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
事实上,他早就有悔意,只是确实不知道怎么哄人,又拉不下面子去求和,只好偷偷跟在她身后一整天。
那夜冷不丁见她主动靠过来时,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尾随身后被发现了,但很快他便知道是自己多想,她一个长久在炼气期徘徊的修士,怎么可能发现得了元婴修士的气息。
见她一张小嘴撅得老高,他心下叹气,也伸手揽住她,还轻轻拍了拍,他虽口拙,但肢体动作多少能传递些软化的态度。
于是,她在他的胸前蹭了蹭,很快恢复了舒眉软眼,又娇声娇气地唤他叙郎,一声声地,撞进他的心里,惹得他的自制力瞬间溃不成军。
而此刻,那朵枝繁叶茂的莲荷,丝线已经成了黑红色。黑色,似乎是泥土的污渍,而红色,是她刚呕出来的那口心头血。
刚吐完一口血的吕霜有了些动静,她好像浑身发冷,开始打起哆嗦,为了抵抗寒冷,她将自己抱成一团,又好像还是冷,她艰难地撑着地板,又靠坐回了那个墙角。
她把背贴在木墙上,似乎有些回暖了。
没过一会儿,吕霜明显发起了烧,她开始含糊不清地小声说话,声若蚊蝇,但潘叙听得清清楚楚。
吕霜的呻.吟与呓语,对他来说,亦像是一刀又一刀的凌迟,
她痛,他更痛。
她掩面而泣,哭声悲怮:“爹爹,爹爹为何狠心抛下霜霜?你我父女缘份就这样薄么?”
“——你心里就清楚得很,外间传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谣言,她就是死性不改,偏偏你还心存侥幸,明明知道自己受不住,却非要去看她与人欢好…”
“——但凡想想我,你也该忍上一忍,随她风流荒诞,只我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不好么?只我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我也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烧了一会儿,她的脑子里好像更浑了。
潘叙坐在他身侧,见她抬起头,对着空气面露喜色,很快又咧了咧嘴,凄楚的笑意中,裹挟着浓浓的自嘲与绝望。
“吕霜,你被折磨得生了臆症了不成?还指望他会来救你?”
“——他要知道你如今这样的下场,应该只会判你活该两个字罢了…”
“——道侣终究,不是夫妻啊…”
她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一瓣瓣自颏沿滴下去,摔在方才用她的指骨戳出的砖石坑里,聚成一小方微型的水洼。
潘叙眼眸凄痛,胸口如万箭钻心般生疼。
他撰紧双手。
原来她看见过幻像的他,那幻像也许是生自她的期盼,能让她短暂欣喜,可过后,却变成了席卷一切的痛不欲生。
而真实的他看着她,日复一日经历挣扎、求饶、无助与癫狂,最终,在层出不穷的折磨中,连绝望也消弥了,逐渐溃散开去,只余麻木。
他在幻境中,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的心,是怎么样一寸寸,灰了下去。
------------------------
月皎波澄,琴音清雅绕山林。
一曲抚罢,吕霜非常给面子地鼓掌称赞:“师兄这双手可谓是造化之手,和师兄比起来,凡界那些个宫廷乐师只能算是会拔音操弦罢了。”
沛安失笑:“师妹过誉了。”
吕霜托腮,眉眼弯弯:“我夸了师兄,礼尚往来,师兄也该夸夸我呀。”
沛安目有难色,憋了半天,才腆颜道:“师妹这张嘴可谓是巧舌生花,想来与你相比,其它人也只能算作会吐字罢了。”
“哎唷…”
吕霜抱腹大笑,前仰后合了好一会儿。
沛安静静擦着琴,等她笑完,才正色道:“焚罗秘境,我还是与你同去,若境内果真有雷狩石,我也好助你取得。”
“不用了,师兄还是守在月及山罢。”
吕霜侧身靠着琴台,右手弹出一根蚕丝,百无聊赖地击打着风动的树叶。
“密林法阵虽然已经调换,但到底让那叔凌真君闯破过,指不定就会因此引来贼人。有人闯入事小,只怕会影响师父闭关。”
见沛安仍面带迟疑,吕霜粲然一笑:“师兄,我定会安然无恙的。”
看她姿态与语气这样闲适,沛安也略略放了心,但转而想到她身边的隐患,又忧心道:“你可要带锦缎儿随行?她若在你身边,也有个照应。”
吕霜摇头:“这短时间她也累了,我外出这趟,刚好让她休息几日。”
半晌静寂,只听得林风瑟瑟,与利器扎破树皮的沉闷声响。
“也罢。只是你独身在外,凡事多加三分警惕。秘境凶险,哪怕当中遇得不世灵宝,当舍亦需舍,万勿强求才是。”沛安温声嘱咐。
吕霜心里发暖。
她的气运还是不差的,遇上师父与师兄,既获静栖之所,又得二位师亲庇护。
整个元虚界,虽宗门无数,但唯有在月及山,她既有师长,又有亲眷。
师父毕容道君虽然是个心粗的,但对她也是无有不教,丹书、符本、功法等典录毫不吝啬,就连洞府的灵宝也随她选用。
她收回蚕丝,一手虚握成拳,另一手中指与食指缓慢捊开,一柄碧色潋滟的水剑缓缓形成。
剥去外头用来温养的水衣,里面是一层闪着精光的钢刃。
沛安借来月色一看:“寒粼钢?”
“——此物从何而来?”
吕霜得意地摆弄道:“花钱买的。本来那老道开价三千三百颗上阶灵石,但我这张脸能抵三百,所以最终花了三千拿下的。”
但很快,她又一脸肉痛:“不过炼制它,又费了我将近五百颗上阶灵石。”
“——剑就是费钱些,唉,要是有宓羲花就好了…”
沛安噙笑摇摇头,嘱咐道:“师祖留的那本《星旬秘抄》,还是得等你化神境之后再修习,不可操之过急。”
吕霜皱皱鼻子:“知道啦。”
---------------------------
一众身着朱紫襕衫诸葛男子弟,满脸呆滞地看着彼此额间的花纹印记,不知该做何表情。
少数的女弟子,则忙着捂嘴憋笑。
同样被打上那印记的两位带队长老,诸葛申和诸葛午,略带滑稽的脸都有些扭曲。
刚好吕霜唤来了梭舟,二人一看,直接气笑了,偏偏当着这么多子弟,还要顾及体面。
诸葛午咬牙切齿:“永窈真君,这是何意?”
吕霜佯装不明,只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二位长老还不带人上去么?”
诸葛午深吸一口气,仍得克制住脾气,尽量好声好气地与她打商量。
“可否隐去这印记,或移到其它部位?”
虽然为了保证传送安全,给入境者打上自己的神魂烙印,是每个布阵者必做的事,可大都是打在看不见的地方,最明显的也就在颈后,可吕霜偏偏把这烙印打在全部人额间。
不,正确来说是眉间。
要命的是,那烙印是一朵粉中带金的山茶花,不仅颜色娇艳,还隐隐闪着光。
女修就罢了,男修的模样则是惨不忍睹,怎么看怎么滑稽。
更过分的是,她居然‘煞费苦心’地把那梭舟也漆成了和山茶花一模一样的颜色…
而吕霜之所以这样做,当然是存了些捉弄的心思在里头,但最重要的,还是为了验证这些子弟有没有被特殊手段控制。
毕竟她自己就是个用惯了特殊手段的,因为深谙此道,最是清楚怎么躲过布阵者的神识探验。
“本君是想着,这神魂烙印不好作假,万一在里头遇上那精通幻形的异兽,或者碰到哪处幻境,大家第一时间就能分辨是否是本体。”吕霜一脸真挚,面色不能再诚恳:“本君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想出这等好主意,午长老为何不领情?”
诸葛午一时语塞,只能干瞪眼。
“午伯,时候不早了,就不要为这等小事耽搁时间,还是先入境要紧。”诸葛执徐呲着牙过来和解,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朵山茶花眉钿和他那幅艳丽长相倒是莫明相配。
眼见天时确实不早,诸葛午只好强忍着羞耻心,就着那滑稽的模样一本正经地发号施令。
只是他到底余怒未消,脸还微微有些胀红,显得眉间的山茶花更娇艳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