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野爱不释手地抱着行军被上了床,确实没有睡饱,但灯下的夫人,秀色可餐,他看着看着,便没了睡意。
“夫人,我替你上药吧?”
杭锦书推辞说不,道自己已经快要上完药了。
等处理完冻疮,天色已经快要放亮。
将士一日的辛苦换来黎明初上时,莽原上鲜活的气息,似乎一切都在欣欣向荣。
安顿好了原野上被遗忘的尸骨,荀野便要启程前往苍州,与南魏一决高下。
整装待发时分,杭锦书坐在床畔,用一面小圆镜照着脸庞,就着曦光囫囵为自己搽着胭脂,茶褐色的口脂适合干枯温暖的冬日,衬得女子白净柔和的脸庞,更泛滥着一股明艳哀伤的美。
荀野不懂得欣赏女子的妆面,只是觉得夫人好看,他在一旁啧啧称奇,不时给予评价,都是正面评价,费心费力地胡乱吹捧,但在杭锦书要挑选黛笔时,她竟还真的侧过了眸,问他,觉得哪一支好。
荀野看那一排眉笔都一个色儿,看来看去除了粗细不同,没察觉有何区别,可又不能在夫人面前露了相,他从一排眉笔袋抽了最细最浓的一支:“这个好看。”
见杭锦书惊疑望着自己,荀野心虚内怯,但还抱着被褥挺直胸膛,言之凿凿:“夫人画什么眉都好看,就这支,夫人,做女人要相信自己!”
杭锦书无语凝塞,鬼使神差地,真的信了荀野的话。
这条黛笔描摹过的眉弯,细而纤长,犹如一柄尖利的峨眉刺,刺破了脸上的婉约端庄,无比凌厉地串起了冬日的漫漫枯雪,很有一种气势夺人的冷艳感。
如此熟悉,又美得陌生的夫人,只能在眼下,再多贪婪地看几眼了。
荀野的嘴角溢出一缕叹气。
杭锦书曼声道:“夫君为何忧愁?”
荀野看向她:“我将赶赴苍州,与王氏决一死战,南魏占据一半中原,兵多将广,他在苍州部署了十万雄兵,等着我自投罗网。我此去吉凶难料,早则数月,迟则一年。夫人,今日我要安排你回零州,望你谅解。”
其实无所谓谅解,荀野也知道,夫人她,听了这个消息心中应当很是激动吧。
杭锦书的确激动,只是不能表露出来,暗暗压抑着怦然的心跳,忍不住迎向晨光熹微里泛着温暖麦色的荀野的脸庞,语调急切了些许:“夫君此战没有把握吗?”
荀野勾住了嘴唇:“夫人还是担心我的。”
杭锦书不说话,荀野只是觉得,夫人的脸颊比方才红润了一些。
他眼中熠熠有光:“无事的,我自从戎以来,历经大小战役不下百场,你不要忘了,你夫君可是个常胜将军啊!夫人到了零州之后,可与家里重聚,只消等候我凯旋的消息,届时我便去接你。”
杭锦书应了。想到能够回家,心中实在难忍这股期盼。
盼了数年,终于能得再见双亲,在这乱局当中,多么难得!
荀野是一个守信的人,再一次让她刮目相看。
但不过维系了几息,那个守信重诺的男子,忽地皱起了眉,心怀念念地,朝着杭锦书的嘴角袭来。
这一下杭锦书不设防,让他亲吻得结结实实,双唇被他的嘴唇擒获,碾在其间,静静地厮磨。
新搽的胭脂,转眼间便被吃掉了一半儿,荀野圈住夫人的腰肢,一只手捧住了夫人美丽的脸蛋,贪婪地吃了一口又一口,尤吃不够般,甚至她能感觉到他胸腹之下某些不可言说的变化。
若非严武城在外嚷了一嗓子,惊破了荀野的绮思,杭锦书毫不怀疑,自己只怕是要在出发前,还要被荀野拆吞入腹,饱餐一顿。
他干得出来这事。毕竟以往也没少干。
荀野面色尴尬,心中痛骂了严武城两句,脸上露出和善的微笑,握住杭锦书的柔荑,切切叮嘱:“严武城心细如发,又擅武艺,由他护送夫人,我可心安。夫人,沿途颠簸,风急霜重,夫人不要着急赶路,累坏了自己身子,那调理脾胃的药,也一定要日日记得喝。”
杭锦书的心早已飞回了数百里之外的零州,对荀野的话,她只是一只耳朵听着,一张脸缓缓点着应是。
荀野呢,絮絮叨叨,两年多来第一次与夫人分离,他像个婆婆嘴,叮嘱个没完。
又或许是知晓,只要自己住了嘴,夫人就要起身,跟着严武城走了。
他把能说的都说了,一句话掰成三句说,揉碎了说,唯恐夫人听不进。
“夫人脚上的伤,要记得按时涂抹药膏,这伤势痊愈之前最好不要泡水,要清洁的话,用棉布蘸水擦拭就好。回零州的路上,一定到了驿站,就准备下一站的食物和药材,我们荀氏在中原也有自己的哨岗,每到一站,哨岗的戍卫便会飞鸽向我传信报平安……”
到了后面,杭锦书看这天色实在不早了,很想打断荀野的话。
不消她说,只需一个眼神缓缓地递过来,荀野便乖觉住了嘴。
只是还不能够完全住嘴,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没说,便把长话剪短。
魁伟英武的男子,忸怩了一晌,忽地凑近她一些,语气不那么自信地道:“夫人若是想念我,可以给我写信。一定要写,好么?”
杭锦书不想写,她只怕也没有功夫想念他,就算写了,也不知信里该写些什么。
她看着荀野,没好意思把这话说出来,委婉地道:“夫君用兵如神,奇袭纵横,日无定所,这种时节给夫君寄信,我怕难以寄到夫君手中,更怕被他人截获,成为迷惑,或者钳制荀氏的筹码。”
诚然夫人的考虑有道理,但荀野还是感到隐隐失望,眉梢坍落了下去,眼皮半耷拉着。
杭锦书语气温和下来:“妾会在零州乖乖等着,静候夫君凯旋。夫君并非池中物,金鳞化龙,指日可待。”
荀野知道。他知道当初杭况那老狐狸为什么挑中了自己,甘心把侄女嫁给自己。
随朝崩塌之前,曾向杭氏女登门求亲的世家俊彦多如过江之鲫,杭况从未点头应许,看中他,也不过是看中了他手中的兵马,和争鼎天下的魄力与决心。
夫人。夫人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荀野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他还是笑了下,握住夫人的手,拇指轻抚过夫人的指节:“大丈夫,纵横如是。我当让夫人看看,你从未错信于我。”
*
荀野不想目送杭锦书离开。
他知道自己其实没那么有出息,是个不折不扣的儿女情长之人,纵然在战场上再如何雷霆万钧,到了夫人面前,他怕掩藏不住自己卑微乞怜的本性。
杭锦书随严武城走了,她走后,这军帐内仿佛瞬间暗了下来。
天光炽亮地落在穹顶,但荀野毫无所觉。
他在原地盘桓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不夺天下,便不去见她。
抱定这一个大的宗旨,荀野终于整顿自身,步出帐门,号令北境军拔寨。
北境军声势雄壮,高扬战歌,攻无不克。
到了入夜之后,荀野突然接到一个好消息,今日竟有两路反王前来投奔。
一路是龟缩于阳贾,以耕织维生,但被乱军铁蹄蹂.躏得难以存活的白字军,一路则是曾经被成聂率领的鹤鸣军打退的冯叔夜。
“当初成聂也想要我手里的兵马,但我却看出他绝非明主,”冯叔夜滔滔不绝,“即便身死人手为天下笑,我也绝不能苟同成聂,今良禽择木而栖,得遇将军,我之大幸。将军有安邦定国之能,救世济民之心,实乃大善。冯叔夜愿投奔于将军麾下,蒙将军不弃,可为将军刀斧手,马前卒。”
他还牵来了自己的战马。
“这匹宝马追随我多年,是正宗的吐火罗汗血宝马,可惜马虽赤兔,人却不堪其用,马无良主,尚且终日伏于槽枥之间,恹恹嘶鸣。今日冯某人将这匹宝马赠予名将,也算让它遇到了伯乐。将军,请收下末将的一片心意。”
荀野看这匹汗血马,通体枣红,四蹄健壮,神光烨烨,知它有日奔千里之能。
名将遇到宝驹,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吐火罗的马?可有名字?”
冯叔夜抱拳躬身,须发尽张,虔诚而谦卑:“往日的名字,可以弃用。”
荀野见他果真有心赠马,也是真心归降,他想了想,低头抱住马儿修长的脖颈,俊脸贴向战马凌厉炯炯的眼睛,烈马也驯服地靠向新主。
不愧是名驹,竟通灵性。
荀野大喜过望,朝它低声道:“好马,今后我赐你名字,不如便叫——伊纥曼吧。你追随我,我也不再教你无用武之地。”
左右有懂吐火罗语言的,听到这么个名字,不禁都臊得低下了头。
老郭是个直枪头,当下就笑起来:“将军,夫人才离开三个时辰,你就想成这样了,咱还能不能矜持点儿?再说这么威武一匹汗血宝马,你给它起这么个肉麻的名字——”
荀野抚着马背瞪了他一眼。
老郭气为之夺,觳觫几下,识趣儿地给嘴上了封条。
白字军的蔟葛,却忽然想到一事,他上前来,恭声道:“荀将军,末将从薜荔城来,沿途窥见一支南魏军鬼鬼祟祟绕道凤首山,像是往南边去了,不知荀夫人是往哪个方向去的?”
下一章还有对手戏,yea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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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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