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搬来二十六楼的过程，简单得近乎潦草。

他所有的个人物品，只装了一个半旧的军用行李包。

当他在联盟后勤人员复杂难言的目光中，刷开那扇象征着特权与孤高的二十六楼专属权限门时，心中并无多少忐忑，反而更多的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门内并非他预想中那种极简到冰冷的科技感空间，反而带着点意想不到的生活气息。

宽敞得可以当训练场的客厅，一面是巨大的落地窗，将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与残破的城市天际线尽收眼底。

另一面，则是一整排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各种纸质书籍和电子存储单元，从高深的异能理论到一些看似无关的杂文游记，不一而足。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雪松与旧书混合的清冷气味，很好闻，一如左眠本人。

左眠正站在客厅中央，似乎刚训练完出来，换了一身宽松的灰色居家服，柔软的布料稍稍柔和了他身上那种锐利的气场。

他看着拎着包走进来的程时，目光平静无波。

“你的房间在右边第二间，生活用品已经备齐了。”左眠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是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公共区域随意，左侧是我的书房和训练室，未经允许不要进入。”

“明白，前辈。”程时咧嘴一笑，晃了晃手里的包，“规矩我懂，绝对不给你添乱…嗯，我尽量。”

左眠没理会他后半句的补充，只是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了书房，留下程时一个人在客厅里。

程时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拎着包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大，带独立卫浴，陈设简洁但品质极佳，床铺柔软，窗外视野开阔，确实比新人宿舍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将行李包随意丢在墙角，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长长舒了口气。

身体的酸痛感还在提醒他昨天那场“指导战”的惨烈，但精神却有种奇异的亢奋。

“二十六楼啊…”他望着天花板，低声自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却也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而不显得死寂。

接下来的几天，二十六楼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左眠的生活规律得像精密仪器。

清晨固定时间起床，训练，处理联盟事务，阅读，晚间的精神力冥想，日程排布得滴水不漏。

他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自己的书房或训练室里，仿佛客厅里的程时不存在。

程时则恰恰相反，他像一阵自由散漫的风。

睡到自然醒，然后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晃悠，好奇地打量着书架上的书，虽然大部分都看不懂，或者干脆瘫在落地窗前的懒人沙发上，望着窗外的废墟发呆，一待就是半天。

他偶尔也会进行基础训练，但氛围远比左眠那边轻松随意。

两人像是生活在同一空间下的两条平行线，互不干扰。

直到第三天晚上。

程时因为白天睡多了，晚上有些失眠，蹑手蹑脚地溜到客厅想找点水喝。却发现左眠并没有在书房，而是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窗外零星灯火和模拟星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孤直，也格外寂寥。

他似乎在看着窗外那片被黑暗与污染吞噬的远方，眼神空茫，没有焦点。

程时脚步顿住，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倒是左眠先察觉到了他的存在，微微侧过头，月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有事？”

“呃，我出来喝水。”程时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走到饮水机旁接水，试图找点话题打破这有点凝滞的气氛，“前辈，你还还没休息啊？”

“嗯。”左眠应了一声，目光又重新投向窗外。

程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你在看什么？”

左眠沉默了几秒，就在程时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星星。”

“星星？”程时一愣，抬头看向被污染大气层遮蔽、只能看到模拟投影的天空，“现在的星星不都是假的吗？”

“真的还在。”左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被遮住了。”

程时走到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望向那片虚无的黑暗，努力看了半天，除了模拟出来的毫无生气的光点，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却莫名觉得，左眠说的是真的。在那片污浊之上，真实的星辰依旧在按照古老的轨迹运行。

“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左眠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补充了一句。

程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清醒了不少。

他侧头看着左眠完美的侧脸轮廓，忽然问道：“前辈，你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不觉得闷吗？”

这话问得有些冒失，但程时就是忍不住。

这种极致规律极致安静的生活，对他来说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

左眠闻言，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了程时脸上。

那双总是蒙着薄雾般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

“习惯了。”他给出了一个简洁到近乎敷衍的答案。

但程时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某种类似于落寞的情绪。

他想起联盟其他人对左眠的畏惧，想起旁人看待左眠时那种敬畏又疏离的眼神。

“也是，”程时耸耸肩，语气轻松，“像前辈这么厉害的人，估计也没什么人能跟你聊到一块去，不像我，在哪儿都能自得其乐。”

他这话带着点自嘲，却也透着一种左眠从未拥有过的属于普通人的鲜活。

左眠看着他，没有反驳。

他确实习惯了孤独，但习惯，不等于他喜欢。

“那你呢？”左眠罕见地反问，“为什么来联盟？”

程时没想到左眠会问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混口饭吃呗，外面多危险啊，这里包吃包住，还有架打，多好。”

左眠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那目光平静，却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程时在他的注视下，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维持不住。

他摸了摸鼻子，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虚假的星光，语气里多了几分难得的认真：“好吧，其实，我就是想找个能待得住的地方。以前到处流浪，总觉得哪里都不是家。这里至少看起来挺结实的，不容易塌。”

他顿了顿，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调调：“而且，不是还能跟着前辈你混嘛，大树底下好乘凉。”

左眠依旧沉默着，但程时感觉周围那种冰冷的无形的隔阂，似乎消散了那么一点点。

“只要我在，”左眠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像是在陈述一个永恒的真理，“这里不会塌。”

程时心头莫名一震。

他转头看向左眠，左眠却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的无边黑暗，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但程时知道，那不是随口一说。

那是左眠的承诺，是他用实力和意志构筑的壁垒。

这一刻，程时忽然有些明白了，左眠那看似不近人情的孤独背后，所背负的是什么。

他不仅仅是联盟的武器，更是很多人心中，包括现在或许也包括他自己，最后的“不会塌”的象征。

“嗯。”程时低低应了一声，没再嬉皮笑脸。

他陪着左眠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那片虚假又真实的夜空。

“前辈，”过了一会儿，程时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点试探，“明天早餐…联盟食堂的营养膏我快吃吐了，你会做饭吗？”

左眠：“…不会。”

程时：“那我给你做？我手艺虽然一般，但肯定比营养膏强。”

左眠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随你。”

程时脸上瞬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起的壮举。“得令！那前辈你早点休息，明天等着尝我的手艺！”

他心情颇好地端着水杯，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回了自己的房间。

左眠依旧站在窗前，直到程时的房门关上，隔绝了那点细微的声响。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冰冷的玻璃，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以及身后那片因为另一个人的闯入，而似乎不再那么绝对空旷的空间。

他依旧孤独。

但今夜，这份孤独里，似乎掺进了一丝来自人间的、带着烟火气的尘埃。

而那尘埃里，隐约有星光闪烁。

[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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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二十六楼的星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