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慌不忙地吃着青团：“‘千礁老怪’，善用傀儡术，操纵一种叫‘噬灵海葵’的东西，专门对付修士；其次是‘雾隐’号首领虞四娘，手下养了一群水猴子，喜欢潜水凿船，吃人眼睛……不过这两位不会到主航线上活动，你们也不用太担心。”

“这里面，我最害怕遇到的，是‘狂鲨’号首领韩破浪。传言他有模仿玉面罗刹的嫌疑，近年来也喜欢在靠近东大陆的海域兴风作浪，并且来者不拒，只要是条船，都会被他洗劫一空……”

疤脸舟师点点头：“两三个月前，我们就遇到了被他抢劫过的飞舟，那场面……啧啧啧，要不是对飞舟的结构熟悉，没人认得出！整艘船快被拆完了，就剩个船底，到处漂着断肢鲜血，简直是人间地狱！”

庄青青打了个寒颤，赶紧喝几口青瓜汁压压惊。

李长缨挑眉：“除了海寇，我听说这海上还存在许多秘境？”

“的确如此，”梁渊点点头，掏出张帕子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道，“无望海上有大大小小上百个秘境，大多都已自行消散，仅剩几个，也不剩多少法力。”

声音一顿，他陡然严肃起来：“但是有几个上古遗存的秘境，至今仍然活跃着，前些日子还吞了不少人进去。可它们需要特定的钥匙开启，我想不通那些船是怎么进去的。”

舟师思考出一种可能：“或许是为了寻宝，刻意闯入，没想到被困在里面，再也无法出来。”

一直保持沉默的苍溟突然开口，声音微哑：“秘境钥匙是何模样？”

“这就说不准啦，我从前见过陆上的秘境钥匙，大概是些对于秘境主人来说，有特定意义的物件，”庄青青看向他颈间的吊坠，眨眨眼，“比如你戴的这枚小月亮挂坠，就可以成为钥匙。”

“胡说！”

他喉咙一紧，下意识抬手捂住挂坠：“这是我们鲛人先祖传下来的遗物，不许玷污它！”

“嘁，不是就不是，你这么激动作甚……”庄青青撇撇嘴，转过身去背对他。

鲛人向来视自己血统高贵，其余人见惯不惯。

“好了，小友们，去休息会儿吧，”梁渊起身，拍了拍手，嘴唇上扬，“马上要到三仙岛了，你们可以去岛上转转，欣赏下和东大陆不同的风景。”

…………

晨光微明，青龙号穿过弥漫的海雾，缓缓驶入三仙岛的港口。

梁渊要在这里采买足够的阵法材料，以保证仙舟进入西大陆附近海域时，不会因为灵力枯竭，而无法抵抗可能遇到的海寇攻击。

李长缨首次出远门，对与天极宗截然不同的风光自然向往。奚不言要研究医书，谢绝了她发出的下船邀请，一个人回了房间。

临走前，他突然叫住她，直接道：“注意苍溟。”

她眉一挑：“有发现？”

合上医书，奚不言淡淡道：“我怀疑他的伤口，是他自己用蛟龙骨制造的。”

回想起血肉模糊的伤口，李长缨心一颤，不禁佩服：“是个狠人。”

“嗯，”奚不言颔首，定定地看着她，“但我并不知晓他的目的，你此番下船，万事小心。”

“知道啦。”她摆摆手，转身向外走，手指按在腰侧的星澜剑上。

确认易容暂时没有破绽，李长缨一步步走下仙舟，踏上这片陌生的土地。

下船的人不少，庄青青和几位蓬莱阁的师兄弟一道，已经迫不及待奔向这座小岛。

三仙岛，传说有三位仙人在此论道，留下无数秘宝与传承。如今仙人已去，唯余这座鱼龙混杂的岛屿，成为来往修士们歇息补给之地。

足尖轻点，李长缨飘然落在码头木板上。她刻意收敛了气息，给星澜剑再添几重障眼法，将修为压制在筑基中期。

这个境界足以自保，又不至于太过引人注目。

“这位仙子，可需要向导？”一位皮肤黝黑的少年凑上来，眼睛不住地往她腰间的芥子囊上瞟。

她微微一笑，取出一块下品灵石：“告诉我，岛上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在何处？”

此番行动，奚不言特意给了她不少灵石，叫她想用便用。

少年接过灵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快速答道：“凌月馆！仙子只需沿着这条主街直走，最大的那栋三层木楼便是。不过……”

他压低声音：“那里有不少海寇，仙子独身一人，要小心为上。”

“多谢。”她颔首，向着他所指方向行去，斗篷在风中微微摆动。

街道两旁是清一色的木制建筑，叫卖声不绝于耳，卖符箓的，卖法器的，还有公然叫卖所谓“上古秘境钥匙”的。

真真假假混在一处。

李长缨目不斜视，灵识却悄然展开，探查周围修士的修为。大多数都是炼气期，偶有几个筑基修士，也都不超过中期，不足为虑。

魔修倒不少。

在东大陆，魔修人人喊打，若有人刨根究底问一句，为何要灭魔？或许很多人都答不上来，只会说，魔修嘛，就是很坏的，不能纵容他们在东大陆搞破坏。

但在这座漂浮在无望海上的小岛，魔修和修士们和平共处，彼此间买卖货物、交换信息，谁也不比谁卑微，谁也不比谁高贵。

本以为凌月馆同醉仙楼一样，是大型酒楼。让李长缨没想到的是，它装饰阴沉，光线昏暗，门口挂着一个饱经风霜的头骨风铃。

略一停顿，她深呼吸一下，抬手拨开风铃，抬步迈入。

空气中混杂着酒味、汗臭和不知名海兽油脂燃烧的味道，十几张木桌散落其间，几乎座无虚席。有粗犷的渔民、衣着华贵的商贾，和占大多数的修士。

环视一圈，她挑了个靠窗的桌子，另一侧只坐了一人。

甫一坐下，立刻有店小二上前招呼：“客官，您看来点什么？”

“来份你们这里最拿手的海味。”她声音不大，同时将一块中品灵石放在桌上。

小二眼睛一亮，迅速收起灵石：“仙子稍等，马上就来。”

在这里，灵石和魔晶一样，属于硬通货。一块中品灵石，可以换一大贯凡人用的铜钱。离凌月馆不远，就有特设的钱庄，负责为凡人兑换铜钱和银两。

等待的间隙，李长缨撑着脑袋，手指不轻不重地敲叩着桌面。

与她拼桌的，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眼角微微下垂，胡子拉碴，一杯接一杯喝着店家自酿的酒。

她看似随意地扫视酒馆内众人，实则灵识蔓延开来，捕捉着每一段可能有用的对话。

“听说玉面罗刹前几天又出手了……”

“西境魔尊死了两个手下……”

“最近怎么没看到鲛人的身影……”

鲛人？

李长缨心念微动，本以为在这片海域，鲛人难寻，能结识苍溟已是罕事。听他们的话语，鲛人原来常在这里活动，她暗暗记下这点讯息。

菜肴端上来了。

李长缨抽出一双筷子，夹起一小块鱼肉，放入口中。

外层的酥皮发出脆响，里间鲜嫩的鱼肉展露出来，细腻爽滑，轻轻一抿，仿佛入口即化。

诱人的香味蔓延，她一边品尝美味，一边继续搜罗附近信息。

方才那个谈论鲛人的人继续说道：“听我叔父说，血蛟岛附近的鲛人也不见了。真是奇怪，莫非这个族群一夜之间绝种了不成？”

“是啊，玉面罗刹最近在重金寻找鲛人踪迹，也不知她想干嘛……”

“大海寇的事，跟我们这些小虾米有何关系，要我说，你还是先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管好吧。”

“哐当。”

酒盏被重重搁在桌面上，邻座中年男子突然开口，嗓音浑厚：“你是个灵修吧？”

李长缨陡然回神，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怔愣片刻。

在东大陆，人们管用魔气修炼的修士叫魔修，与之对应，在西大陆，管用灵气修炼的修士叫灵修。

双方都以自己为主罢了。

她心头一紧，思绪千转，面上不显分毫：“道友何以知晓？”

他抿唇一笑，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你方才用灵识试探，太过惹眼，注意到你的不止我……不过隔三岔五就有同你一样莽撞的灵修，大家都习惯了。”

李长缨眼神一凝，心中警铃大作。

方才的行为确实有些鲁莽，虽说这里的人修为普遍较低，也难免有人会察觉到她的试探，以此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不对，我从前向来谨慎，怎会大意至此……她敏锐感知到自己状态不对。

“多谢道友提醒，道友是魔修吗？”李长缨微微点头，将筷子轻轻放回桌面。

“我？我只是一介卖鱼郎罢了，”男子语气幽幽，凑近她些许，漆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过我很好奇，你的恶魂明明压制了善魂，为何不成为一名魔修呢？”

再次听到这个词，她头顶如有惊雷闪过，从头到脚一阵寒意。

你是谁？

为何向我点破？

魔修和恶魂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李长缨艰难开口，喉咙像被人攥住了般：“……道友不妨细说？”

“看来你不知道，也对……”他嗤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东大陆惯不会承认这个说法，他们只会守着三魂七魄之说不放。”

“你知道，灵修与魔修为何存在分别么？”

依照天极宗入门教材所写，她下意识说：“因为一个吸纳灵气……”

一个吸纳魔气。

这本应是脱口而出的答案，此刻，她却犹豫了。

男子摇摇头，缓缓道：“不全是，灵修的修炼之途，是善魂不断压制恶魂的过程。所以我才好奇，你体内恶魂过盛，竟能有此修为，实属罕见。”

她似有所悟，微微扬眉：“那么魔修，便是恶魂不断在压制善魂？”

察觉到她表情有异，他解释道：“恶魂的‘恶’，并非恶意，而是内心的欲念。魔修皆以恶魂为主，其实是放大了心底**，至于心底**具体为何，便是千人千面了。”

难怪自己虽魂魄有缺，却从未想过为非作歹，她松了口气。

怪就怪“恶魂”这个称呼，听着不像好词。

这些说法闻所未闻，李长缨隐隐有些激动，迫不及待问：“前辈可曾听说过，《心渊录》一书？”

男子抿了口杯中酒水，不慌不忙道：“自然听说过，那是最早记录善恶双魂的书。”

犹豫片刻，她还是决定继续问：“那前辈知道，它眼下在何处吗？”

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他摇晃着酒杯，叹道：“小友，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

不等她反应，他将酒饮尽，放了一两银子在桌面，飘然而去。

盯着银两边角反射的阳光，良久，李长缨如梦初醒般转头喊道：“前辈，可否知道您的姓名……”

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门口，和听到喊话，好奇打量她的几名食客。

晕乎乎走出酒馆时，日头正盛。

花了不少时间，她才消化了这一认知，其间还找了个魔修求证。

正如中年男子所说，善恶双魂之说在魔域并不稀奇，甚至到了家喻户晓的地步。

可在东大陆，情况完全相反，不仅在凡间没有流传，八大宗门内部也是毫无踪迹，就连藏有《心渊录》抄本的杏林门，也选择把它束之高阁。

为何各大宗门要一齐封锁这个说法？

这位神秘的中年男子又是谁？

她感知不到对方身上作为修士的气息，无论是灵气，还是魔气。莫非真如他所言，只是一个凡人？

不可能，凡人不会知道她放出了神识，更不会展开后来的对话。

李长缨晃了晃脑袋，稍作清醒，快步朝青龙号走去。

途径一条暗巷时，她眉头一皱，手指立刻按在剑柄上。

巷子里有灵力波动，非同寻常。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三名黑衣魔修并肩而立，将一个铁笼团团围住。笼中蜷缩着一个年轻修士，手脚都被刻满符文的铁链锁住。

李长缨闪身躲进杂物堆后方，隐匿气息。

穿着打扮像老大的刀疤脸魔修，正用一方丝帕擦拭弯刀：“收获不错，是个丹修，大人正缺这个。”

丹修？

她定睛一看，笼中修士竟是个熟人——

那位一向跟在庄青青身后，被唤作“周师兄”的男子。

另一位矮胖魔修搓着手，眼中闪着贪婪的光：“大哥，听说最近大人开出的赏金又涨了？”

“放心，少不了你的……给我老实点！” 刀疤脸狞笑着踢了铁笼一脚。

此情此景，不见义勇为一番，更待何时。

李长缨悄悄开启神识，确认三人只是筑基，修为最高的刀疤脸，也不过筑基后期。

他话音未落，一道剑光闪过，将他手中的丝帕削成两半，飘飘然落在地上。

“什么人？！”

三人同时转身。

李长缨站在巷口，逆光中，只见她素衣飘然，手中长剑泛着冷光：“放了他，留你们一命。”

刀疤脸上下打量她一番，“嗤”了声：“筑基中期的小娘们也敢多管闲事？识相的赶紧滚！”

不等他说完，她身形如鬼魅般，瞬间闪至最外侧的魔修身前，星澜剑轻轻一挑，那魔修甚至没来得及拔出武器，右腕便喷出大片血雾。

“啊！我的手——”

惨叫声中，她剑势不停，在狭窄的巷子里腾挪倒转，每一剑都挑断一名魔修的手筋。不出三息，几名魔修哀嚎着倒地。

李长缨收起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漠然道：“你们抓修士来做什么？”

刀疤脸额头渗出冷汗，哆哆嗦嗦道：“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韩大人需要各路修士来献祭……”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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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