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出气筒

宋予凝漠然地收起手机。

从高压的工作环境回到封闭的办公间，她以为自己能好好喘口气，可惜涂一沅没给她这个机会。

“实习生！”桌面被人拍了拍，“小杨说你现在能独立上手了？”

她到现在还记不清宋予凝的大名，开口闭口实习生喊得顺嘴，“正好，这几张单子交给你了。”

话音落，一叠整齐的文件夹直直地递了上来。

企财险的投保单填得满满当当，上头有客户的信息，勾勾画画各类不同的险种条约。

宋予凝傻眼了，结巴地问：“你是说……现在吗？”

“那不然呢？”涂一沅狐疑地盯着她，“你没问题吧？”

宋予凝被看得有些心虚，小声回：“我试试看。”

说话间从桌肚里抽出笔记本，对着上头的步骤登录系统，选险种，点特约……

涂一沅：……

“我说你真的……”她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

宋予凝默默抬头，眼尾耷拉下来，“……我会尽快的。”

气势太弱，没半分可信度。

涂一沅手头活也多，没功夫跟她在这儿扯嘴皮。

“那行，记得下班前交给我。”

人刚走，宋予凝卸下肩膀，轻声叹息。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个不停，群消息转眼就是99

赵妍妍吐槽今天上午碰上一个变态客户，借着拿保单的空隙趁机摸她手吃她豆腐。

陈则省抱怨自己陪着查勘员开了十多天的车，方向盘都快摸秃噜皮了。

骆星阳哀嚎自己科室有个神经病同事，精神状态美丽到天天发疯给他找不痛快。

看起来大家的境遇都有点惨。

她觉得有被安慰到。

午饭过后，宋予凝回到科室加班加点。

望着桌上那叠厚实的报价单，还有2/3的进度要赶，她不觉有些紧张。

今天办公室里除了程萍，高修杰也没走。

三个人各忙各的，格子间里此起彼伏地响起键盘声。

中途，宋予凝碰到某个关键点不太会。

犹豫了小一会儿，她咬咬牙，捧着本子走到高修杰的桌前。

“呃……高哥。”

宋予凝张了张口，“你有空吗？”

高修杰闻声仰头，黑框眼镜的镜片上被电脑显示屏映照得泛起蓝光。

“有事吗？”他唇角含笑，态度不冷不热。

宋予凝不好意思地伸手搓了搓耳垂，“那个……出单系统你会吧？”

高修杰“嗯”了一下，轻声回：“碰上问题了？说。”

指手画脚地解释了一遍，宋予凝怕自己表述得不清楚，“你来帮我看下吧……就是有个险种的特约，我在系统里翻了好半天也没找到。”

高修杰推开座椅起身，踱步走到她的工位，凝神盯着屏幕看了半晌。

“这个……代码是YHBSF0076，你记下。”

宋予凝没想到，自己对着特约栏里密密麻麻的条款找得眼睛都快瞎了，别人却只用了几秒钟就把问题解决了。

这差距……是不是太大了些？

“啊……谢、谢谢。”她揉着脸颊，一时间无言以对。

高修杰用理科男的思维方式解决问题，“再碰上企财险，你直接Cterl F搜索关键字就好，不用难为情。”

越是这么说，宋予凝越是感到羞愧。

她咬着嘴唇闷声发问：“高哥，你来英华多少年了？”

高修杰一愣，“毕业以后来的……快六年了吧。”

宋予凝脸上露出钦佩神色，“哇——你好强。”

“强？”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听过这种称赞了。

高修杰忍不住低声笑说：“……那是你还没真正了解咱们老大是什么人。”

他的口气平铺直叙，没半分谄媚和阿谀奉承的意味。

宋予凝听得出来，高修杰是打心底里佩服对方。

“我们咱老大当年进英华，那才叫一个艳杀四方。”

高修杰说到这，眉宇间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小迷弟的神态，“你没听说过他的江湖传闻？”

宋予凝的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我哪敢。”

话赶着话，俩人不知不觉就聊起天来。

“哦，看来你很怕他啊？”高修杰奇道。

宋予凝腹诽，这里谁不怕他？

“其实他对下属很关照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忆起往事，“我跟老大这么多年，公司里说他什么的都有，就一点无可指谪……”

“什么？”宋予凝被勾起好奇心。

高修杰有些得意，“咱们老大护犊子那是出了名的。”

俩人的交谈声引起程萍的注意：“又开始吹砚和的彩虹屁了？”

程萍笑言，“日久见人心，时间一长小宋自己会知道的……用得着你给他打广告吗。”

宋予凝没吱声。

她连自己试用期能不能过都不敢想。

下午三点多，苏砚和回来了。

办公室的门打开，身后跟方柏霓。

俩人一前一后，气氛不太对劲。

宋予凝迟钝归迟钝，却也能从方柏霓惨白的面色中看出端倪。

天.子震怒，百姓遭殃，她心道，缩着脖子不敢抬头。

南边的办公室敞着门，只听苏砚和在里头喊了声，“——愣着干什么，进来吧。”

半晌，方柏霓扭扭捏捏地上前，关门时撇嘴的小动作还是让人觉出异样。

宋予凝悄咪咪地探出半颗脑袋，想要偷听发生了什么。

视野里倏然闪过一道黑影，冰冷的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你在干什么？”涂一沅不知道什么时候飘了过来。

她背后一僵，头皮炸裂：“我……我去趟洗手间。”

涂一沅看出她的心思，蔑视地轻哼一声，用公事公办地口吻问：“我要的东西怎么样了？”

“快好了……”宋予凝抬起的屁.股重重落下，在对方的死.亡凝视下回复：“还有两份，等核保。”

“活没干完给我忍着。”

涂一沅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又过了半刻钟，办公室的门再次被人推开。

这回进来的是张熟面孔，宋予凝下意识地起身，主动与人打招呼。

“孟总好。”

科室里其他人听到响动，纷纷停下手里的活。

“孟总来了。”

“孟总。”

孟沛珊年逾五十，保养得宜，光是用肉眼判断，没人猜得出她的实际年龄。

女人笑意微微地在一众下属的簇拥中踱步走进苏砚和的办公室。

“苏总在忙？是我来得不巧了？”

苏砚和唇角扬起笑，态度恭敬：“怎么会……孟总来得正是时候。”

办公室的门没关，大伙儿表面上埋头工作，背过身却不忘竖起耳朵，探询里头的动静。

孟沛珊此行前来不过是关心方柏霓的近况。

“苏总，我们家柏霓在这儿干得怎么样啊？”

女人嗓音里透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娇媚感，“……要是哪里做得不好，你只管批评就是。”

苏砚和脸上端着笑，客客气气地和对方斡旋。

“哪儿能呢，孟总调.教出来的人……在我跟前使唤，实在是屈才了。”

孟沛珊乐呵道，“不能这么说，柏霓这孩子打小就被家里人宠坏了，来苏总这……也是想历练历练。”

话锋一转，别有深意：“苏总千万别觉得难做，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不用搞特殊。”

“孟总严重了，柏霓这姑娘我瞧着还是挺喜欢的。”

苏砚和脸不红心不跳地撒着谎，“况且最近手艺精进，就连泡的咖啡都合我口味，不错。”

俩人一来一回地打太极，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最后孟沛珊见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前把人要走：“也快下班了，柏霓……你跟我过来。”

男人面上笑意不减，迎上前把人送到门口：“孟总走好。”

话落，方柏霓挽住孟沛珊的臂膀，态度还算谦和：“老大，再见。”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苏砚和复又转身回来。

大门一关，科室里的气氛莫名地诡异。

熟悉苏砚和的人都知道，他不轻易动怒。

气到极点时反倒更能冷静下来，逼迫大脑保持清醒，不要冲动行事。

涂一沅等人见形势不对，纷纷埋头做忙碌状，屏气凝神间连纸张都不敢翻动。

偏这么个节骨眼，没搞清楚状况的宋予凝倏然抬头，开口道：“涂姐，报价单都在这里了。”

苏砚和的脸色瞬时冷了下去。

脚步定定地站在她的办公桌前，阴沉的目光四下一扫，冷声道：“……都会了？”

宋予凝发愣，表情显得不太自然。

“苏总。”她仰视着对方沉静如水的面孔，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苏砚和眸光骤然一顿，落在她身前的笔记本上。

探究道：“——这是什么？”

未等对方回话，径自伸手取过，随意翻了几页。

上面写满了零零总总的操作详解，直观地用巨大的箭头表示步骤顺序。

苏砚和忍俊不禁，单薄的眼皮扬了扬，“你的？”

宋予凝迟疑地点头。

默了数秒，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捻住其中一页，面露鄙夷。

语气嘲讽：“笨人用笨法子……条款、费率、流程，你花了二十多天就学了这些？”

宋予凝怔愣片刻，为自己辩驳：“这是……”

“不用跟我解释。”苏砚和冷然地打断她的话，眉心紧蹙：“这种心态，不适合待在我的科室，尽早走人吧。”

他拍拍手，将笔记本重新扔回桌面，“砰——”地一下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大步流星地往办公室走，没再给她任何眼神。

话毕，涂高等人终于回过神，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看向宋予凝的目光里饱含同情。

痛苦、无助、憋闷、不甘、茫然……

所有负面情绪缓缓膨胀，犹如一个被不断吹大的气球。

她的思绪是乱的，挣扎着想要从中找到一个突破口。

蓦地——

“嘭！”

气球终于还是炸开。

宋予凝不顾身后旁人的围观，拉开门跑了。

如果再继续待下去，她怕是要发疯。

当天下午，作为实习生的她，第一次上班早退。

没到晚高峰时段，回程的公交车难得有空位。

她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脑袋抵住冰凉的玻璃。

身体跟随车子摇摇晃晃，委屈地落下两行热泪。

为什么不管她怎么说怎么做，永远都是错！

明明她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进步，为什么到头来还是要莫名地承受这些指责和嗤笑？

太丢脸，太太太丢脸了！

宋予凝不敢去想，明天回到公司要面对的是什么。

同事们好奇打量的目光，还是领导阴阳怪气地嘲讽？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新来的，所以活该受气吗？

吴茜拎着食盒打开房门，意外地发现玄关处脱了的鞋没摆正。

挑了下眉，一阵犹疑：难得啊！今天这么早回家？

她走到宋予凝的房门前，轻轻扣响门板，“小宋……你回来了吗？”

好半天，才听见屋子里传来脚步声。

房门打开，宋予凝掩在门后。

瓮声瓮气地回她：“抱歉，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我也才回来，这不是——”

吴茜定睛，“你哭了？”

宋予凝揉了几下鼻子，嗓音哽咽：“我没事。”

这还没事就有鬼了！吴茜主动出击：“方便的话，聊聊？”

夕阳将天边的云彩染成淡紫色。

夏日的晚风吹进厅堂，掀起纱幔，清脆悦耳的歌声自音响流淌出来。

吴茜顺手买了几罐冰啤，外卖食盒里的小龙虾正冒着热气。

两人对面而坐，宋予凝絮絮叨叨地把下午发生的事向她吐露倾诉。

“所以说……你觉得自己被当成出气筒，白白遭受一番无妄之灾。”

吴茜仰头将易拉罐里的酒干完，随手一捏，罐子瘪了，“你是这么理解的？”

宋予凝垂着眼皮半天没做声。

这种事情说起来挺丢人的，她苦笑一声——算了，反正她在英华丢人也不是头回了。

“难道我有理解错吗？”

宋予凝喝了口酒，小脸皱成一团：“虽然我不知道方柏霓干了什么惹他生气，但、但是……如果今天孟总没来救场，炮火根本烧不到我身上。”

“呲——”地一声，吴茜单手又开了一瓶啤酒。

“站在外人的角度分析一下你目前的状况，我觉得吧——”

“什么？”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眯起眼睛坏笑：“你们领导是在锻炼你。”

宋予凝：？？？

不是啊大姐……你没开玩笑吧？

正常人谁这么锻炼下属啊？

宋予凝觉得自己身心都快碎成十八瓣了！

吴茜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副表情。”

话未完，重重地打了个饱嗝：“那我问你，你们英华缺个泡咖啡的秘书吗？”

当然不缺啊，宋予凝直言。

这又不是星爸爸招聘，会泡咖啡有什么了不起。

吴茜伸手一指，加重音量点明主题：“瞧！你自己也说了吧，会泡咖啡有什么了不起的！”

“同理可得，你说的那个什么秘书……在与不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宋予凝被她的逻辑搞懵了，皱着眉表示不认同。

“你这话不对吧——孟总一看就是她的后台，不管她会不会泡咖啡……”

电光火石间，宋予凝像被打通六督任脉。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是吴茜知道，她已经明白了。

“你再仔细想想，如果不是为了锻炼你，他为什么要把你派去前台跟人学习？”

“当然是因为——”宋予凝哑口无言。

因为什么呢？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难道她真的误解了？领导竟然有意栽培自己？

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双更奉上，往后日更，每晚9点。

请多多留评支持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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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05：出气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