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北境军在荒原之上迅速驻扎,驱逐了啄食人肉的秃鹫,将尸首囤积一处。

**的尸体闻起来有股令人作呕的臭味,倘若不是北地数九寒天的冬日太过冰冷,这些尸身应当也保存不到现在。

荀野的伤并不曾痊愈,但也参与了其中,亲力亲为,将士们才不会有怨言。

但严武城说:“其实大家都干得很卖力,都是当兵从戎的,哪个能保证自己没有这一天呢?死了以后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更不要说魂归故土,也太可悲了。”

荀野将一把铁锹利落地铲进泥里,因牵动了肩上的伤,咳了一声,严武城道让将军不要干了,荀野四下环顾,坑才初见雏形,因此道:“多一人有多一人的好处,我在,他们更有劲,干得更快。”

严武城道:“可是将军不是舍不得夫人吗?”

荀野挥锹的手霎时顿住了,抬了眼,看向一脸聪明相的严武城。

严武城是个实诚人,当面戳破:“将军,一旦我们重新行军,不过几日就能抵达苍州,将军就必须在走出这片荒原之后安排夫人归宁零州。”

谁也不知,面对南魏十万雄兵,北境军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更不知要如何收场,方对得起一路的颠沛流离、征战杀伐、伤亡无数。

也许今后,他们就如同这荒原上的累累白骨,被付之流水,死后有恨无人省,遭秃鹫食其肉,野狗吞其骨,苍蝇腐其身。

也许将军与夫人的作别,便作永别。

荀野搓了手掌,热气在掌心蔓延,被严武城如此不加掩饰地戳穿心思,脸皮也有些微发烫:“是很舍不得。”

不待严武城说话,他又正色起来:“夫人这两年来一直眷恋零州老家,我们离开故土,为了北境而战的儿郎,尚且整日乡愁,夫人她孤身在外,惦念零州也是人之常情啊。从带她出来那天起,我就决意,要一路南下打到长安,打到零州,亲自护送夫人回家。”

也让天下众目看着,荀氏与杭氏的联姻,牢不可破。

“所以,固然不舍,但我要送夫人归宁的决定是不改的,尽快安顿处置了荒原上的白骨,我们即刻启程。严武城,你是我选定的护送夫人的人选,要记得,夫人的性命比我的还要重,切勿大意。”

严武城将挽起的衣袖捋直,眼神坚毅:“末将定不辱使命。”

掘坑的事进行得如火如荼,将士们大抵人人自危,又感同身受,一路南克,他们当中的不少袍泽,也已埋骨异乡。同为汉人,众兵刀兵相见,便如同室操戈,但天下骨肉纵星离雨散,也终究不改血脉一家。

就为这些也曾为了信仰的而战的儿郎,留下最后一道渡亡引魂之路吧。

荀野的手和脚都沾满了泥浆,他回到军帐中时,夫人已经歇下了。

他看了眼自己,身上满是泥水,夫人将将把床褥子收拾干净,如此就躺上去,弄脏了她的床垫子,只怕夫人不喜,可他又实在疲惫,肩头的伤势在愈合,痒得让他想坐下来换药,仔细抓挠。

荀野左右找不到别的褥子,最后到帐子里搬了一床凉席,寒冬腊月的,竟就着凉席安置了一晚。

杭锦书睡眠浅,许是白日里见过了荒原上累累白骨和秃鹫食肉的一幕,太过触目惊心,这一晚上睡得不踏实,几度噩梦连连,梦里都是血淋淋一片,到了后半夜突兀地吓醒了,人坐了起来。

帐子里灯火未灭,一盏残灯孤照白壁,已是奄奄一息,很快就要尽了。

兰烬凋落,铜盘里一圈圈的凤脑,因时节太冷,凝固得极快,不成形状地堆积着。

杭锦书生了冻疮的脚也痒,正想下床找药涂抹,刚扭过视线,目光碰上了在她行军床下,卷了一张草席,睡得正四仰八叉的夫君。

北境荀家好歹说也是名门,虽比不得中原世家传承千年根系深厚,但也有三代积富,其子弟也算是勋贵,而荀野呢,身上实在看不出什么贵门的仪容风范。

这样的时节,睡在冰凉的地上,连褥子也没有,就是铁打的身躯只怕也难抗住,杭锦书叹了一声,本想叫醒他。

只是荀野睡得太熟了。

他往日征战的时候,常常几天几夜不合眼,便是睡着了也极其警觉,稍有风吹草动便立时醒转,杭锦书睡在他身旁,压根不用担心任何敌军突袭。

她也是第一次瞧见,荀野睡得如此香甜,他昏沉地阖起了双目,颧骨渐渐消了肿,露出原本稍显的凌厉的轮廓。

这么看,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足。

听说荀野的母亲,生前也是一位月容绮貌的边塞美人,荀野的鼻梁挺拔而精致,想是随了那位她未曾见过的婆母。

杭锦书不太忍心叫醒他,转身,从行军床上拖了自己的床褥下来,替荀野盖在身上。

褥子让她睡着不暖和,可给荀野,没多久便聚起了热意。

他在棉被中栖息,犹如朔风中踉跄归巢的倦鸟,惬意地嗅着褥中淡淡的鹅梨香。

香气清宁、缠绵,久而未散,像是给鼻子的按摩,实在教人贪恋。

荀野却突然醒了。

睁开迷茫的眸,远远地,只看见夫人正坐在角落里那张杌凳底下。

她单手擎着灯盏,将一只冰冻的雪足探到灯火微弱的光芒下,细致地用膏药涂抹着自己的脚背。

柔软的梨花色罗裙水流般溢在她身边,乌黑浓郁的发丝绿云般蓬松,披向女子单薄的背心。

她没有发现他醒了,正垂首搽药,玉臂纤长,侧颜泛着玉石般柔润清莹的光泽。

荀野的梦被眼前的美所惊扰,他抬了抬眼皮,想坐起身,忽地发觉自己身上比睡前却重了不少,一怔,下意识摸向胸口,竟是一床厚实暖和的棉被。

再看那张行军床,却已然是人去床空,被子失踪。

荀野攥着夫人搭上来的被子,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啊,夫人她竟舍不得让我受冻,她这么怕冷,竟将被子给我用,我荀野何德何能啊!

杭锦书正垂眸上药,换了一只脚,烛台高照,脚背上的冻疮被上了脂膏,情形看着是好多了,正也要为左脚上药,旁侧突兀地响起了荀野沉沉的嗓音,暗含着激动:“夫人。”

杭锦书循声看去,她的夫君正抱着那被子,简直是要喜极而泣,她一时睖睁。

“我打扰到夫人了?”

杭锦书缓缓摇头:“夫君这几日累坏了,天色还早,上床再睡一会儿吧。”

荀野抱住被子,只觉得沾满了夫人温馨体香的被子盖起来是那么熨帖,那么好闻,比他在都护府享用过的最好的锦被也还要舒坦,不禁深深埋首其中,贪婪地拥着被子,像那被子就是他的夫人一样。

也不顾,身上的泥浆把杭锦书送上去的棉被沾染了一块又一块。

泥点子蹭得到处都是,连同他掘坑闹的大花脸,一起又抹了一层黑粉。

“……”

荀野一贯如此,杭锦书也习惯了。

野子自幼丧母,没妈的孩子是棵草[可怜],不讲卫生真的不好[三花猫头]。不过就快要当太子了,咱一步一步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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