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蔺泊舟才理清昨夜的事,匆匆去找蔺意晚。不知道严烨与蔺意晚达成了什么协议,蔺意晚居然同意了。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他们三人准备明夜与醉春楼会面。今日休沐,蔺泊舟很闲便与蔺意晚比箭术。他的准头一直不如他姐。
“诶,你怎么回事,在想什么啊?昨天看上谁家姑娘了。”
姑娘没看几眼,倒是......他被这句话噎住了。
“喜欢就娶呗,不是随便你挑吗?”
蔺意晚看他射箭时一会儿走神,一会儿傻笑,一会儿不解,她觉得她弟没救了。
“没...”蔺泊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又知道肯定糊弄不过去,干脆说:“时候到了再说吧。”
他再一次输的一败涂地,十靶就中了七个。
再消磨一会儿时间便到了与严烨议事的时候了。
醉春楼中舞乐声欢快,衣着华丽的侍女数不胜数。他们上楼去,严烨已在内。
他们随意找了几个侍女又请了几个乐师使他们的谈话声被盖住。
蔺泊舟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如温白秋。相貌也好,技艺也罢。
严烨看着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交谈几番之后蔺泊舟仍这么觉得。他不明白严烨为什么执着于他姐,而蔺意晚全程几乎一言不发。
他们初步定下来的方案便是在春节前那场狩猎活动中让晏笙跟着严烨在皇帝身边,再借机举荐。最后用狩猎前三名的奖励要皇帝为蔺意晚与严烨赐婚。
他今日喝的不多,但听着所奏乐曲觉得烦躁极了。严烨似乎也觉出他的不耐烦,果断地结束了话题。
下雪了。马车再回去的路上行至一半,蔺泊舟忽然和晏笙说:“我下车走走,你不用跟着了。”然后就消失在了雪夜中。
他身手一如既往的好,随随便便就进入了温白秋府中。一盏暖黄色的灯在空旷的沼地边格外的显眼。仿佛天地间仅这一人,一盏灯。
他跳下房檐,身上带下些落于竹枝上的雪。温白秋认真而又温柔的看着丹顶鹤,没注意到小心靠来的蔺泊舟。
温白秋闻到一点酒气,一回头正对上蔺泊舟的脸。
“广平王?参见殿下。”
“抱歉,起来吧。”
等温白秋起来后他有点吃力的为蔺泊舟举着伞,蔺泊舟见状接了过去。
“有失远迎,恕在下礼数不周。”温白秋觉得很惊讶。
“我才是,贸然造访。”蔺泊舟说完之后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承蒙广平王关照。”温白秋搞不懂蔺泊舟的具体目的,他思虑片刻,开始忧心蔺泊舟是否察觉到什么,但若是那样,他绝不会只身一人前往。又或者,这是个圈套?
“所有的诗你最喜欢哪一个?”
“关山月?”温白秋猝不及防。
“关山月,伤离别也。”蔺泊舟喃喃自语道。“就弹这个吧。具体哪一个你自己选。”
蔺泊舟随温白秋进了一间屋子里面有清冽的木香味。琵琶、琴、笛、箫,陈于其内。
温白秋招呼人为蔺泊舟上茶,自己取下琵琶。唱词出来,分明是半戏腔的女声。他从前在乐坊时常作女相,一出台便是万人空巷。他突然不知蔺泊舟怎么知道他会唱的。
其实蔺泊舟仅是凭着自己高兴让他弹得,他觉得温白秋会而已。
“用你原来的声音。”温白秋的女声虽然好听但却不是蔺泊舟要的。
温白秋还真没怎么用过本声唱过。那声音听着青涩,像是初出茅庐的少年,有种别样的澄澈。
醉意猛地涌上来,他有些迷糊,心跳加速。温白秋的声音犹如箭矢,字字入心,令人痴狂。
一阵急促的弦音让蔺泊舟回神。温白秋猛揪住心口,慌乱地拿药,一时急促,琵琶摔在地上,“嗡”的,发出弦断声。
他吃完药之后大喘着气,虚脱的倒在椅上,蔺泊舟已在他身旁将琵琶捡起,低头只见他发鬓已湿,眼角因极剧烈的疼痛而溢出泪水。
“殿下恕罪。”温白秋在冬日本就更容易体力不支,今夜陪蔺泊舟熬到这个时候更是心力交猝。
明明还没彻底缓过来却先想着道歉。他太小心翼翼,可就只有这样才能到今天这个位置。
“今天先休息吧,不早了。琵琶我会着人来修。”
蔺泊舟总觉得温白秋身上有种魔力,叫人抓狂。如狐狸般的狡猾,脆弱的躯体像琉璃般华美。只消一眼,面红心跳。
他将人送到寝殿,依温白秋的意思将伞撑走了。白色伞盖上仅绘着几片墨竹,淡雅脱俗。
雪愈下愈大,屋檐皆白。松柏亦白头。
不到围猎那日晏笙便已在严烨安排下有上一官半职,只待东风。
温白秋这两日极忙。他们被要求在年前从民间搜罗新曲儿以博一众宾客欢心。
朝廷在这时又要蔺泊舟出京去“访察民情”又不允他回边疆,不知在密谋什么。甚至要特意将他支开。
为了不被人出来,他作普通打扮,连晏笙都没带,留他在京作眼线。他知晓温白秋的行径,既要“访察民情”不如随温白秋去。蔺泊舟对所取之地一无所知。
“温大人。”蔺泊舟叫的顺口,可温白秋却多少受用不起。
不过伪装么,便要彻底一点。
他们所到之地从京城骑行半日便可到达。第一日两人到驿站时便已天黑,匆匆吃了晚餐便回房去。
半夜,蔺泊舟起身去接晏笙的信,空中隐有两个白点。他从信鸽身上拆下密函后便回房去,碰巧温白秋也在走廊上。
“大人,夜间寒凉,早些歇息。”
不得不说蔺泊舟装得很像温白秋下属。
温白秋不清楚蔺泊舟为何出来,十分戒备的看着他。随即点头。
雪夜中温白秋的皮肤被潋滟雪光映得更白,又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次日,温白秋要往深山中去。各地乐坊的曲儿都会按时往京城递去,要寻新的,只能在消息闭塞处。朝廷债务吃紧,沿途百姓看着面色都不大好。到巫山脚下时马已无法用了,他们将坐骑留在了附近的马厩。
山路不好走,又有积雪,两人到正午才走到四分之一处。
“喝一杯吗?”温白秋问店小二要了一杯温好的雄黄酒,倒了些在自己的杯盏中,随后询问蔺泊舟。就像普通朋友一般。
“多谢。”他从温白秋手中拿过酒壶,却没想到温白秋没放手。他整只手覆在温白秋冰凉的手上,诧异地看向温白秋。
温白秋似笑非笑地回望,在蔺泊舟看来说不清的勾人。他缓缓抽走自己的手。拿起自己的酒喝了一杯。
“殿......空山兄,你还要些什么吗?”温白秋不太习惯被蔺泊舟称为大人,最后还是以兄弟相称。
“随意,买些干粮带着吧。”下午雪停,路好走些。两人终于到半山腰的村落中,那儿恰能看见山下滔滔流水。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温白秋在口中喃喃道。
“思念故人?”蔺泊舟偏头看向他。
“嗯?并非如此。兀自感伤罢了。”
温白秋被吓到,然后解释了一下。
山中消息闭塞又无甚土地,仅靠着捕猎甚至比外面过得好些。足见朝廷税务沉疴。这儿不可能有成套的乐曲,不过是些口耳相传的旋律。
温白秋坐于村民间与他们谈笑,他的容貌在其间极其突出可又有种别样的亲和感。
温白秋学着老妪,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民歌。舒缓宁静的曲调正衬这山间景色。像个平凡的人一样农耕,织布,似乎也不错。
可惜山河变迁,他们还有使命,况且这样农桑的生活也将不再安逸。
当地的农民很热情,腾出了一间空屋。这已经尽了他们最大的努力。
冬日,天黑的极早,他们就着带来的酒吃上些干粮便该入睡了。
整个村子似乎仅能匀出一床被子,房间已是最大的了。
其实最要命的不是睡一起而是何时出去取信。昨日上面仅写了“边疆战事将至。”
他草草回了今日所在之地,也未多说。
“我出去转转。”
村中人此时都睡下了,他们一进屋温白秋便这么说。他刚走不久,窗棂便被敲响。
他取下信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温白秋进来,他只得匆匆将信件揣入怀中。鸽子被他赶走了。
他们脱下外袍,随意的躺下。温白秋似乎很快就入睡了,呼吸声很均匀。他过了一会儿后翻了一个身,面对着蔺泊舟,手搭在蔺泊舟腰际,正是放信的地方。
他的心跳开始变得剧烈,温白秋好像随时都会醒来,揭穿他。当然他清楚,这不可能。
温白秋睫毛轻轻颤着,表情略有些忧伤似乎不是什么好梦。
他情不自禁地将挡在温白秋额前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蔺泊舟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天已大亮。他匆匆找机会看了一眼信。上面仅有四个字“四王难保。”
这村子他是一秒都不想多待,可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桴意兄...”蔺泊舟总觉得这样叫着奇怪。温白秋此刻将曲谱记于纸上。
“啊,你恰好来了,试试?”他将写好的谱子递与蔺泊舟。
蔺泊舟试着哼了一下。
“嗯?我看看。”
他放下笔起身,就着蔺泊舟拿谱的姿势指着其中一行。
“你把这里再来一遍。”
蔺泊舟再哼仍是错了,而谱是对的。
“这里的‘宫’不是‘羽’啊。”
他将错误指出后又哼了一遍,一字一句都正入蔺泊舟心扉。他只呆呆看着温白秋,许是舟车劳顿,温白秋面色惨白,虽有狐裘可仍能看出他很冷。
蔺泊舟忽然想将他如金丝雀般圈养起来。
他回神轻笑起来,用指腹试图擦去温白秋鼻尖上的墨。就像偷吃的猫儿一样,蹭花了脸。
温白秋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过一会才扭过来,拿走蔺泊舟手中的谱继续写。蔺泊舟想了想也开始写奏折。
今日天晴,他们便趁机下山去。日薄西山,苍山映雪,金碧辉煌,不亚于金銮殿。
山间溪流,鸟鸣不止。及到山下,夜凉如水。
当地的太守招待了他们,每坐于宴席上蔺泊舟都会想起他那日醉酒。两人均是心照不宣,他不清楚温白秋怎么想,可有些举止分明就是刻意撩拨。他总是“不经意”间手指搭上蔺泊舟的发丝。等蔺泊舟回过神看向他时再随意笑笑,又或是谈笑时四指轻搭在他肩上,掌心覆于胸前,总有凉意传来。
这位太守与蔺泊舟是故交,他也无意再隐藏。
“王爷一言不发,是想王妃了吗?”太守年纪大了,总以为他是老王爷。
蔺泊舟回过神,又想起蔺意晚的话。他好像确实对温白秋......
明日他们回去又成主仆。
“王太守,我并未成亲。”
太守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
“哎呀,殿下莫要怪罪,我年纪大了看不清啦。”
他确实年时已高,早到了老眼昏花的时候。
他们攀谈几番便又到深夜了。雪忽然下的很大,如鹅毛般成片的飘落。往回走时他牵起温白秋的手呵了一口气搓了搓。
“怕你受冻,又该绞痛。这手也金贵。”蔺泊舟的母亲一到冬日便易发病,他突然想立刻回边疆去。温白秋见他这样做很是诧异。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他犹豫片刻,说话时握着温白秋的手又攥紧三分,好像生怕人突然就不见了。
温白秋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脑中闪过不合时宜的念头又想到自己的首要任务,决定按兵不动。接近蔺泊舟百利而无一害。
“能得王爷赏识,温某不胜感激。”
蔺泊舟没回话,温白秋这样想才是正常的。他松开温摆球的手。白皙的手背上已因他握的太紧,布满了紫色指印。
一路无话。雪已堆上厚厚一层。蔺泊舟有种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感觉却又无事发生,他不知如何面对。
及到门前,温白秋用手指缠着蔺泊舟的发丝,一双眼中含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蔺泊舟只听他在自己耳边轻声说:
“泊舟。”
那嗓音从前便是好听的,现下更是叫人魂都要丢了。
他脑中一片空白,再回神时眼前仅有漫天飞雪。温白秋早已不见了人影。
他呆呆地望着这雪望了许久。
或许是因他昨日没及时传回今日的落脚点,今日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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