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破阵子

第七章破阵子

话分两头,就在小萍留在兰州陪侍崔氏夫人之时,明惜月也正骑马向着凉州方向进发。

出门前为防着塞外风大,她让小萍帮忙做了几个布口罩,戴上后再套着兜帽挡住风沙,本以为万无一失。

但是奈何……临近冬日,这西北的朔风着实猛烈,差点把她连人带帽子一口气吹到山里去。

看着自家妹子在风中凌乱的尊容,明长弦没少笑话她。

可哪怕被吹得七荤八素,明惜月从官道上遥遥望出去、瞥见连绵落了雪的山脉,仍不忘背起诗感慨:

“一片孤城万仞山……春风不度玉门关”

明长弦听后只说她被风吹傻了,春风还要好几个月才刮来呢。

夜里安营扎帐,明长弦给妹妹备了单独的营帐,自己则和几个随从们挤在了一处。

常和出身军旅,行军时经常扎帐,便主动揽了搭帐篷的差事。

夜里明惜月翻来覆去睡不着,埋怨从没人告诉她整日整日地骑马屁股会疼个不行……

而帐篷里的毯子又太薄、太硬,和直接睡在野地上没什么差别。

于是她便走出营帐,和主动守夜的常和聊起了天。

常和有些木讷,见此时并无旁人,又主动问起韩少爷是否还打算去敦煌。

闻言明惜月伸出双手烤火,面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见此,常和不免担忧地劝道:“少爷,小萍姑娘很担心你……何况西去敦煌路途太远,只怕明大人知道了也不会同意。”

听罢,明惜月抬起头狡黠地说:“那就先不要告诉他们,先斩后奏、去了再说!”

常和听后有些无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一味又添了些柴火。

良久,常和又问韩少爷到底为何执意去敦煌。

只见明惜月收起嬉皮笑脸,认真地回复他说:“常和啊,人生苦短、及时方能行乐。”

“这次可能……是我短暂人生中唯一一次去敦煌的机会了,我不想放弃。”

常和见少爷难得如此严肃认真,知道此番怕是劝不住了,只得无奈掏出了舆图和明惜月商议起路线。

明惜月先前只知道常和曾在陇西参军,却没想到他似对整个陇右都护府的情况都很了解。

一时,竟让她对常和产生了些好奇。

等到白天骑行的时候,明惜月主动问他以前可曾在西北四处跑过,常和回说的确去过一些。

明惜月又问他可曾见过什么游侠,像诗里说的那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没想到常和听后,只十分严肃认真的告知她:杀人的场面一点也不有趣。

明惜月一时语塞,她想起常和曾告诉过她好友在战场上去世的事,一时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见此尴尬情境,她对自己有些失望,这已经是不知道多少次祸从口出了。

而更令明惜月没想到的事,此次出行没遇上西域游侠,倒是差点碰上了沙盗。

嗯,就差一点。

就在一行几人即将抵达目的地之时,常和从马队遥望出去,发现远方似有不明身份的骑手群体靠近,看似来者不善。

明长弦很谨慎,带着随从主动上前,还命常和顾好韩少爷。

虽然今时陇右一代少有征战,但隆冬将至、草场被冰雪覆盖,大漠山林间的悍匪、游牧之人仍时不时南下骚扰,令西北的军官们十分头疼。

明长弦久居西北,对此也已是见怪不怪了。

倒是明惜月略显慌乱,双手紧握着缰绳小心躲在常和马后,一点儿也不为即将亲历江湖纷争而感到兴奋。

就在常和准备好迎敌时,却见前方另一方向杀出一阵骑兵,手持旌旗、齐声呼喊着,这气势竟生生将那伙贼人喝退回了山林。

而领头的将士,似乎也正朝他们一行人所在的方向踏马而来。

明惜月见沙盗败逃刚放下心,就见到自家兄长似认出了来人,还回头冲她笑了笑便忙不迭驾马迎了上去。

她一时有些愣神,直待不远处的领头人和明长弦碰头后,二人各自在马上互行了军礼,明惜月才想明白那是谁。

可她竟畏葸不前,明明是此前一直期盼遇见的人,真见了面却近乡情怯……

“少爷,韩少爷?”

听到常和提醒,明惜月才发现陈岳与她之间,已相隔不足十个马身的距离了。

于是她不由得打量起了来人,看着他似乎……当真变了许多:

肤色黑了不少,但更显武人的精气神;穿着朱殷色的修身骑装、并未配甲,整个人都很飒爽俊逸。

果真可称得上是……雄姿英发。

明惜月又看了看自己,几天风里来土里去的模样实在不够光彩……

幸好她还戴着兜帽,可以略遮掩一下倦容。

等靖王爷乘着骏马缓慢行进、立于她身前之时,明惜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向他称呼自己。

也怕对方见自己此时此地贸然出现,会误会些什么……

直到她听见熟悉的声音率先开了口:“在下,陇右都护府,陈守溪。”

见王爷抱拳行着武礼,明惜月有些意外,以前王爷从来都是行“文礼”的。

随即她明白了:他这是在以全新的身份向她介绍自己吗……

于是明惜月也在马上拱手回礼,学着他介绍自己道:“小生,开封人氏,韩衍之。”

这之后自然而然地,王爷便开始称呼她衍之兄。

去驿站的路上,靖王爷和明长弦竟一直在交流军务,就当她明惜月不存在一样。

她只能默默骑着马,也指望不上常和这个沉默寡言的木头和她聊天解闷。

等把她就近安置好二人又一道走了,靖王爷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她一眼。

多日来舟车劳顿,明惜月在常和的指引下独自回房间沐浴休息。

她意外发现这边境上的驿站东西竟还挺全乎,洗澡的香块、头发擦的油还有各种毛巾,竟让明惜月联想起前世出差时常住的舒适型快捷酒店。

房舍还打扫的很干净,虽置身西北,面上却连灰尘都没来得及落下。

随后明惜月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泡在了热水中,想这几日来风餐露宿虽然自由畅快,但或许还是坐马车出远门更适合她。

因着太舒适,明惜月几乎在浴桶里睡了过去,直待滑下去呛了水才醒来。

这夜明长弦遣人来报,只说军务繁忙、今夜宿在军营。

明惜月得知后心下稍安,想到陈岳估计今晚也不会出现,用过饭就回房睡觉了,直到次日午前才醒。

次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虽然西北气候恶劣、冬日冷得彻骨,明惜月仍想出门看看。

于是常和便带着她去驿站附近闲逛。

驿站位于凉州以北的荒漠戈壁中,紧邻着附近的驻军,少有人迹。

明惜月从未在冬季来过西北,更遑论这等杳无人烟之地。

午后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但却也不见暖。

明惜月拉开兜帽一角,向西北的方向遥遥远望,她心心念念的敦煌就在前方。

只是眼前除了荒凉,还是荒凉。

想到“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明惜月知道眼前的山大概率不是贺兰山。

得益于经年累月的战事,以及近年来陇右诸路军治下的安定,今世之陈晟王朝的西北一线固若金汤。

明惜月心想,未来应该也不会重现、将军死前国耻未雪之悲切了吧?

“靖王爷自称来自陇右都护府,但却未提及自己的军职,难道他要这么一直这么待在陇右吗?”

明惜月想不通,但她的自言自语却被身边人留意到,以至常和很热心地向她做出了解释:

“少爷,靖王殿下如今常驻西北,虽无明确军职、仅兼了个‘观察使’的虚衔;但殿下奉了皇命,近年在关陇一带督军,想来军中的地位怕是比寻常武将们高出不少才是。”

原来就像钦察大臣一样啊?明惜月自以为大概是听明白了,于是向常和道了谢。

而常和正发愁韩少爷的安全,便想开口劝其回去:“少爷,你看着大冬天的、河都冻住了,草啊树啊都枯了、没啥好看的,要不要回驿站啊?”

明惜月摇头拒绝,觉着常和真是没有发现美的眼睛,难道看不出这荒凉之地自有别样的美感?

但她并没考虑到常和出身西北,这般杳无生气的萧索景象见得多了,遂并不觉得稀奇。

就这么逛了一下午,明惜月见常和一直神情紧绷着有些无奈,心说难道这军营重地还能现什么毛贼不成?

甚至她见了上冻的冰面想冲上去打出溜滑,常和都死活不肯、拦住她不许向前。

见状,明惜月哑然无语,深感常和这人虽然尽职尽责,但有时实在是扫兴的很……

冬日天光渐短,明惜月在回驿站的路上看到远处炊烟渐起、落日似血,倒真像王维的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只是可惜,不见大雁北归,这画面在她看来似有些缺憾,怏怏地想:

“也不知,这大雁跑去给谁人传信了……”

随后,她又迎面撞上自家兄长和靖王爷,见二人都脱去了军装换上了常服。

而王爷的这身骑装明惜月见过,好像在她十五岁生辰夜里,他便是穿着这一身、第一次翻墙进了她的房间。

于是她想起了,靖王爷曾经誊抄下来、寄给她的诗句中,有过一首今世的古诗:

皎皎云中翼,徘徊顾旧乡。白露凝素羽,中夜理故箱。

顾影蓬蒿侧,衔声九回肠。愿托双鸿鹄,传音到君堂。

天高不可极,川阔焉能量。空庭生白月,孤光照我裳。

明惜月遂想到,或许自来西北,哪怕自由洒脱如陈岳那般,偶尔也是会思念故乡的吧。

随后,似好奇她刚才做了什么,靖王爷主动问起她和常和刚刚在说什么悄悄话。

常和竟主动替明惜月做了答,回说少爷刚刚在念诗,还把句子重复了一遍。

明惜月一时有些担忧自己的护卫过于僵直,而小明大人听后却说这句还不错,看似简单、然细琢么起来却是有情有理的。

靖王听后却如过去在东京城时那般,自然而然地追问起后面的句子,明惜月回说只这一句再没别的了。

而后回驿站的路上,常和觉着自家少爷和靖王殿下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和昨日两人相见时一样。

这夜,靖王爷和小明大人都宿在了驿站。

掌柜见贵客迎门很是欢喜,张罗着在店外空地上搭了篝火,还宰了羊、备上了宴席。

为着热闹,靖王殿下还请来了几位熟悉的将士一起开怀畅饮。

武将们都很热情,对小明大人这位小表弟也表示了极其热烈的欢迎,搞得明惜月一时之间有些社恐。

等酒正酣时,她默默坐在篝火旁啃着烤羊腿,看看不远处和兵将们打成一片的靖王爷,心想这一年多来他过得着实不错。

先前在西行路上,常和告诉过明惜月,说近年来西北兴建边驿,除了提供官马更换、信件递送、商旅寄宿,还免费提供客房给定期往来探亲的军属,让不少底层士兵对家人的思念之情得以缓解。

而今夜席间,明长弦又主动告诉她,说这陇右一带的边驿之所以能建起来、施惠一方,还都是王爷的功劳。

王爷笑说“何足挂齿,我不过是向皇兄提议兴建边驿,怎么就成了自己的功劳?”

明大人则回说: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但是据他所知、这多数驿馆初建的银钱只怕都是出自靖王府。

王爷忙叫明大人打住,说“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可这陈守溪嘴上说着不值一提,眼神却不由地又瞟向了明惜月。

其实明惜月听完这一切总归是有些许动容的,在她看来比起朝中贵人的慰问嘉奖,让边境的将士们时常和家人团聚才是正经。

只是先前,她刚从不远处几位将军的口中得知了靖王殿下另一份“善举”——带他们进城去酒肆看胡姬跳舞。

不禁心里冷笑着感慨:不愧是靖王殿下,只怕上次那首艳文就是那时写就得吧?

不过明惜月还是注意到了靖王爷的目光,于是她自认十分得体地搭腔道:“我朝百姓幸得皇上如此明君,又遇上靖王爷这般为名请命之人,实乃社稷之福啊!”

说完这句话,明惜月干了碗酒、全当向王爷敬酒。

“哇去,真辣……”这西北的酒她着实喝不惯,烧嗓子得厉害。

而王爷似乎也听出来她的阴阳怪气,一直盯着明惜月看,搞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不久后,有些上了头的明惜月接口上茅厕溜回了空无一人的驿站大厅,猛灌了几碗凉水,又暗自吐槽起:

真硬啊……这大西北的盐碱地挖出来的水。

说起来,还是历城的泉水甘甜。

“水太凉,别喝坏了肠胃。”

听到熟悉的声音,明惜月猛回头,看到陈岳不知何时竟也跟了过来。

见他喜怒不形于色,让她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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