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前脚刚走,旻哥儿便领着齐小山过来了。
见齐昱一人站在院子里,把齐小山往前推了推,又一溜烟地跑走了。
齐小山呆立在原地,望着旻哥儿远去的背影,微微张了张嘴。
齐昱见此情景忍不住好笑,笑着笑着又有点心酸。
想当初他去乡下调研,村里的孩子们见了他就跟见到变形金刚机器人一样,呼啦啦一下子全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手里不一会儿就被塞满各种小玩意儿,不值钱,心意却难得。
哪像现在,活像他是什么吃人的妖怪似的。
齐昱朝齐小山招了招手,叫人到水缸旁边来。
齐小山迈着拘谨的小步子走了过去,刚要开口询问,目光却叫那一缸子鱼给黏了过去。
“这…这…”齐小山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小手指着水缸,“好多鱼!都是齐大哥捕的吗?”
“是啊!”齐昱说,“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镇上卖鱼?给你算工钱。”
齐小山心中十分动容,这么多的鱼,得卖多少钱呀!
只是…
他踌躇片刻,抬起小脸认真道:“我得先回去告诉爹爹和阿爹一声。”
“当然!”齐昱说,“顺便再拿两条鱼回去,这么多肯定卖不完,别糟蹋了。”
齐小山却是连连摆手:“不、不用了…”,比起鱼,他更想要工钱。
阿爹近日来身子愈发不好,若有了银钱,便可以去县里给阿爹抓药了。
齐昱见他执意推辞,也不勉强,想着到时候多给点工钱也行。
他倒不是真要齐小山去跟他去卖鱼,主要是镇上他还没去过,人生地不熟的,需要有个人给带带路,顺带搭把手。
趁着等人回来的空档,齐昱踱步进了灶间,想看看家里还有多少余粮。
之前做生物碱的时候,家里空置的碗罐什么的叫他拿了大半去,如今碗橱里就剩三四个碗并两个盘子。盐罐子里还有小半罐粗盐,油罐子早就空了,底下都结了蜘蛛网。米缸里还剩个底,面缸也是空的——可谓是弹尽粮绝。
他把油罐和面缸搬出去,沾上草木灰里里外外刷了一遍。恰巧这时林溪挑了水回来,就着水把两个罐子清洗干净,倒扣在篱笆墙上沥水。
等卖了鱼,定要先买些米面粮油回来,他好手好脚的,总这么白吃白住也说不过去。
至于将来要怎么搞钱,一时还没什么头绪。
毕竟他现在要钱没钱,要田没田,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是。
不多时,齐小山又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个汉子。
那汉子齐昱也认识,就是昨晚他去齐小山家见到的那个。
庄稼人很难从外貌上分辨出真实年纪来,常年风吹日晒,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看着像四十来岁中年汉子的也不少,出于礼貌,他一率都叫大哥。
“大哥怎么来了?可是菜地里出了什么问题?”齐昱嘴上这么问,心里却觉得不大可能,他是按最安全比例调的肥水浓度,不可能导致肥害,除非是当地的水土出了问题。
大哥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问:“小山说你要卖鱼,鱼呢?”
原来是为这事。
齐昱放下心来,带着人来到水缸旁边。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里面又多了两条翻肚皮的,再耽搁下去,等到镇上怕真没几条活的了。
齐满仓走进水缸一看,见里面满满当当一缸子鱼,心下也不由地惊奇。
农闲时,他也会下河去捕鱼。便是运气顶好的时候,也不过捞得七八尾,换得百来文钱。
眼下这景象,着实令他难以置信。虽大都是些价廉又不好出手的鲇鱼,但数量上较那些捕鱼为生的渔人而言,也差不到哪儿去。
“这些都是你捕捞上来的?”齐满仓问。
齐昱点头,“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纯属运气。”
齐满仓见状便不再多问,只说:“小山还小,你这么一缸子鱼卖到天黑都不定能卖完,俺同你去。”
齐昱两手一拍,“成啊!我正愁没人给我搭把手呢,大哥能帮忙是最好不过。”
如果带齐小山,这么多鱼他得自己背。带上大哥,可以两个人换着背,傻子也知道选后者。
“不过俺不做白工,你付三十文工钱,这鱼俺替你背去镇上,帮你售卖。”齐满仓又道。
齐昱想了想,觉得也行。三十文也不过就几条鱼钱,何况如果没有大哥带着,他连上哪儿卖都不知道。
他很爽快地同意了,还让大哥抓两条鱼回去炖汤喝。
大哥也不跟他客气,伸手就把缸里那两条翻肚皮的捉了起来,寻了根稻草杆穿过鱼鳃,交代齐小山拿回家里去。
齐昱也拿了背篓出来,按大哥吩咐,在篓子底部垫上几件破旧衣裳,淋上水,再把鱼抓进去。
那几条小白鲫被他捞出来放进了一旁林溪带回来的水缸里,黑鱼也放了两条,这样用清水养个几天,腥气能减轻不少。
大哥那边装好了鱼,面上又盖了一层湿衣裳,就蹲下身将背篓背了起来。
齐昱昨晚背那篓子鱼差点没把腰压断,大哥倒是背的轻轻松松,还回过头来催他,“再晚些鱼市就散了,便只能走街串巷去吆喝了。”
齐昱赶紧放下手里的茶碗,随大哥一道出门。刚走出去没多远,又想起什么来,迅速跑回灶间取了菜刀砧板带上。
齐满仓不解:“你带这些做甚?难不成还要帮人刮鳞去秽?”
“也不是不行。”齐昱说。
他知道南方一些菜市场里买鱼都能给切块切片,更别说刮鳞去内脏这些最基本的。他刀工还行,如果能卖出去,帮着处理一下也不是不行。
总比烂在手里要好。
从栎阳村到三水镇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但农户人家出门都紧早,通常天不亮就出发了,这会儿已近巳时,路上除了他俩再没别人。
大哥沉默寡言,一路只顾闷头朝前走,齐昱倒是想聊上两句,又怕给人添负担,索性作罢。
等到了镇上的鱼市,已经是临近收市的时辰。
镇上不像县城,有单独的鱼市,这里更像是一个混合市场,卖什么的都有。不过这会儿不少摊子都收了去,逾出的空位挺多,但行人也渐少。
齐昱心凉了半截儿。
大哥倒是不甚在意,寻了个阴凉地儿放下背篓,将上面的湿衣裳拿下来铺在地上,随后一股脑把鱼倒了出来,鱼儿瞬间噼里啪啦翻腾跳跃,几息之后,又都歇了下来。
这一举动倒是引来不少目光,见着是卖鱼,又都收了回去。
齐昱看大哥把鱼摆放好,就坐在边上不动了,不禁好奇,“你不吆喝吗?”
齐满仓看了他一眼,没好气说:“吆喝甚?要买的自会上前来,不买的便是你吆喝到天上去,也还是不买,何苦费那力气!”
齐昱:“……”突然感觉那三十文亏了。
齐昱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自己的速效肥还指望大哥帮着推广呢。
但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个事儿。
罢了,大哥不吆喝,他自己来。
“卖鱼嘞!新鲜的活鱼!看一看,瞧一瞧,不要九九八,也不要九十八,只卖十二文,通通十二文,不论大小全十二文嘞!”
“十二文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先到先挑,帮您现杀嘞!”
齐满仓被他这套说辞给震惊到了,什么叫不论大小通通十二文?这般傻子也知道紧大的挑,那剩下些小的咋个办?
齐昱倒不担心这个,小的有小的卖法,先把人吸引过来才是要紧的。
果然经他一顿吆喝,有两个大娘挎着篮子走了过来。
“都有些啥鱼?”戴着蓝布巾的大娘问。
“主要是鲇鱼跟黑鱼,”齐昱说着就捡起最大的那条鲇鱼,给大娘展示,“您瞧,还活着呐,这条少说有个四五斤,要是搁县城少说也得要百来文钱呢。”
大娘还是迟疑,“你卖这便宜,这鱼莫不是有问题?”
齐昱听了,手一松,任它掉在地上,又一下子蹦的老高,带着旁边的鱼也跟着蹦跳起来。
他向大娘一摊手,意思再明显不过。
蓝布巾大娘还在犹豫,旁边另一个大娘见了却喜上眉梢来,“给俺给俺!俺就要这条!”她说着就掏出布包,数了十二文钱出来。
蓝布巾大娘瞬间不乐意了,“这条是俺先相中的,你在寻一条。”
“怎的就是你的?给钱了吗?”那大娘把十二文塞进齐昱手里,拎起那条鱼就走了,也不肖人给他刮鳞什么的了。
剩下蓝布巾大娘在原地气的跳脚。
齐满仓也是目瞪口呆,他还是第一次见人这样卖鱼的。那条鲇鱼少说也能卖个三四十文,叫她十二文买走,属实是捡了大便宜。
齐昱同大娘说:“您瞅瞅,剩下的个头也不小,您要不再选一条,我帮您现杀。若是煮汤,再帮您剁成块,您看如何?”
大娘失了个大便宜,本不想买了,听他这么说脚步又停了下来,“当真能帮着处理?”
“这个自然。”齐昱保证道,“而且经我手处理的鱼,腥气都要少许多,您不信买一条回去尝尝?”
大娘于是蹲下身来,左挑右选,挑了条约莫二斤重的黑鱼,递给齐昱:“就这条吧,给俺处理干净了。”
齐昱接了鱼,拿出砧板菜刀就开始刮鱼鳞。
大娘见他手法娴熟,心下倒是越发满意。
齐满仓见状,思索了片刻,同齐昱招呼了一声,走远去了。
齐昱只当他要去上茅房,并无多言。
帮着大娘把鱼处理干净剁成块,放进菜篮子里,又同大娘说:“您回去拿清水多泡泡,煮汤前先用薄油煎至两面金黄,再倒一大碗滚水进去,若有生姜切两片扔进去,保准汤鲜味美。”
“作何要用滚水?”大娘数了钱给他,又听他这番言语,不由疑惑道。
“这法子是我跟县里食肆学的,他们就是如此做法,熬煮出来的汤又白又鲜。”齐昱随口胡诌了个理由。他倒是知道缘由,但也要大娘听得懂才行啊。
大娘听说是县里食肆的法子,自然不疑有他,挎着菜篮满意地走了。
没有水,齐昱只能用菜刀刮去砧板上的鱼内脏,边刮嘴里吆喝不停,不一会儿又叫他卖了两条。
过了一会儿,齐满仓回来了,手里居然还拎了桶水。
齐昱喜出望外,“行啊大哥,这是从哪儿弄的水啊?”
齐满仓放下水桶,随口回了一句“镇上熟人那里。”
有了水,杀起鱼来就要方便许多。
他先把砧板菜刀洗净,又掬了两捧浇在鱼身上,怕一会儿干死了。
小半天的功夫,靠着齐昱的吆喝卖了7条鱼出去,赚了八十四文。
收益还算不错。
剩下的都是个头较小的,数了数还有十六条,看着也都没什么活力。这会儿鱼市也散了,路上没什么人。
有点愁。还有点饿。
手上现在拢共一百二十四文钱,扣掉要给大哥的三十文工钱,他能支配的就只有九十四文。
哎!钱好难赚!
他扫了一眼周围,只有一个卖肉的摊子还支着,心下动了动,起身走到肉摊前。
“大哥,你这肉肥的和瘦的都怎么卖的?”他指着案板上苍蝇蚊虫乱飞的肉块问道。
肉摊老板见好不容易来了个客人,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招呼着:“平日里肥的五十文一斤,瘦的四十文。眼下快过午了,给您算便宜些,各减五文您看如何?”
齐昱听了心头一震,这物价!合着他卖一上午的鱼还买不上两斤肉?
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别说这肉一看就是剩下的,就这一堆苍蝇蚊子的,他也不想买了。
齐满仓见人焉头耷脑地回来,本不欲多言,又想起这两日到底收他几条鱼,于是出言提醒道:“若是要买肉,得去南货街上的肉铺子,那边的肉新鲜,价还便宜不少。”
齐昱听了却是摇了摇头,就是便宜也少不得要个三四十文,他手里就这么点钱,目前还是得省着点花。
他跟大哥说:“咱们去找找酒楼食肆,看人家收不收鱼,贱价卖了得了。说不准还能赶回去吃个午饭。”
齐满仓原本也有此打算,他借水桶那家便是他夫郎的母家,会一门鱼托手艺,也常收些廉价鱼。但是收价不高,毕竟也是小本买卖,就怕叫人以为他伙同自家人行坑骗一事,索性就没提。
眼下见齐昱也有此打算,不妨同他说上一说,能不能成且看他打算。于是便将岳家的生意与收价同齐昱说了。
本以为少不得要遭嫌弃挤兑一番,却不料齐昱却是一拍大腿,一脸悔恨:“你早说啊大哥!白瞎咱们站这儿晒一中午太阳,都给我晒黑了!走走走,把鱼装了拿过去!”
齐满仓:……
得!是他小人之心了。
二人收了鱼,齐昱又拿桶里剩下的鱼把地面冲了一下,内脏鱼鳞那些统统冲进一旁的水沟里,这才同大哥一块儿往他岳家去。
大哥岳家的宅子在北边,门脸不大,但好歹是镇上的屋子,比村里还是值钱的多。
因着齐昱对价钱没疑问,剩下的鱼便由六文一条叫大哥岳家全收了去,得了九十六枚铜子。
因快到午饭时间,岳家大郎热情留二人用午膳。齐昱倒是没所谓,在哪儿蹭吃不是蹭呢!大哥却是果断拒绝,直言夫郎身子欠佳,得赶回去照料。
如此岳家大郎也不好再留人,只包了两包鱼托交于二人带着路上吃,并说只要不嫌价低,下回得了鱼,尽可送到他这边来。
齐昱当然应下说好,道谢过后便同大哥一道离开。
因着还要买些柴米油盐,又怕耽搁大哥回家照顾夫郎,就把大哥的三十文钱结了,交代大哥先回去,顺便跟他家里也说一声,他晚点再回去。
齐满仓看着手中不多不少的三十个铜板,又看了齐昱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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