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又一次生命

除了拿走几幅画之外,顾钦没再动闻喻的那满满四面墙的画,甚至还好心地把隔间复原,虽然这好像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一个角落,全方位搜查过后,顾钦和卡索达成一致意见,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首都。

回到首都的时候,闻喻还被限制在顾钦家里。

顾钦跟守在大门的两个士兵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地打开了次卧门——匹配度的误会已经澄清,他们没有限制闻喻在屋里活动的自由,但闻喻自动自觉非常安静乖巧地待在房间里。

顾钦名下其他房子基本上全贡献给军部了,只留下这一栋自己住的原因就是,房间里的隔音真的很好。

这原本是因为顾钦这些年神游症状和感官紊乱频繁,身体需要安静的空间留下的,没想到现在还有这种作用。

这是闻喻头一回见到顾钦没有立刻表现兴奋或者高兴之类的情绪,而是忐忑犹豫地喊了一声:“哥……”

闻喻忐忑乖巧地坐在床上,顾钦隔着点距离坐在他斜对角案几旁边的沙发上,左腿踏上右腿,他紧绷的腿部肌肉非常有力量感,姿态闲适的就像一只等待猎物上钩的猛兽。

顾钦先是把那几幅画随手放在桌面上。

闻喻虽然早有准备,知道肯定是要被发现了,但看到顾钦的动作还是忍不住脸色一变。

随后,顾钦又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拿出那枚戒指,搁在那些画上。

戒指隔着薄薄的几张纸和桌面碰撞发出轻轻的“咔”声,叠在最上面那幅画里的顾钦将将16岁,还什么品阶也没有,只穿着最简单的短袖战术紧身衣,那戒指正好落在顾钦线条清隽的右肩上。

“解释一下?”

“要说真话,我不想拔枪指着你的脑袋。”

顾钦额前的黑发垂落几缕,狭长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神色。

闻喻小心观察着顾钦的表情,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他下意识想去拉顾钦的手,顾钦很无情地没有接。

闻喻的眼泪唰的就下来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偷画哥的,我就是控制不住……”

顾钦眼睁睁看着泪水瞬间打湿他浅金色的眼睫,一路划过苍白的侧脸,沿着锁骨滑入深处。

撒娇。

故意的。

顾钦紧皱眉头,无声叹息:“现在没问画的事情,问的是戒指。”

闻喻本来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闻言泪水一下子就止住了:“哥……不觉得我恶心吗……?”

“闻喻。”顾钦的语气是难得的严肃正经。

“帝国贵族专有的图腾戒指,怎么会出现在你家?”顾钦修长骨感的手指虚空点了点那枚岩灰色的戒指,“如果你今天不能说服我,我会亲自把你扭送到审判院。”

“那个我本来是要解释的,可是哥非要先去多索罗斯……”

不然也不会发现那些画。

闻喻好像并不把戒指的事情放在心上,反而更加关心顾钦对他的态度。

顾钦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自己正耐心等着他的下文。

气氛约莫安静了那么一秒钟。

顾钦听到闻喻说:

“我母亲……”

闻喻垂眼视线落到桌面那枚戒指上,记忆被急剧拉回那个边缘模糊的场景里。

父亲去世一个月后,那个男人、那个同样叫路易的男人,找到多索罗斯。

七岁的闻喻被叮嘱一定要乖乖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听话地抱着父亲送给他的雪白玩偶,就这么隔着房间狭窄的门缝偷偷看着那个男人登堂入室,看着他和母亲爆发了一场激烈的矛盾,看着母亲手里被不容置喙地塞入一个戒指,看着那个男人在争吵中忽然对母亲亲昵耳语了一句什么。

——“他已经死了”,闻喻知道,一定是诸如此类的话。

母亲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疯了一样抓起客厅的水果刀不管不顾的划向戒指,直到把手指也割得鲜血淋漓……

那戒指被硬生生豁开一个断口,原本莹润洁白的手指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可见骨。

彼时还没有门把手高的闻喻被一片血色吓得跌坐在地。

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用了十成的力气扯过母亲的手,强硬作出一个拥抱的姿势,在即将拥上的那个电光火石的瞬间,母亲猛地把刀和戒指向那个男人狠狠砸过去。

男人轻易躲过了刀子,却没躲开戒指,染血戒指砸在他身上,骨碌碌地沿着走廊滑向不知名的角落,发出清脆的一声的“咔——”。

兔子被撒手重重扔在地上。

闻喻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爆冲出去撞在那个男人大腿上拼命捶打着,随后被一脚踹倒。

闻喻的脑袋撞上墙角,一股热意从额角缓缓流淌下来,逐渐模糊的视线正好能从这个角度看见那枚冰冷的戒指安静躺在花盆边。

戒指、哭声、鲜血,母亲的崩溃和那个男人冰冷的目光一齐压了下来。

闻喻耳边嗡鸣着,觉得自己似乎下一瞬间就会死掉。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短短短的几秒之后,闻喻的母亲颤抖着恢复了冷静,用满是鲜血的手指紧紧抱住了闻喻。

有冰冷的泪水一直砸落在闻喻的脸上,和他额角止不住的痛楚混杂在一起……

他们又争吵起来,闻喻被抱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努力地试图分辨一些什么,但这回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最终那个男人被半强硬地扫地出门。

临走前闻喻终于努力听清了唯一的一句话。

那个男人最后看着母亲的眼睛,说:“你属于帝国,终有一天你会回来。”

他说得对,就这样又平静地过了三年,母亲终究还是回帝国去了,但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在父亲出生又为之死亡的地方,她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联盟、多索罗斯,这里全都是他们一起生活过的影子,音容笑貌犹在,人却早已经躺在冰凉的地下。

“我母亲是帝国现在这位路易皇帝的表妹,莉亚长公主的女儿——已经被皇室除名的莉莉丝公主。”

“虽然她选择回到帝国定居,但一直生活在边境。”闻喻顿了顿,“很靠近多索罗斯城的地方。”

她无法再在联盟生活,却也不想离父亲太远。

“她现在在帝国最边缘的地方生活,未没再踏足过帝都一步,而且那地方连通讯都不方便,就更不用说能传递机密消息。”

“如果,哥不相信,我立马就可以带你去见她。”闻喻眼角泪痕还没干,信誓旦旦、迫不及待地向顾钦保证,又原原本本地给他解释了一遍戒指的来历。

顾钦身体一滞,看着闻喻小心又渴求的眼神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帝国贵族上层的事情,顾钦多少也知道点儿。

莉莉丝公主,上一任皇帝洛伦的妹妹莉亚长公主的女儿,因为是未婚先孕诞生的孩子,早些年在皇室存在感很低。

真正为人所知,还是在她后来继承了母亲莉亚的公主头衔之后的事情。

那时候皇室爆发了连联盟都津津乐道的丑闻:帝国为了保证皇室的血统已经到了一种疯魔的地步,居然要表兄妹结合。

这对表兄妹正是帝国现在的路易皇帝和闻喻的母亲莉莉丝公主。

那时候路易还只是储君。

后来路易皇帝的继任大典,同时也是他的结婚庆典,原本要成为皇后的莉莉丝根本无法接受,她当着全帝国人民的面,以死相逼甚至挟持了路易,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婚了。

皇室将这位本就将这位来路不明的公主视为耻辱,经此一事立马想将她处死,但因为有路易皇帝的宽恕求情,最终只是将她抹去身份,驱逐出帝都而已。

那时候,不管是帝国还是联盟都有不少人在猜测,这位继承了开国皇帝名讳的路易陛下,是否对真的对自己的表妹余情未了。

没想到这位莉莉丝公主被废黜之后,后来居然到了联盟,甚至还和闻喻的父亲相爱结合。

这样为什么闻喻的母亲来帝国前一切的经历都是空白的就说得通了。

“只是这样?”顾钦听见自己这样问。

但其实心里已经信了闻喻八分。

事情比他想象的简单得多,但也棘手得多。

顾钦承认他不把这枚象征贵族身份的戒指交上去,确实存了私心。

如果被别人知道闻喻的母亲是贵族,甚至曾经还是某位公主——不管废不废黜的,不出第二天,闻喻就得下狱,届时就算他不是间谍也变间谍了。

他的向导要是被以间谍论处,对某些人来说可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顾钦扫了闻喻一眼,估计闻喻也是想到这一层在匹配所的时候才不肯解释一点儿关于他母亲的事情。

倒也有点儿心眼。

闻喻一看顾钦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就立马表态:“真的只是这样,我对帝国一点儿好感也没有,我母亲也不会干扰我的想法。”

“哥是我的哨兵,我只对哥衷心耿耿,哥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他想了想又说,“也绝不会背叛联盟。”

反正以闻喻对顾钦的了解,顾钦作为一个坚定的联盟人,没有可能会背叛联盟,所以闻喻就是联盟人,所以他绝对不会背叛帝国。

顾钦琢磨了一下闻喻这番话,最终眼神示意闻喻看向桌面上那叠画,问出了一个他想问很久的问题:“是什么造成你现在这种情况的?”

闻喻喉结一滚,意识到还是逃不过这个话题。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闻喻对他这么迷恋,痴迷到就算顾钦是个再怎么自大的自恋狂也该感觉到不对劲了。

最开始他还以为闻喻跟他一样,或许是因为见色起意,或者是因为对他带有什么奇怪的滤镜才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好感。

直到看到这些画,甚至几乎是从他刚开始进入军部开始,恐怕就一直在搜集他的信息了。

顾钦摩挲着画纸的页角,如果说是帝国派他来监视自己的,且不说那时候闻喻才几岁,就光看他那些画……

顾钦指尖一顿,不受控地想起那些明显就是闻喻想象的、各种神态的,那些露骨不露肉的画。

反正不像间谍就是了……

闻喻对上顾钦的复杂眼神,知道他在想什么,表情忽然一下子就羞涩起来,“就是,因为喜欢哥啊。”

他的视线又落在顾钦的右肩上,神色又难过起来:“哥真的不记得吗?”

顾钦一头雾水,半点儿摸不着头脑,只能给他投去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闻喻终于确定靠顾钦自己 ,他根本是不会想起来的:“九年前,就是在多索罗斯城,是哥给了我又一次的生命。”

顾钦更加纳闷,南方是B区的管辖区域,作为B区的指挥官,顾钦带队在边境救过的人那真是数不胜数。

闻喻于是从床上下来,直接上手扒顾钦的衣服,顾钦对他根本不设防,一下被他扯的半个肩膀胸膛都裸露出来。

闻喻摩挲着顾钦一条从右肩横亘到脊背的陈年疤痕,煞有介事道:“这是就是当时哥为了救我留下的。”

“哥不记得我,我真的很伤心。”

闻喻的眼泪又稀里哗啦往下流淌,看得人于心不忍。

是顾钦从异种口中救了他的命,同时也给了那时候的他新的真正活下去的意义。

然而他现在却不记得他了。

闻喻的指尖还按在顾钦身上的狰狞的疤痕上,眼泪一颗一颗往他胸膛上砸,顾钦最吃这一套,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抚上他的腰,“行行、别哭了,是哥的错……”

闻喻紧紧怀抱住自己,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顾钦刚想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忽然瞥见桌上那副画,十六岁的顾钦锋利冷漠的眼神和他对视上……

等等、九年前……

顾钦猛然想起来,那时候他觉醒没两年,才刚刚升中尉,被克莱尔扔到B区边境历练,那一年他确实是到过多索罗斯城。

那时候有一群塞普路斯闪蝶入侵多索罗斯城中心,顾钦那时候在南边驻守,那天他正好休假,刚到多索罗斯就遇上那群蓝蝶的头领准备把一小孩送进嘴里……

来不及多想,顾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在一片废墟中单手抱起那小孩儿,一匕首就砍断了那只塞普洛斯碟的翅膀,那蓝蝶直直坠落,率先着地的头部顷刻间变成一滩肉泥。

谁知道他才刚把那小孩儿放下,还没准备安抚几句,那硕大的蓝蝶被砍断的翅翼居然还能动弹,当着那小孩儿的面给了飞速旋转而来,给了顾钦右肩纵深的一刀。

它临死前召唤来的附庸也嗡鸣着到了。

那时候顾钦少年心性,自觉在小屁孩儿面前没脸,也没什么安慰小孩儿的心思了,冷着脸话都没说一句,三下五除二把他抱到安全区域安置好后,又跑回去砍蝴蝶了。

现在想想,那小孩的头发好像就是金色的……

眼睛……顾钦忽然回想起一双被略长的金发虚虚掩住的、无辜的绿眼睛……

“……”心头的热意瞬间冷却下来,顾钦猛地把闻喻推开。

顾钦平时虽然爱调戏闻喻,但自匹配后第一次见面以来,闻喻还没被顾钦这么粗鲁地对待过。

闻喻一时之间愣在原地,他眼角还挂着泪珠,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顾钦颤着指尖,下意识从口袋里摸了盒烟出来,“你说,我救了你,该不会指的是九年前,多索罗斯城塞浦路斯闪蝶入侵那时候的事情吧?”

闻喻见他想起来了,绿色眼睛里的喜色简直要满溢出来,瞬间激动道:“哥!你想起来了?”

顾钦重重闭上了眼睛,眼前一阵阵发黑。

“你的意思是,我当时误导了一个十岁小孩儿?”顾钦不可置信地说。

“不是误导。”闻喻明显不能够理解顾钦为什么这么说,“我就是从那时候就喜欢上哥了。”

说着,他还欢喜地啄了一口顾钦的唇,认认真真地表白:“现在也喜欢哥,一直喜欢哥。”

顾钦伸出手掌盖住他的莹绿的眼睛,把他的脸推远了一点。

“……好了,别说了。”

搞半天这他么算什么?

雏鸟情结?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顾钦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气,认真说:“闻喻,我觉得你需要再认真的考虑我们的关系。”

闻喻眼神一下子暗淡下来,不解顾钦的意思:“我一直都很认真啊,难道哥不是吗?”

顾钦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现在很认真,你也再认真考虑一次。”

意气风发的顾上校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冲击。

他也许有过很多轻佻的行为,但从没想过真的当禽兽。

闻喻也许太年轻,根本分不清救命之恩和爱情。

闻喻脸色苍白,但看顾钦到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说:“好……那哥也要好好考虑。”

顾钦的眼睛又是重重阖上。

“滴——”通讯仪的声音响起。

是最高指挥下达的会面要求。

顾钦最终只能叹息一声,尽量维持着语气正常平缓的语气:“现在,或许我们得去见总指挥,先把这一摊子事给处理完。”

然后再处理另一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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