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青轻咳一声:“他为了变成鲛人,乱吃东西,就成了这副模样……”
话未说完,鲛人直接将她打断,嗓音冰冷:“放肆,我鲛人一族高贵血脉,岂容尔等混淆,还如此……丑陋不堪。”
闻言,围观众人神色各异。
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今日第一次见到鲛人,更遑论同他打交道了。
谁也没想到,鲛人的性格这般……一言难尽,与传说中勤勤恳恳织纱的形象大相径庭。
艄公梁渊捋了捋胡须,眉心紧皱:“所以这位,呃,公子,你为何伤得如此严重?”
他看了眼自己腹部,不甚在意地抹去流淌的鲜血,下巴微微抬起:“不过是遇上了一只蛟龙,趁我不备妄图偷袭,可惜在我手里不敌三招,狼狈逃脱。”
听见“蛟龙”二字,梁渊神色晦暗了几分。
蛟龙虽带有一个“龙”字,却与天上飞的龙有所差别,乃拥有龙族血脉的水兽,属妖类。其浑身都是宝贝,精血骨髓入药,可使断肢重生;鳞片制成甲胄,刀枪不入;以蛟龙骨铸剑,削铁如泥。
在黑市,以蛟龙为原料的法宝都炙手可热,随便挑一件出来,可以轻松卖到上百块灵石。但蛟龙性情暴虐,破坏力强,要想狩猎它,大概要四到五位至少筑基中期的修士。
眼下竟出现一只被重伤的蛟龙,他眯起眼睛,默默盘算狩猎的可行性。
若是成了,他又身为器修,可以独自炼制法宝,届时将法宝拿到黑市转卖,起码赚到几千块灵石。这一大笔灵石入账,哪还需要他辛辛苦苦往返两大陆开船,直接带着心肝宝贝“青龙号”环游世界算了。
思忖片刻,他心中有了定夺,语气也客气不少:“烦请公子告诉我,被你重伤的蛟龙现下在何方?”
鲛人冷着张脸:“不知,谅它也跑不了多远。我本是想回去找族人一起了结了它,哪成想半路会遇到你们,还有这个卑陋龌龊的家伙。”说到最后,他恨恨地看了眼极乐宫弟子。
李长缨听完,冷不丁问道:“你想找你同族?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怎么知道,我们鲛人从不认路,只需辨认海水流向即可,”他眉心微蹙,脸上透露出烦躁,“此地应是靠近西大陆的某片海域。”
很不幸,此地不是。
这位大哥,你似乎游反了。
还反得挺彻底。
她不再多言,只是望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同情。
庄青青也反应过来,目光瞬间变得柔和:“公子,你应当是迷路了,此处是靠近东大陆的海域。”
“怎么可能?”他脱口而出。
“不信你看,”梁渊指着平静的海面,缕缕灵气在其上浮动,“海上泛灵气,若非靠近东大陆,怎会如此?”
“这在西大陆也不是不可能,灵气与魔气倒置是常有的事……”声音越说越小,鲛人肉眼可见地焉了下去,长长的鱼尾无力地扫动着,鳞片沾染不少血丝。
他也清楚,就算灵气与魔气倒置,也断不会有如此规模的灵气在西大陆附近海域出现。
可怜的孩子,迷路了都不知道。
一想到眼前这条鲛人不顾身上伤口,坚持不懈地横渡了几乎整个无望海,众人眼中都露出善意且慈爱的光芒。
他颇不适应这种注视,尾鳍不自觉摆动。
注意到他的鱼身上也有一条长长的裂口,渗着鲜血,庄青青忍不住问道:“要不让我给你治治?我虽不是医修,但止血化瘀的丹方还是知晓的,我现在就可以炼出来……”
即炼即吃吗,好刺激。
李长缨心下感叹,上一个吃了她新炼的丹丸的人,现在还没恢复。
“让我来吧。”
一道清润的男声响起。
奚不言倚在桅杆处,眼睫低垂,打量着这只受伤的鲛人,温和一笑。
“这位是……?”庄青青转头望向李长缨,记得登船时,此人和她是一道的。
“是我家公子,也是名医者。”她向对方解释。
他一袭素衫越过众人,俯身察看鲛人的伤处:“伤口有些深……将他移到我房里吧,我可以为他医治。”
梁渊即刻召了几名舟师来搬他,鲛人体型过大,饶是身材魁梧的舟师,搬动时也满面涨红、牙关紧咬。
他似乎也觉得这场面太过尴尬,闭眼装晕。
李长缨跟在队伍后面,悄悄问奚不言:“你从前医治过鲛人?”
他摇头:“未曾,不过疗法大差不差,看一眼就可以明白。”
两人返回房间。
依照杏林门惯例,奚不言让其他人出去稍作等候,其余人虽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但看在她对他熟识的情况下,没有多言,都去船舱里休息了。
李长缨正要随大流一起出去,却被他喊住:“你留下。”
她身形一顿,面露不解。
奚不言简洁回应:“我担心他会伤我,劳烦你在一旁帮我看着点。”
闻言,鲛人猛地坐直身子,不慎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小人之心!我分明没有这个意思……”
伸出一根手指将他压了下去,奚不言垂眸细细打量起伤处。
伤口从胸前延伸到腰侧,边缘泛着诡异的黑气,血肉翻卷处隐约可见森然肋骨。
他将灵力凝于双目,瞳孔中登时泛出翡翠般的光晕。
此举能观经脉气血之流动。
透过灵视,只见属于蛟龙的黑气团聚在伤口表面,更深处却萦绕着一团团蓝光,与鲛人自身的灵光别无二致。
莫非鲛人一族有自愈之力?
奚不言对其了解不多,不敢妄下结论。
低头从芥子囊中取出不少药包,他挨个打开,露出颜色各异的药粉,干脆利落地将其尽数撒在伤口上。
鲛人身形一颤,嘴唇微张,想失声尖叫,下一瞬又抿紧嘴唇,面色苍白,冷汗簌簌落下。
尖叫有损形象,不可不可。
撒完药粉,奚不言双手结印,周身泛起柔和的青光,点点绿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渡入伤处,与黑气接触时发出滋滋声响。
痛!!太痛了!!!
鲛人全身抽搐,喉间溢出痛苦的闷哼。
青光渐盛,在伤口处形成漩涡状的光晕,将黑气一点点抽离、净化。
半个时辰过去,最后一丝黑气消散,翻卷的皮肉蠕动着闭合,苍白的面容迅速恢复血色。
他猛咳一声,呛出一大股黑血,擦了擦嘴角,神情有些不自然:“多谢。”
奚不言颔首,收起药包,正欲打开房门,却听他低声道:“我叫苍溟,敢问阁下姓名?”
主动报出姓名对于鲛人一族来说,是极高的礼仪。
因为在他们看来,生活在陆地的人族,不配知晓水中生物的高贵的名字。
略一愣怔,奚不言瞥了眼李长缨,轻声道:“鄙人姓陶,阁下叫我陶公子即可。”
二人正要离开,她却发起了愁,这么大一条鱼,该怎么搬出去?
毕竟她也不想和一条鲛人同住。
觉察到她犯难的目光,苍溟轻哼一声,霎时,大片淡蓝烟雾将他包裹。
李长缨瞪圆了眼,正想催动星澜剑一探究竟,烟雾逐渐散去。
只见他流光溢彩的鱼尾已经变成了笔直有力的双腿。
原来你可以自己走啊……
她第一时间想到那几个费了大力气的舟师,可转念一想,他先前负伤,或许对转化成腿的法术也有影响。
一人一鱼对上视线,苍溟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领悟到他的意思——
人腿没有鱼尾漂亮。
三人回到船舱,大家正围坐在梁渊身旁,听他讲述海上的故事。
那位极乐宫弟子已变回原样,只是有些神智不清,缩在角落一个劲嘟囔着什么。
见到李长缨和奚不言身后的蓝发男子,庄青青微微一愣,须臾才反应过来:“你是那条鲛人?”
数道视线瞬间落到苍溟身上,他面色一僵,不耐烦地点点头,走到远离众人的位置上坐下。
李长缨落座,一眼便瞧见众人面前摆着几碟糕点,是米糕青团之类的零嘴。
“玉面罗刹从前真的是斩岳门弟子吗?”庄青青好奇道,一边从丹炉里掏出更多热乎乎的米糕,一边装进碟子递给他们。
梁渊拈起一个青团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又抿了口青瓜汁,慢悠悠道:“还能有假?谁人不知她是位刀修,在海上专挑斩岳门的商船下手?”
她仍心里寸疑,玉面罗刹乃五大海寇中实力最强的一位,令许多人闻风丧胆,如今告诉她此人是斩岳门的弃徒,如何能让人瞬间接受。
那可是斩岳门,八大宗门里最显正气的一派,上到长老、下到洒扫弟子,都给人一种正得发邪的感觉。门下弃徒竟摇身一变成为最强海寇,这风格也差异太大了吧?!
一位脸上有疤的舟师笑呵呵道:“道友,这在无望海上并非传闻,是玉面罗刹亲口承认的。”
梁渊赞许地点点头:“不错,因此我们这段时间也不用顾虑海寇侵扰,敢在东大陆这边活动的海寇,只有她,‘青龙号’又显然不是斩岳门的船……”
“意思是越靠近魔域,越需要担心海寇?”李长缨拧眉。
也不知海寇们修为几何,到时遇上打不打得过。话说越靠近魔域,灵气越稀薄,对修士的抑制效果越明显,情况很不利。
面对她的提问,他叹了口气:“不错,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这条航道还算安全,只要不偏离主航线,去深入那些常年被迷雾笼罩的未知海域……”
可是每年出事故的船舶不计其数,李长缨撇撇嘴。
见人不信,梁渊气得吹胡子瞪眼:“老夫在海上开了几十年的船,能不清楚?至于频出事故的传言……有些船非要作死,我有什么办法!”
他捋了捋胡须,接着道:“海上最怕的,其实是幻境,很多船以为自己在主航线上驶着,其实早就偏离航道了。”
“被迷雾笼罩的海域有什么?”奚不言骤然发问。
梁渊望向漆黑的船顶,语气里带着些遗憾:“无人知晓,闯进去的人都没活着回来……除了一个人,‘幽冥’号首领。”
“据说他住在幽冥岛上,但是没人知道这座岛在何处,我怀疑是在那些未知海域。有时候经过数十年,他才会出海打鱼。”
“打鱼?”庄青青愕然,海寇不应该劫掠商船么。
“的确如此,他不乱杀人。与他交手的,都是些心怀不轨的小海寇,这些传言也是他们传出来的。”
倒是个奇人,就是不知他如何进出迷雾笼罩的海域的,李长缨咬了口米糕,任由思绪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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