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翌开着那辆三轮车,正顺着泥泞的山路绕弯下山。
饶是车再破旧,也是很好的代步工具,村里多数人还骑着一辆破自行车。
山路颠簸,江翌开得很快,车子上下震动着。他目视前方,脑海里都是苏云高高凸起的肚子和瘦弱的身躯。
江翌对苏云的印象,就是一个不多话,而且会吃苦的女人,总是挺着个大肚子忙忙碌碌,一直在操劳家务活,耕地种地。
她年纪不大,比他小好几岁,有点怕他,一般都会尽量躲着,不会和他发生冲突。
但两人并没有相处很长时间。苏云是早产,生产的时候江翌不在家,她一个人在床上生的。
这里山路不好走,镇上医院也没什么医生,因为穷和怕花钱,在家里生孩子的女人多得是,可苏云没挺过来。
她怀的是双胞胎,难产死了。
江翌回家的时候发现一屋子血腥味,瘦弱的苏云没了气,生出来的两个孩子也死了。
这一幕的冲击力太大,江翌吓得屁滚尿流,匆匆把他们下葬后就逃离了江家村,好几年都没缓过来。
江翌在城里摸爬滚打,因为混子的性格,赚了些钱,后来偶遇以前喜欢的张梦,对方婚姻生活不太顺,他就当了护花使者。
他还想着能等到张梦离婚,然后娶她。
自从苏云难产去世后,江翌改变了不少。张梦离婚带孩子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就行,他不想再一个人漂泊了。
谁知张梦只把他当备胎,消遣消遣,压根没有离婚的打算,花了他不少钱,还嫌弃他不务正业。
江翌简直魔怔了,大受打击之下,对自己产生怀疑。他只是想要个家庭想有个自己的孩子,这个愿望直到死前都没实现。
这一世重来,江翌愧对的就是苏云和两个刚出生就去世的孩子。
想到这些,他心里动容。
眼下家里都没米了,只能啃土豆,江翌没有心思多想,还是赚钱更重要,不然一家人就真得喝西北风了。
*
此时已经是中午,太阳炽热,道路上没什么人。
江翌驾驶着这辆破旧的三轮,从山路到了大道,沿路偶尔开过一两辆货车,还有客车。
路上每遇到一个走路的行人,他都会放慢车速,问上一句:“上哪去啊?坐车走?”
行人观察了下江翌,又看了看破旧的三轮车,生起警惕之心,多半都会摆摆手:“不用。”
被拒绝后,江翌不气馁,继续开车往前走。
又到了下一个路口,江翌远远就看到了一对母女,他放慢车速,笑着问:“去镇上啊?上来坐车走?”
“不用。”女人拉着女儿,望向道路的另一个方向。
江翌:“正好顺路,一块钱两个人。”
话音未落,女人犹豫了下。
“上车吧,客车刚开过去,下一辆还要等一个小时。”江翌下了车,把小三轮后面的挡板拉下来,方便她们上去。
“八毛钱两个人。”女人拽着孩子手,不太熟练讨价还价,“我刚好有八毛钱零钱,可以我们就上车。”
这里距离镇上有□□公里,路不好走,坐客车的话,两个人得一块五,要不是孩子高烧不退,她哪舍得坐车。
“八毛钱两个人太少了。”江翌很无奈,但看着孩子蔫蔫的脸色,摆摆手,“行吧行吧,反正顺路,上车。”
母女上了车,女人从后座伸出叠放整齐的八毛钱,一张五毛,一张两毛和一张一毛。
江翌塞到口袋里,让她们坐稳。
女人搂着孩子,时刻盯着前面的路,生怕车会开向别的方向,还警惕问:“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拉客?”
“这辆车都拉客好几年了,之前都我爸开。”江翌知道她的担忧,自来熟道,“我爸叫江峰,江家村人,听说过吗?”
江父在这一行干的时间长,认识他的人不少。
女人明显没听说过,摇了摇头,找了个借口:“我们以前都坐客车。”
“你们要是经常坐三轮,就会知道了。”江翌说完,见路口站着一个男人,停下车问,“坐车去镇上吗?”
三轮车的舒适度不比客车,自然要比客车便宜。
“不去。”男人拒绝得干脆,看着他破旧生锈的三轮车,眼底还露出嫌弃。
江翌继续往前开,又碰到一男一女,两人见他车上坐着女人孩子,没多想就上了车。
因为路程短,一人只收了三毛钱。
伴随着“突突突”的声音,三轮车一路开到镇上,到了站点,行人陆陆续续下了车。
江翌还把那对母女送到镇医院,临下车前,那个女人不断道谢。
等两人进了医院,江翌掏出刚刚收到的钱票,一张张叠好,一共才一块四。
此时正是中午,哪有什么人坐车,还有定时定点的大客车,他只能开着车乱窜,看能不能捡个漏。
“上车上车了,马上走,现在马上走。”江翌一边开着车,一边吆喝着,偶尔询问两句,“大爷大妈,上哪去啊?便宜得很。”
“你说多少钱?合适的话马上就开车。”
江翌绕了好几圈,也只有一个人上车,没有办法,他只能开车往前,逮到人就问,看能不能多拉一两个,毕竟回去的路上,半路上车的人极少,大家一般都是从村子里坐车去镇上。
这一趟,也就拉两个人,好在拉得远,一人收了一块钱,只是回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大客车开在前面,把客都抢光了,把江翌气得够呛。
下午镇上的人实在少,江翌等到五六点,出来办事的人也陆陆续续要回去了,因为比客车更便宜,一个人才五毛钱,远一点才八毛钱。
他接了四个客,还算有点收获。
江翌正要上车往回开,正好看到刚刚那对母女走过来,连忙走过去,热络问:“孩子怎么样了?”
“打了针,开了药。”女人说。
“那就好。”江翌趁机压低声音,“坐车回去?还是按八毛给你算,不过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这么便宜,女人自然乐意,点了点头。
江翌:“先给钱吧,一会在车上被看到不好。”
女人掏出一块钱,江翌用余光瞥了瞥车上的人,见他们都没往这里看,连忙给女人找了两毛钱,将那一块钱快速塞进兜里。
他往车边走,弯腰大力摇晃手柄,随后跳上车:“走了走了,马上就走!”
一辆破旧的三轮车,即使江翌将油门踩穿,也没有多快,不过他车技不错,偶尔还能超车。
这一趟开回去,已经是傍晚,江翌看着愈发黑沉的天色,想了想没有回家,又掉头往镇上开。
到了镇上,他算了算自己今天赚到钱,走进了商店,没一会,他提着一袋大米走了出来。
他买了五斤大米,八角一斤,已经将今天赚的钱,花掉了大半。
江翌又去了菜市场,看看有什么肉能买,现在买还能便宜些,结果绕了一圈,都卖完了。
只有一个摊位还剩点肥肉,摊主喊住江翌:“一块五全部打包走,回去炸出猪油,炒菜香的嘞。”
江翌看着那摊肥肉,他讨价还价:“一块钱。”
“一块钱哪行。”摊主摆手摇头。
“不行就算了,钱多难挣啊。”江翌转身就走。
摊主:“一块二,行不行?”
“一块钱。”江翌坚持,还掏出一块钱,“行就行,就这么点,说不定都没一斤。”
“行行行,我也要收摊回去了,便宜给你,真是亏大了。”摊主干脆利落把肥肉装在袋子里,一边念念叨叨,一脸肉疼。
江翌提着那一袋肥肉,继续往前,正发愁没肉买,就看到不远处有个渔民在卖鱼。
老渔民戴着草帽坐在地上,两边的裤脚挽起,光着脚丫,脚上还有不少沙子,在他前面的编织袋上整齐摆放着几条鱼,个头都不大。
此时天已经渐黑,街上没几个行人,估计卖不出去了。
“鱼怎么卖?”江翌走过去问。
老渔民的面相一看就憨厚,见天黑了只想赶紧卖出去回家,没多开价:“一块钱三条,下午才抓上来,新鲜的。”
江翌蹲下来挑挑拣拣:“一块五全拿了?一共就五条鱼。”
“可以。”
江翌将兜里的钱全掏出来,刚好剩了一块六,他递给老渔民:“全给你了。”
得知老渔民的家在附近的村子里,还要步行两公里回去,江翌就道:“我顺路回去,一起走。”
老渔民舍不得花这个钱。
江翌:“多一个人能浪费多少油?不收你的钱。”
“不用。”老渔民也不好意思。
最后在江翌的再三催促下,老渔民舔着老脸上了车。
天色都黑了,江翌便宜捡了两个客,以往收一块钱,现在五毛钱也让上车。
等到送完客,夜幕降临,前面的路已经看不清。
江翌打开车灯,昏黄的车灯照着前面的路,他行驶着回家,沿途还能听到一两声犬叫声,房屋亮起了灯,偶尔还传来饭菜香。
他把车开得更快了,想要赶紧回去。
“突突突——”
寂静中,三轮车的声音传来,正在睡着的苏云突然从床上惊醒,她看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吓得赶紧起床开灯。
她原本只是午睡一会,然后起床干活,可能是身体太虚太困,根本起不了,一觉就到了现在。
江翌回来了,她怎么办?
她还没煮饭。
家里没米了,只有土豆,但也没煮。苏云急得团团转,因为起来得急,又没什么吃什么东西,头晕目眩的。
她强忍着,赶紧走出房门,江翌已经把车开到院子里,停下了车。
苏云杵着原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都没敢抬头看他,缩着脖子没吱声,她还想着要不要装作忙碌,喂喂鸡。
可都没什么能喂鸡的。
要不扫扫地?
“饿不饿?”江翌的话语传来。
苏云条件反射快速摇头:“不饿。”
“中午就吃了两个土豆,现在都不饿?”江翌提着几个袋子走到厨房,打开里面的小灯泡,漆黑的院子里瞬间有了一丝微弱的亮光,“我买了鱼,你想吃煎鱼还是鱼汤?”
苏云错愕抬眸,看着他拿出盆和刀,就开始从缸里打水杀鱼,她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鱼肉也是肉啊。
这里穷山僻壤的,一年都吃不上几回肉。
苏家的地都是种大米种土豆,顿顿吃土豆,鸡下的蛋都会拿去卖,哪会舍得花钱买肉。
“我还买了点肥肉,一会炸猪油,”江翌又把肥肉倒出来洗,顺道还说,“你吃过猪肉渣吗?怪香的,很久没吃了。”
自从江母去世后,江父一个大老爷们,哪会做这些。
“吃过。”苏云走上前帮忙。
在苏家,要是好不容易买一回肥肉炸猪肉,那些猪肉渣是要留着的,煮菜汤的时候就会奢侈放入一两片,增添一点肉味。
哪怕这样,也把她那个后妈心疼坏了。
苏云小的时候不懂事,闻着实在太香了,自己偷偷从碗里拿了一片猪肉渣吃,被狠狠打了一顿。
江翌杀鱼切块,开始生火。他虽然游手好闲,但做饭还是会的,毕竟江父以往可不在家,不会做饭得饿死。
“先煮饭,那个要久一些。”江翌的话打断苏云游离的思绪。
苏云看着那一袋米,那是江翌刚刚扛下车的,她快速拿着洗好的盆走过去,打开袋子,看着里面的米,压根没舍得多放,还是江翌往里面又抓了两把:“我饿了,多放点。”
“嗯。”她轻轻点头,其实她也饿了。
江翌决定煮鱼汤。
苏云身体不方便,就站着在大灶台煮饭,江翌则在堆砌的小灶台煮鱼。
煮饭很慢,鱼汤则很快就好了,江翌给苏云盛了一碗,还选了鱼肉最多的两块递给她:“赶紧吃点,一会再吃饭。”
苏云接过来,看着碗里的鱼肉,眼底思绪涌动,小口小口吃着。
没有多余的配菜,汤也很清淡,她却觉得无比美味。鱼肉这么营养,对宝宝一定好。
江翌饿坏了,很快就啃完了一块鱼肉,夹起鱼头:“你喜欢吃鱼头吗?”
“都可以。”苏云不挑食。
“听说多吃鱼头,孩子聪明,”江翌自顾自说,“反正五条鱼,你一会多啃两块?”
苏云听到他说这话,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江翌以往哪管孩子,这是她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些话,心里微微泛起波澜,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这一刻,两人没那么陌生。
苏云默默吃着自己碗里两块鱼肉,也没主动去夹,江翌已经吃了好几块了,他用勺子又盛了两块,往她碗里放。
米饭熟了,江翌吃了两大碗,这才填饱了他的肚子。
他看着锅里剩下的鱼肉,对苏云道:“剩下的你赶紧吃完,这鱼肉过了夜不新鲜,都变味了。”
说完,江翌把锅端到一边,开始切肥肉,准备炸猪肉。
苏云其实很饿,太久没碰肉了,她也馋,饶是吃了五六块,还是没饱,见江翌吃不下了,她才默默走到一边准备夹肉。
看着锅里剩下的几块鱼头,还有两块肥美的鱼肉,苏云下意识看向江翌。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他是故意留给她的吗?
一条鱼才切了三段,中间那段最肥美,肉最多,江翌给她盛的,都是中间那块。
江翌看似啃了很多,地上全是骨头,但都是鱼头和鱼尾巴那部分。
苏云没说话,继续默默吃着鱼肉,偶尔喝口清甜的汤,想着苏家人一直劝她的话。
他们说,年纪大的男人会疼人。她一直不知道怎么才算会疼人,没有人心疼过她,这算吗?
苏云这顿饭吃得很慢,带着一种享受,江翌则忙活着炸猪油。
对苏云来说,和江翌生活在一起最大的欣慰就是,他从来不会打骂她,顶多就是漠视,所以她做什么都不会急匆匆。
晚风微凉,山上虫鸣声不断,半露天的厨房里,一个破旧的小灯泡亮着,一对小夫妻正在里头。
江翌摆动着锅里微黄的肥肉片,里面已经冒出了不少油,他回头看苏云:“还没吃完?”
苏云正在啃鱼头,心中一紧,加快了速度。
“都凉了吧?要不要加热一下?”江翌问。
“就剩这一块了。”苏云给他看碗里的鱼头。
江翌了然,他把角落里的土罐子拿出来,往里装猪油,装好后,他看着盆里的猪油渣,问苏云:“要不要趁热吃点?脆脆的。”
他说着,拿起一块,吹了两下就往嘴里炫。
香喷喷的。
苏云伸手去夹,放在口中轻轻咀嚼。
又脆又香,很好吃。
“要是有点辣椒粉,当小零嘴吃也不错。”江翌又吃了几块,还让苏云多吃,“明天就软了,现在吃正好吃。”
苏云又吃了两块,在江翌催促她多尝点时,她发现自己饱了。
吃肉吃到饱,这是苏云从小到大都没有过的体验,饶是出嫁那天,杀了几只鸡鸭,她也没吃到两块肉。
江翌见她没动,以为她不敢拿,把盘子往她面前又伸了伸。
苏云实在撑了,而且怀着孩子,撑了也难受,她不好意思得脖子都通红起来,羞窘无比:“我吃不下了。”
锅里还有一点鱼汤,听说鱼汤更营养。
好浪费。
江翌突然轻笑了一声:“吃饱了是好事,吃不下就不吃呗。”他说完,瞅了眼锅里,拿起勺子,三两下就把鱼汤喝了。
他那道笑声,让苏云的脸颊滚烫无比,手心都发汗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好丢人,不过江翌好像并不在意。
看到好多熟悉的面孔呀(~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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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九零年代不负责任的混子男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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