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来,祝离倒是平安回来了。”
慕怀昙的心,随着莫若南语句一上一下,听闻这话,终于敢放下。
“可这没吃没喝的,她还抱着我......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莫若南摇头,“不知道。她仿佛没有经过这十日,去时是什么样,回来就是什么样。”
“我从前从不信鬼神,经过那事,深信不疑。”莫若南感叹,“也只有神明之力,才能暂停时间吧。”
慕怀昙脑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在石台上打坐的身影。
莫若南开了话匣子,便一时停不下来,她絮絮叨叨,“祝离手巧,她到处寻些针线活来补贴你,她父母也没话说,日子就一天天过去了。”
“在你记事后,她忽然来寻我,要我教你医术,还说了些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莫若南思索的时间实在有些久,慕怀昙以为她又卖关子。
可莫若南摇摇头却说:“我记不起来了。”
慕怀昙有些不信,“怎么会?”
“就是记不起来。”莫若南语气笃定,“前后的事都记得很清楚,唯有想到这句话时,脑中空白。”
慕怀昙不禁叹气,“后来,你没有再去找她问清楚吗?”
“......”
莫若南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们走到了一处宅院前,院墙很高,甚至和祝廉家的一样高。木制大门精雕细琢,瞧着便是阔气人家。
只是蛛网结得热闹,却清冷得不见人影。
莫若南终于开口:“这是你曾经的家。”
她径直推开大门走进去,留下一句,“恐怕,再无人能知晓当年的那些事了。”
慕怀昙懵懵懂懂地随莫若南进去,竟无人来拦。院子很大,中央摆着张破长桌,和一把旧摇椅。
摇椅上那人摇着蒲扇,似在赏月。
可没等慕怀昙看清那人样貌,一个红色的影子,猝不及防地从她余光划过。
慕怀昙扭头,用惊讶的目光看向身边莫若南。莫若南回以疑惑。
慕怀昙揉揉眼,难不成,自己又看错了吗?这都第几次了?
“多喝水......来年快快长......”
依稀有个沙哑声音,在院子角落响起。沙哑到辨不出男女。
慕怀昙被这声音牵去心神,借着月光,她逐渐靠近那个藏在阴暗角落里的人影。
人影蜷缩在那里,小小的一团,身前是寻常人家用来种菜的小亩土地。慕怀昙猜她在种什么东西。
“祝离。”莫若南突然出声,没让祝离回过头,倒把慕怀昙吓了一跳。
莫若南拉着慕怀昙的手,快速走到祝离身边去,“祝离,你看谁来了?”
她一遍遍重复着祝离的名字,可那人依旧没有理睬。
慕怀昙这才看到祝离身前的东西,那竟然是......三座墓碑。
两大一小,小的空白没有刻字,大的分别刻着,“离”与“舟”二字。
石头雕的墓碑,阴森森排布在月光下,它们周围的土壤呈暗色,想是有水浇上去。
原来祝离浇的,是墓碑。可墓碑要怎么长?慕怀昙越想越觉得瘆人。
“唉——”莫若南倒是没怕,她只是叹息。
她强硬地把祝离扯起来,双手放在祝离耳侧,让她面朝慕怀昙。
“这个人,还记得吗?”莫若南问。
慕怀昙愣愣地站在原地,凉意攀上指尖,祝离的声音灌进耳朵,
“记得,村头那死了十年的小翠。”
湿冷阴风裹着她不肯离去了,慕怀昙一点点抬头,视线终于爬上莫若南脸庞。
莫若南紧闭着眼,似在强忍着什么。她喉头滚动一瞬,嗓音干涩,“十多年前,她就疯了。”
“疯了?”
慕怀昙想起自己这具身体的主人,也是个疯子。为何这姐妹俩,延续着同样的命运。
她不禁问:“是天,还是人?”
莫若南只是摇头,不欲回答。她用手作梳,细心为祝离拢起蓬乱的发丝。不知是月光,还是其他原因,祝离发间已夹了一缕缕银丝。
祝离也就这样柔顺地站着,眼睛却到处瞟,就是不看慕怀昙。
“往事不必再提,知晓真相又如何?不过是往当事人心里,再插上一把刀。”莫若南轻声道。
慕怀昙也自知失言,当着祝离的面,的确不好揭她旧伤疤。莫管她是疯癫,还是清醒。
“刀......”
莫若南这句话竟被祝离听进去,她反复念叨着这个字,然后突然转身。
莫若南没能及时放开她的头发,祝离面庞扭曲了一瞬,料是被扯得生痛。
但祝离没管这些,她抓起莫若南的手,左看右瞧,呢喃一句,“莫姐姐,你的刀呢?”
莫若南怔住,月光映得她眼眶晶晶亮,她盯着祝离,喜道,“你记起我了,终于......”
可祝离只是对她那双手着了迷,并不理会她本人。
莫若南被紧握着手,也不能动,有些无奈。
“祝离,这样对客人,不礼貌。”
话音刚落,祝离就放开了莫若南,还垂下头,显出几分羞愧,丝毫不见痴样。
可她方才明明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那是谁在说话?慕怀昙只觉声音从四面八方来,辨不清方位。
而且......慕怀昙皱眉思索,她总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阿慕......”莫若南满眼讶异,她指着慕怀昙背后,嘴唇微张。
慕怀昙还没回头,只听那声音又出现,“祝离,去给客人倒水来。”
末了,他还怕祝离听不懂似的,补充道:“两杯。”
慕怀昙这回听清楚了,声音来自院落正中央,那把落在最佳赏月位置上的摇椅。
从椅背边上露出柄蒲扇,扇面破破烂烂,偏那人还摇得自在。
摇椅晃呀晃,发出老旧的“吱呀”声,一片莹白顺着动作,滑落在椅子脚边。
今夜圆月太亮,一时竟分不清这是衣角,还是月光。
慕怀昙慢慢地走,椅子也慢慢的摇。长桌上,月饼糕点摞了一座山,茶也冒着余温。
摇椅上的人渐渐显露出来,行至某一处,慕怀昙停住脚步,摇椅也不再动。
两人互相看着,沉默了很久。终于,慕怀昙开口:“茶好喝吗?”
岚刹抿茶的动作顿住。
“你单告诉我赏月,却不告诉我在何处。是料定了我会来吗?”慕怀昙心里有些不舒服,从来都是她算计别人,没想到这回被岚刹做的局套进去。
“若不是慕姑娘重情重义,也不会自愿入我这局。”岚刹起身,招呼道:“慕姑娘,请坐。”
慕怀昙把他按回去,“别,我怕折寿。”
这时,祝离端着两杯茶水过来。她把茶往桌上一撂,什么招呼也没打,径直冲出院子。
祝离动作太快,慕怀昙都来不及阻止。而莫若南自看见岚刹起,就一直呆滞在原地。
大门“砰”一声被摔上,慕怀昙看见尘埃激荡。“她怎么了?”
“自然是去和家人团聚。”
“哎呀!”莫若南突然回神,她难得表现出如此不稳重的一面。莫若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想起件事......”
她急得话没说完就跑出去。
慕怀昙皱起眉,自打踏进这个院子,她就没弄清楚过一件事。现在倒好,人皆散了去,院子里只剩她和岚刹二人。
哦,还有三座墓碑。
墓碑上的“舟”字出现在慕怀昙脑中,岚刹仿佛能听见她心声似的,先答道:“那是她妹妹,也是你二姐,祝舟。”
“我二姐......”
慕怀昙脸僵住,听见这几个字,竟也不觉得意外了。慕怀昙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所以她要去见的是鬼,那个红衣影子。”
“祝离和我的痴病,以及祝舟的死,都是人为,对吗?”慕怀昙往长桌上一坐,翘起腿。
岚刹示意她继续说。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祝舟,就是她要去追祝廉。”慕怀昙的手指无意识叩响桌面,“如果我猜得没错,整件事和祝廉祝二两人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不能是祝廉一人?”岚刹问。
“直觉。”慕怀昙语气笃定,她的直觉来自于对那两人的观察,并非凭空捏造。
岚刹淡淡道:“我却没有你这样的直觉,只有一个二个,痴的傻的,全要往我那里送。”
慕怀昙去掏糕点的手停住,看岚刹的眼神带了点疑惑,“对了,你不是说,不管人间事吗?”
岚刹若无其事地摇起蒲扇,破椅子又开始动,“吱呀,吱呀”响。
慕怀昙貌似很懂他,坐在桌子上边点头,“神仙有怜悯之心,倒也不是什么糗事。”
“只怕——”
“我遇到了嘴硬心软的神仙。”
慕怀昙自以为扳回一局,但又见岚刹彻底不说话了,头还偏向某处,发着呆。
她跳下桌,走到岚刹身侧,往他手里塞了块糕点,“在想什么?”
岚刹也不藏着掖着,“在想接下来的故事,要怎么和你说。”
“......”慕怀昙拍拍手,又坐回去。倒是她狭隘了。
岚刹拿袖子拢了糕点,却不吃。他看慕怀昙双手往后撑,仰着头出神。
其实慕怀昙和阿慕的差别很大,莫若南心细如发,应该一眼就能瞧出。可她还是对着慕怀昙喊阿慕。
岚刹在想如今的自己,还算不算是个神仙。不知随着时间,真相浮现,那群人还会不会对着自己喊“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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