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当时钟指向左眠固定的起床时间，他推开卧室门时，一股陌生的带着焦糊气的食物味道，混杂着原本清冷的雪松气息，蛮横地侵入了二十六楼一贯纯净的空气。

左眠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客厅里，程时正围着一条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围裙，在开放式的厨房区域手忙脚乱。

平底锅里，几块形状不甚规则的、颜色介于焦黄与黑色之间的物体正在滋滋作响，旁边的料理台上散落着蛋壳和几片蔫了的蔬菜叶。

听到动静，程时回过头，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看到左眠，他眼睛一亮，举起锅铲，露出一个带着点尴尬和炫耀的笑容：“前辈，早！马上就好！今天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程氏秘制’…呃，煎蛋和烤面包。”

左眠的目光扫过那几块“秘制煎蛋”，又落过程时鼻尖上的那点白，沉默地走到餐桌旁坐下。

餐桌是冰冷的金属材质，以往除了他偶尔放置的水杯，从不曾摆放其他东西。

程时手脚麻利地将那几块卖相堪忧的煎蛋和两片边缘微焦的吐司装盘，端到左眠面前，又给自己弄了一份，然后解下围裙，满怀期待地在左眠对面坐下。

“尝尝看！”他催促道，自己先叉起一块煎蛋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眉头微微皱起，含糊道，“嗯…火候好像稍微过了那么一点点。”

左眠看着盘子里黑黄交错的物体，拿起旁边的金属叉子，动作优雅地切下一小块，送入口中。

一瞬间，一种混合了焦苦，咸涩以及鸡蛋本身味道的复杂口感在味蕾上炸开。

比他吃过的任何合成营养膏都要难以形容。

他咀嚼的动作停顿了半秒，然后面不改色地咽了下去。

“怎么样？”程时紧张地看着他。

左眠放下叉子，拿起旁边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才抬眼看向程时，给出了一个极其客观的评价：“熟了。”

程时：“……”

他垮下肩膀，有些泄气地用叉子戳着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好吧，我知道不太好吃。以前在外面，能找到吃的就不错了，哪有条件讲究味道。”

左眠看着他有些沮丧的样子，又看了看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沉默片刻，重新拿起叉子，继续一口一口，缓慢而稳定地将自己盘子里那份“程氏秘制”全部吃了下去。

程时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左眠吃完最后一口，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他才反应过来，心里那种莫名的情绪又开始翻涌。

不是同情，也不是感激，而是一种被认真对待的触动。

“下次，”左眠站起身，将空盘子拿到水槽边，声音依旧平淡，“可以用低温慢煎。”

程时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前辈你还懂这个？”

左眠：“书上看的。”

程时：“……哦。”

所以只是理论知识丰富，实践为零。

吃完这顿一言难尽却又意义非凡的早餐后，左眠对程时说：“今天带你熟悉联盟内部布局。”

程时立刻来了精神：“好啊！我正愁这么大地方会迷路呢！”

他们首先穿过生活区。

这里是联盟成员日常居住和休闲的地方，设施齐全，甚至有一个小型娱乐室和模拟自然景观的花园。

一路上，遇到的其他成员无不驻足，恭敬地向左眠行礼，目光在触及他身边的程时时，则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好奇与探究。

程时倒是泰然自若，甚至还会对几个看得特别直白的人回以微笑，弄得对方反而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他们好像都很怕你。”程时凑近左眠，压低声音说。

左眠目不斜视：“不是怕，是规矩。”

程时撇撇嘴，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敬畏到了极致，和害怕也没什么区别。

穿过生活区，是庞大的训练区。

各种功能的训练室林立，重力室、反应训练室、元素抗性室、模拟实战舱。

空气中弥漫着能量活跃的嗡鸣和汗水的气息。

不少异能者正在里面刻苦训练，看到左眠经过，不少人停下了动作，目光灼热。

左眠简单地介绍着各个训练室的功能和使用权限。

程时看着那些高级训练设备，啧啧称奇：“这地方可比外面那些废墟里的‘健身房’强多了。”

左眠看了他一眼：“你以前在废墟训练？”

程时耸耸肩：“不然呢？天为被，地为床，变异体当陪练，效果也不错，就是有点费命。”

左眠没有再多问，但程时那种轻描淡写背后所代表的艰辛，他能够想象。

接着，他们来到了研发与后勤保障区。

这里是联盟的大脑和心脏，负责武器研发、装备维护、药剂合成、情报分析以及物资调配。

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和后勤人员行色匆匆，各种精密仪器闪烁着指示灯。

在一个装备维护车间，程时看到技术人员正在调试一种新型的单兵能量护盾。

左眠停下脚步，对负责的老技师点了点头：“李工，新型号的稳定性如何？”

被称为李工的老者看到左眠，立刻放下手中的工具，恭敬地回答：“左先生，稳定性比上一代提升了15%，但对精神力的消耗也相应增加了，正在优化能量回路。”他注意到左眠身边的程时，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并未多问。

左眠仔细询问了几个技术细节，程时在一旁听着。

虽然有些专业术语不太明白，但他能感受到左眠对联盟各项事务的了解之深，绝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战斗人员。

最后，他们来到了联盟的核心--指挥中心。

巨大的环形光幕占据了一整面墙壁，上面实时显示着全球各区域的污染浓度，能量波动，己方小队位置以及已知高危污染体的活动轨迹。

下方是数十个控制台，操作人员紧张而有序地工作着，各种数据和报告的声音此起彼伏。

一种凝重而肃穆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空间。

一位身着指挥官制服的中年女性看到左眠，立刻走了过来，她是联盟的副总指挥之一，林靖。

“左长官。”林靖先是向左眠致意，然后目光落在程时身上，带着审视，“这位就是新来的程时？”

“嗯。”左眠应道，“带他熟悉环境。”

林靖点了点头，对程时说道：“欢迎加入，程时。希望你能尽快适应，为联盟贡献力量。”她的语气公事公办，听不出太多情绪。

程时收敛了之前的散漫，正色道：“我会的，林指挥。”

左眠走到巨大的光幕前，看着上面那些不断闪烁变化的红点和区域，对程时说：“这里是我们的眼睛和耳朵。每一次行动，都依赖这里的情报和支持。”

程时看着光幕上那大片大片的、被标记为高危红色的区域，那是被污染体彻底占据的“死域”，眉头微微蹙起。

他以前只是在这些区域的边缘挣扎求生，从未如此直观地看到整个人类文明所面临的压迫感。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低声说。

“所以，需要更多的人站出来。”左眠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平静却有力。

离开指挥中心，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

程时还在消化刚才看到的那些触目惊心的信息，而左眠则习惯了这种沉默。

回到二十六楼，那种属于“家”的焦糊味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程时一屁股瘫在懒人沙发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感觉压力更大了。”

左眠走到落地窗前，看着下方井然有序却又显得渺小的联盟堡垒，以及堡垒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充满恶意的黑暗。

“联盟不是一天建成的。”左眠背对着他，说道，“我们能守住的，远比失去的多。”

程时望着左眠挺拔而孤直的背影，忽然问道：“前辈，你相信我们能赢吗？把那些鬼东西彻底赶出去，让真的星星重新露出来？”

左眠转过身，目光穿透空间，落在程时脸上，那双淡然的眼眸里，是程时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固执的坚定。

“不是相信，”左眠一字一句地说，“是肯定。”

程时怔住了。

他看着左眠，像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他不是盲目乐观，也不是被责任压垮，他是将“胜利”当成了一个必须完成的、不容置疑的目标，刻进了自己的骨血里。

这种坚定，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有力量。

程时忽然从懒人沙发上爬起来，走到左眠身边，与他并肩望向窗外。

“好吧，”他笑了笑，语气轻松，眼神却同样认真起来，“那看来，我得抓紧时间提升实力了。总不能一直让前辈你一个人顶在前面，对吧？”

左眠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但程时感觉到，周围那种清冷的气息，似乎因为他这句话，而悄然回暖了一度。

二十六楼，依旧安静。

但这份安静里，开始酝酿着某种名为“并肩”的默契。

尘埃落定，星光虽遥，前路虽暗，但壁垒之内，已不再只有一道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