢让他把话说完一次?
白蔹看着身前的清瘦背影,眉眼柔和下来:“谷主,我去清理药浴。”
巫珩一摆手:“不用。”
话落,一排排覆着灰白面具的药人悄无声息地从暗房走出来。
他们手上或端着药渣或拿着白布,眼睛处镂出两个黑幽幽的孔洞,步履分寸不差。
刹那,白蔹表情僵在脸上。
他看着药人们无声地出现,无声地打扫完毕,无声地消失。
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喉咙,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们每一个都是药谷的门徒,他的师兄弟。
而巫珩,竟也真在短短一周内将药谷上下几百号人,通通炼成了药人。
白蔹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这一幕,仍压不下脊背的阵阵寒意。
巫珩好似没意识到气氛的冷凝,又或者说,压根不在意,只淡淡道:“库中的白灵芝用完了。”
白蔹恍然回神,垂眸敛下眼中复杂之色,恭恭敬敬低下头。
“是,谷主。”
白灵芝,封神井。
终究还是来了。
*
回去路上。
伏寒玉一眼一眼瞥着身侧人微抿的唇,眼底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寒光:“那人说了什么,惹得师尊动气?”
岑映商心道,倒也不是动气,只是他从未遇到过如此不可理喻的人。
他思忖片刻,开口:“世上有两种人不会生心魔,一是死人。”
伏寒玉讶异了一瞬,随即认真思考起来:“心智不全、不,神智全无的人。”
一个人连神智都没有了,一具行尸走肉自然谈不上心魔不心魔。
岑映商对这个答案没什么意外,他只是藉由巫珩提出的问题联想到另外的事。
比方说。
偌大的药谷,除开他与伏寒玉,只能感受到两道活人气息。
又比方说。
巫珩明明连元婴的根基也未稳固,为何离谷后,他却隐隐感受到了分神期的波动。
岑映商隐约生出一个念头,此次去封神井,恐怕太平不了几天。
他并不打算将自己要去封神井的事情告知伏寒玉。
历练之事,一旦得知有人托底,心里便有了倚仗,又如何达到磨砺的效果?
岑映商既然收了伏寒玉作徒弟,自然是认认真真养的。
于是,他回到凌步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取了剑架上的一柄旧剑递给伏寒玉。
“去峰顶,同你练剑。”
看清那柄剑的刹那,伏寒玉怔住了。
那是留影珠中岑映商用的剑,名为秾华。
无人知晓,他每一次练剑,都在脑海中描摹,若是自己面对留影珠中那道身影的剑招,要如何才能击败,起势、格挡、反击……
然而从炼气到筑基,再到结丹,不管伏寒玉推演多少次,他获胜的概率都是零。
这甚至仅仅是岑映商元婴期留下的战斗剪影。
如果剑道修行是执剑横天,那么岑映商便是掩在云雾中的天上宫阙,看似近,却叫他如何攀登都遥不可及。
偏偏伏寒玉是个犟种。
师长规劝他无人能复走岑映商的剑道,他走了;
这天上宫阙无路,他便劈山填海也要造一条通天路出来。
而此时此刻,留影珠中的剑在他手里,正如宫阙主人在他面前。
“但求一战!”
他战意高昂,毫不退怯,令岑映商为之侧目,见他抚着秾华剑爱不释手。
“这柄剑便赠与你。”
伏寒玉一反常态摇了摇头,盯着岑映商眼神灼灼:“等我胜过师尊那一日,再奖予我不迟。”
他想要的,他自己取。
这话说得不能再忤逆,岑映商却想也没想,应下了这个任谁来看都大言不惭的约定。
两人同上峰顶。
罡风猎猎。
结果自然毫无意外,即便岑映商只取了柄凡剑,从头到尾没动用一丝灵力,然而撤下保护罩的伏寒玉连呼吸都艰难万分。
他一次又一次摔倒爬起,外袍上遍布血污。
直到日薄西山,伏寒玉没吐出一个停字,还是岑映商看不过眼,率先收剑,将几乎失去意识的人抱回竹屋,喂了一株灵药。
第二日清晨,伏寒玉睁了眼便去摸床头的剑。
……
如此十数日,凌步峰顶飘来一朵劫云。
乾元宗向来有观摩同门渡劫的习惯,众人瞧见这朵劫云驻在凌步峰不走,心下了然了劫云主人的身份。
等等、伏寒玉才去凌步峰几天来着??
一日二日三日……不足一月!
众弟子倒吸一口凉气,不愧是师祖,不愧是小师叔,货比货得扔,人比人要死啊。
掌门更是跑到凌步峰,在岑映商身旁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伏寒玉在结丹大圆满呆了三年,这三年他也常为对方解惑,怎么一到师叔这儿就开窍了呢?
他怎么瞧,师叔也不像能说会道、深入浅出的样子啊?
再想想前不久才突破元婴的温伶,至今还在筑基初期的芷芙。
掌门长叹一口气,看来不光是修道一徒,连为人师方面,他也要向师叔好好请教才行:“师叔——”
“回溯镜可在?”
掌门一愣,条件反射往储物袋里摸:“在倒是在、”
他喜欢收集五花八门的灵宝,回溯镜是其中之一。
但这上品灵宝虽取了“回溯”的唬人二字,却着实无用,只能回溯外表,内里不变。
修道之人谁还不会掐几个变形易容的术法了?
岑映商接过回溯镜:“我去封神井一事,不必告知历练弟子。”
封神井五年才开一次,名额也少,是不错的机缘。
他此去虽是检查封印,但消息一放出去,不免影响后辈历练。
没这个必要。
掌门闻言神色一凛。
的确,回溯镜鸡肋是鸡肋,但唯独一点,回溯后的模样能蒙蔽天机,不管大能还是破万法的封神井,都察觉不到异常。
而遗种之事,不论他们怎么查都找不到源头。
掌门压低了声音:“师祖是怕……”
弟子里混入奸细。
他吞下后半句话,惊觉自己竟然从未想过这个方向。
毕竟在众人眼里,遗种不过是前一纪元遗留的死物,只知杀戮。
难不成,师叔已经察觉到了个中阴私?
幸好,为避免人心动乱,各门派并没有将这件事宣扬出去。
掌门严肃地点点头:“还是师叔考虑周全,我这就传信各门派。”
他匆匆离去,留岑映商在原地陷入迷惘:“……”
他这就、考虑周全了?
轰隆!
一道剧烈的雷劈拉回岑映商的注意力。
凌步峰顶狂风骤雨,每一道天雷都有小臂粗细,来势汹汹,轰天裂地劈下来。
这天上乌泱泱的劫云,全然不似考验,倒像是一逮着机会就恨不得将伏寒玉劈死在这里。
若这是酆无妄一直以来的境遇,岑映商倒是懂了对方为何要灭世。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天地不仁,也没打算给酆无妄留活路。
不过酆无妄找天道雪恨是他的事,天道找乾元宗弟子泄愤就是岑映商的事了。
元婴的六九五十四道中天劫早已劈完,天上劫云非但不散,甚至威赫越发深重。
劫云中央的人几乎成了血人。
血还没凝固,又添新伤。
伏寒玉抹开糊住眼睛的血,死死盯着劫云,双目赤红,剑意冲天。
他经历过一次筑基的天劫,威势虽然凶猛,但掌门只道他是天资过人。
而今日,伏寒玉竟然从冷冰冰的天劫里读出俯瞰蝼蚁的藐视意味——
【你不该活。】
天道想让他死!
手指痉挛,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剑,意识也被无止尽的疼痛折磨得愈发模糊。
然而伏寒玉杀意滔天,恨不得将这天穹一片片剐下来,好叫他听听为什么不该活!
“一介稚子。”
不知何时降临的酆无妄轻嗤了一声。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技不如人,自然是天道想让你活才活,容不下了就只能等死。
他冷眼看着善尸体内那颗曾因凌华动摇的道心,此刻遍布暗纹,源源不断的怒意和战栗化作黑气,一丝一缕嵌入道心。
仿佛此刻与伏寒玉共感的人不是他一样。
天劫的威势愈发猛烈,伏寒玉极为艰难地抗下一道,而又一道天雷已在劫云中酝酿。
这一次,他竟辨别不出天雷的境界了。
分神期?还是炼虚?合体?
伏寒玉低低笑了几声,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再抬头,淬了火的眼神狠极,而眼底隐隐黑气闪过。
“那便来吧。”
他呼出一口浊气,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剑。
倒有几分骨气。
酆无妄漫不经心地想着。
原本善尸不必受累,但上次降临,善尸身上他的气息未散,这才导致天道发了疯似的劈人,不过这些年天道也没少受他折磨。
仙魔战场深处的真身锁定虚张声势的劫云。
新一道天雷即将落下,酆无妄懒得拦。
心道没劈死再灭劫云,劈死了就先灭劫云,再替善尸重塑肉身,顺带捏个元婴。
横竖善尸与他一出同源,凌华来了也察觉不出异样。
天上,乌紫的天雷在劫云里积蓄威势。
峰顶,六月飞雪,伏寒玉眼神寒冰刺骨。
无声的弦一寸一寸绷紧,到达某个临界点的刹那,空间陡然凝固,天雷从天而降,杀意鼎沸,直取伏寒玉命门!
然而,天道这摧枯拉朽的一击却被一只素手生生挡下。
一道纯粹无比的灵气注入体内。
伏寒玉怔怔抬眸,身前人神色冷极,一开口却如冷泉落石,只一息,便叫他恢复清明。
“凝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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