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家家户户都燃起了油灯,饭菜的香味飘散在晚风里,丝丝缕缕直往人鼻腔里钻。齐昱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一副一家老小围坐在桌前,其乐融融共进晚餐的温馨场景。
他无处可去,就在村子里随意走了走。
山风猛烈,却是吹不散心中那团似裹着铁锈味的郁气。
不知不觉间,脚步又拐上那条熟悉的路,来到河边。
此刻月亮还在山后边,只有些黯淡星光照在河面上,视线昏暗,依稀能看清周遭景象。
他在河滩上驻足,看着眼前宽阔的河面,思绪翻涌。
老天似乎格外喜欢跟他开玩笑。
总在他以为一切都在趋近圆满时突然绊他一跟头。
在他终于触到希望的边沿时又狠狠掐灭那点微光。
曾经那二十六年的人生是这样,来到这里依然如此。
他不过是想轻松自在地活着,不曾对不起任何人,这世间的酸甜苦辣却是叫他尝了个遍。
沿着河滩往上游走,鞋尖随意踢动着岸边碎石,叮叮咚咚落入水中,溅起一阵阵不大的水花,转瞬即逝。
他看向河对岸蓊郁的山林,目光触及那嵌在其间突兀裸露的地块时,突然想起大学时曾学过的一堂课——生态系统的演替。
自然总是从最简单、低级的苔藓、地衣开始,历经千百年风霜,才构筑起如此繁茂的森林群落。
如今又因人心贪婪,将一颗颗参天大树推倒,炼成一筐筐乌黑的碳,换做白花花的银两。
经年累月,这里又会变成一片光秃的土地,经雨水冲刷,重新长出地衣,周而复始……
大地不知疲倦,四季更替循环往复。
人却是有血有肉的生物,困在其间,难免生出绝望。
他如今不正像是被困在最底层的先锋物种?
齐昱一惯会安慰自己,眼下这副境况,却叫他无计可施。
虽他占了原主的身体,让他就此认下原主做的恶却是不可能。他也不需要求的他人原谅,冤有头债有主,该跪求原谅的是原主,不是他。
如今唯有尽自己所能,叫齐阿爹和齐旻日子过得好些,更多的却是办不到了。
先锋物种总要朝着更高级的群落迈进,他也不会永远困在这个偏远小山村。
想到此处,心头郁结的情绪总算有了出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河道旁有不少光滑平整的鹅卵石,他弯腰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后退几步,倾斜着用力掷了出去——
石块轻击水面,带起一阵清脆的叮咚声,连续蹦跳了四五下,才因力竭沉入河底。
齐昱刚想为自己欢呼,猛听得黑暗中传来一声呵斥:“干甚呢!”
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河道中央杵着个黑影,半截身子浸在水里。
待走近了,借着星光仔细一瞧——他当时谁呢,原来是齐小山他爹。
早晨这大哥确实问了一嘴捕鱼的窍门,他随口糊弄了句“趁晚间没人时捞的”,不料大哥却是真给听了进去,这便来了。
“大哥,这么晚了你在这干嘛呢?”齐昱明知故问道。
周遭黑漆漆的看不清人面上表情,只从声音中就听出许多不满来:“俺还想问你干甚呢!叮铃哐啷地,鱼都叫你给吓跑了!”
齐昱笑了一下,说:“原是来捕鱼啊!这黑灯瞎火的,我着实没看见,大哥勿怪!”
齐满仓自是不好同人计较什么,这河也不是他一家的,只是好不容易瞅准的鱼叫这人吓跑好几回,如何不恼。
他又往上游移了移,离人远点。
齐昱却又跟了上来,“不知大哥收获如何?可否叫小弟观仰观仰?”
齐满仓实在不知这人为何一直管自己叫大哥,虽比之前的’老东西’听着顺耳些,可辈分上却是矮了一截。
听得他这话,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托你的福,连片鱼鳞都没捞着!”
齐昱听了倒不意外,于是讪讪笑了两声。
眼下正值暑月,黑鱼鲇鱼这些夜行鱼类正是繁殖期,都喜欢躲在水草丰富的地方或者是泥缝里,靠陷阱诱捕还行,单凭一双手确实难以捕捉。
他也在权衡,要不要把陷阱捕鱼的法子告诉这位大哥,再从中收点技术指导费。虽然单看齐小山,觉得这家人人品应该还过的去。但就怕人心不足,一时得了利,捕捞起来没个节制。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解决眼下的困境再说。
“大哥,晚上这河里多是些鲇鱼黑鱼,滑腻难抓不说,还卖不上几个钱。倒不如白天来,若是能抓到鲤鱼白鱼,一条便抵得上好几条了。”
齐满仓听了这话,乜了他一眼,这些谁不知道?
只这段时间正是农忙,白日里不是在忙自家地里的活,就是赶着出去帮人做工,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累的连手指头都懒得动弹,哪还有功夫力气去捞鱼?
他今日也是因跟着齐昱去了趟镇上,得了些闲,便想着来河里试一试。
往常这时间都早早躺下歇息了。
齐满仓心下暗道,这小子说的这番话,八成是嫌自己在这碍着他捕鱼了。也不知是什么独门绝技,生怕他偷学了去。
总归是别人的东西,他虽有些好奇,却也不惦记。想着若是继续耗在这儿,怕是也捉不到什么鱼,不如干脆回家歇息。
这会儿月亮也出来了,高高悬在山顶上。
河边的景象也愈发清晰起来。
齐满仓抬脚往岸上走。山里夜间风凉,河水也冷的有些刺骨。家中如今就他一个劳力,若是连他也病倒了,得不偿失。
齐满仓回到岸上,捡起自己的草鞋就要准备回家去,却又叫齐昱给挡住了去路。
“大哥,你看这样如何?我教你这捕鱼之法,但凡你用此法捕到的鱼,分我三成如何?”
齐满仓愣了一下,继而目光炯炯地盯着他:“你会这么好心?”
齐昱扯了一下嘴角:“你听我说完再夸也不迟。”
他仔细同大哥说了一些捕鱼禁忌:不能无节制捕捞,繁殖期不捞,过小的不捞等等。
齐满仓听了倒是没有意见,只是有些惊讶这人居然还懂得这些,连何种鱼几月产卵、
昼夜习性都一清二楚,还都说的头头是道,一时真叫人怀疑这还是不是曾经那个猖狂赌鬼?
既是密法,便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齐满仓与齐昱约定明日中午饭后,带他去一个鲜少人知道的河段,试试他的捕鱼之法。
齐昱自是没有意见。
齐满仓走后,齐昱又沿着河流上上下下走了几遭,身上叫冷风吹了个透彻,也对这周遭的地形有了初步了解。
栎阳村依山而建,村中没有像丁家村那般平整大块的田地,多是小块小块开垦拼凑出来的。
这里的山也不知是公家还是私家的,倒是没怎么看到有村民上山砍柴挖野菜什么的,多是去下游那几片荒山去拾柴。
若是公家的还好,他有办法说服赵县令拿出来。若是私人的,怕是没搞头了。这山上大大小小的炭窑,每日青烟缭绕的,想也不会轻易让出来。
不过有一点让齐昱觉得奇怪。
按理说,这么多炭窑,每日出的碳定不在少数。纵使夏月里用碳量不如冬月,可城中百姓需求也不小,他却没见有车队进来运碳,多是些庄稼汉子用背篓往山下背。有时看着乌泱泱一大群人,可真要算下来,并没有多少的量。
那这山上炼的碳都运到哪儿去了?
不过这些暂且和他没多大关系,他也就闲着无聊瞎琢磨了一下,琢磨过了就抛到脑后去了。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要先解决吃饭睡觉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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