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07

李絮是被一股沉重的力压醒的。

浑身像被车来回碾了几遍,头也隐隐作痛,明明没喝几口,居然久违地出现了类似宿醉的后遗症。

惺忪睁眼,心口赫然趴着一团肉粉色。她一动,它就“咪呜”一声,轻巧敏捷地从鹅绒被上跳下来。

Sphynx睁着一双湛蓝猫眼,做梦似的,懒懒打量着占据了主卧半张床的客人。

李絮一见它就心脏软软,浑身不适都散了大半。环顾一周,它的主人不在,默默松了口气。感觉它并不抗拒,才慢慢伸手摸了摸它光秃秃的脑袋。

“好可爱。”她沙着嗓音微微笑,“要是还有机会再见面就好了。”

李絮对这种软萌黏糊的小动物,有种叶公好龙式的喜爱。

小时候看迪士尼,对里面总是歪嘴油腻笑的王子不怎么感兴趣,但一度非常羡慕各个公主轻松俘获动物朋友的超能力。

手机不在身边,房间也没有任何提示时间的钟表。尽管她实在很有些困,很想继续睡个回笼觉,但毕竟不是在自己家,醒都醒了,没有赖床的道理。

行李箱还泊在浴室门口。她裹着浴巾在里面翻了条斜裁小黑裙出来,低头摸了摸自己脖子,担心有痕迹,又换了件丝巾领衬衫和一条阔腿裤。

进去一瞧镜子,脖子是没什么,但心口留了好几处印子。昨晚第一回磕磕绊绊,做得堪称折磨,李絮腰抖腿软简直想死,言漱礼结束后一言不发抱她去浴室,洗着洗着不知怎么又来了一回。这次不太痛,有了其他奇异感,但时间拖太长,没完没了,渐渐演变成另一种折磨。完了精疲力尽,准备倒头就睡,结果又被面对面抱着弄了最后一回。

醒来眼皮都是肿的,李絮腹诽心谤,没敢细看哪里破没破皮。匆匆洗漱淋浴,五分钟化淡妆,换了身体面衣服出来。

行李箱很快收拾好,上了锁。手袋和风衣放在餐厨岛台。她仔细检查一遍,确认自己没落下什么东西,直接推着往外走。

与主卧刻意滞留在夜晚的氛围不一样,外面的世界和风丽日,早已雨过天晴。

澄澈的日光从玻璃幕墙洒进来,暖洋洋的,将绿植晒出蒙茸的边缘,像参差的林梢,又似宣纸的毛刺。

李絮的手袋搭在吧台椅上,翻了翻,没找着手机。

懵懵回想自己昨晚的轨迹。在陈彧第二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直接挂断,回了两条信息,随后就调成飞行模式,一直塞在了手袋里。

会忘在哪里?

睡眠不足,脑子有些迟钝。李絮揉着太阳穴站了十几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屋里隐隐约约有人在讲话的声音。

顺着门廊往里走,书房的双开门没关。言漱礼单穿衬衫西裤,没打领带,坐在覆盖皮革的大理石办公桌后,神情冷峻,听多说少,正在开视频会议。

他没戴耳机,语音是外放,对面有位女士在一丝不苟地汇报工作进度。全英沟通,句中夹杂很多生物医药领域专业词汇,李絮听不太确切,但模模糊糊可以拼凑出来意思,是在讲NMAA公司最近正在自主研发中的FIC新药,以及一项license in药物的临床试验。

李絮无意打扰,提起的步伐又落下,迟疑等在门边,与翘着尾巴亦步亦趋跟来的Sphynx大眼瞪小眼。

不过少时,待那位女士发言完毕,就听言漱礼简单几句打断进程,将会议推迟至下午继续。

身后传来些微响动,有人走近,晴日给言漱礼身缘着上一层明净的光。

“醒了?”他声线一如既往无波无澜。

“嗯。”李絮倒声音倒沙沙地哑了,尾音有一点点吞字,显出某种不自觉的风情,“早安。”

人在有过肌肤之亲以后,相处氛围会产生微妙变化。就像一杯白开水掺了轻熟龙舌兰,乍看之下还是清澈,然而仔细一尝,又多几分难言滋味。

好在这种快餐式的性即用即抛,分量约等于无,一杯水浊了还有下一杯。李絮不认为这会影响到他们形似陌生人的关系。

“是不是打扰到你了?”知道他厌烦那种形式化的社交微笑,李絮就也懒得谄媚,只细细声解释,“我在找手机,不知道昨晚丢在哪里了。”

没想到就在他手里。

“有个程序一直在响。”言漱礼言简意赅,“我调了静音,看见电量跳到11%,自作主张帮你充了一会儿电。”

“谢谢。”李絮接过手机,滑开屏幕关掉提醒,“应该是Liam。”

言漱礼掀了掀眼皮,“Liam?”

“我的电子宠物。”李絮其实不想多话,但沉默会显得气氛更糟糕,就随便亮了一下墙纸。

是从《小小旅人》这款养成游戏截的图。

游戏主角Liam,是一只来自异世界的小怪兽。形象是黑糊糊漂浮在半空的一团像素,下垂眼,三角鼻,身穿一件破破烂烂的旧披风,肚子上还有一个魔法口袋,非常像一只仰泳的小海獭。

由于在太空旅行途中突发事故,飞行器故障,小怪兽Liam不幸掉落到与玩家同时间线的地球上。

Liam每天需要吃掉很多很多爱心,用以维持在地球活动的能量,还要耗费很多很多金币,用以维修自己破损的跃迁飞行器。

爱心和金币怎么赚取呢?

这就要靠Liam自食其力了。

什么养鸡钓鱼种田砍树挖矿打怪啦,去餐厅兼职摊煎饼啦,时不时给邻居送点人情礼物涨好感度,还可以推进支线剧情,升级农畜战斗工具。

可怜的小怪兽,为了早日返回遥远的母星,只能化身外地打工仔,每日在人类世界忙得团团转。到了夜晚收工,还要朝气蓬勃地给不知道能否收到信号的妈妈寄“我很健康哦!”诸如此类报平安的影像信,从无回音。

李絮第一次玩,大概是在高中。

当时在刷微博,不小心碰到了App Store的广告推荐。跳转后见画风挺复古可爱,随手滑了一下详情页,结果误触下载,因为占内存很小,眨眼间就安装好了。

秉着下都下了的想法,注册登陆,闲闲操作了没几分钟,内心就嫌弃怎么会有这么无聊又低智的游戏,国内的游戏公司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在赚钱。

结果她无聊又低智地玩了将近六年,在意大利都要挂加速器回国服做每日日常。

李絮当然不会把这种琐碎细节分享给言漱礼,也不认为他会感兴趣。她很快收起手机,颊边挤出浅浅梨涡,对他诚恳一笑,“那不打扰你工作了,我这就走。下次有机会再见。”

她转身太干脆,言漱礼差点没能捉住她手腕。

“我叫人送了南屏公馆的早茶过来。”他眉心微蹙,唇线抿平,又是那副有人惹他不高兴的冷峭神情。

“还是不麻烦了。”李絮客气婉拒,“怪我睡太久,你都没去成公司。其实你早点叫醒我也没关系的。”

言漱礼将她手腕握得更紧,语气平静,实则态度强硬,“已经送过来了。”

还挺讲究待客之道。

李絮不太擅长拒绝这样的言漱礼,于是从善如流,没有再坚持。

南屏公馆是云城赫赫有名的广府菜餐厅。物以稀为贵,和奢侈品设置消费门槛一个道理,这家餐厅规矩繁琐,每日只开晚市,限制预约十桌食客,季节性菜单由主厨完全掌控,消费者只能被动接受。

李絮在云城生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吃到南屏公馆出品的早茶。

不过她口味不挑剔,对饮食要求不高,只要水平差不多过得去,都可以被她统一划入“好吃”的范畴。

言漱礼将厨房保温存放的菜品一样样拆出来。黑松露烧麦、藤椒虾饺、清汤牛腩、轻煎金枪鱼、金橙酥皮蛋挞……琳琅精致摆了小半桌,又起了一壶凤凰单丛解腻。

李絮不多言,默默低头喝一碟开胃的松茸清汤翅。

餐桌是长方形的,言漱礼坐在她对面,没怎么动筷子,多数时间在慢条斯理地吃一碗蟹肉泥丁粥。

他用餐很有教养,仪态优雅贵气,看起来是那种奉行“食不言寝不语”的类型。李絮心刚落下,没料到下一秒,美好的沉默就被打破。

“还痛不痛。”他口吻平直,不紧不慢看向她。

不确定对方问的究竟是什么,李絮停下舀汤的匙羹,谨慎地确认了一句,“你指的是?”

“腰。脚踝。”言漱礼道,“其他地方我检查过了,没有弄伤。”

李絮闻言低了低头,将阔腿裤裤脚稍稍提起,左边脚踝果然淤青了一圈。刚刚睡醒还洗了澡,居然一直没留意到,真是精神不济。

难免回想起昨夜被硬生生按住胯骨的记忆。她被压得抽筋,他直起身,一边放慢动作,一边沉默揉她绷直的肌肉,鼻梁贴住她小腿肚拭汗。后来揉变成了攥,力度没收住,她皮肤太薄,迅速留下直白痕迹。

失去夜色遮掩,又经言语剖露,许多暗昧细节被迫敞露在日光底下。所幸他们两个都不是会表露尴尬的类型,李絮是装作厚脸皮,言漱礼则是完全自洽。

她不肯表现出局促,神色自若笑了笑,“没事,我回去热敷一下就好。”

桌上的肉类一筷子没动,言漱礼面无表情将一屉素食翡翠饺移到她面前,“吃完你可以继续睡。”

李絮慢下咀嚼,若有所思睇着他。

“我回公司。”言漱礼补充,“你自己睡。”

“不合适吧。”李絮谢过好意,夹起一枚剔透的翡翠饺放进碗里,“我今天也约了人见面,就不打扰了。”

“这样去赴约?”言漱礼审视般看她,“你眼睛很肿。”

“眼浅。一掉眼泪就停不下来。”李絮大方承认,“过段时间就消了。”

言漱礼独居的家,没有摆放那种动辄横宽三米的浮夸餐桌。他四肢修长,轻而易举就将手伸了过来,抚上她隐隐发红的眼尾。

这双眼睛很漂亮,瞳仁黑而清澈,像有一页湖泊在轻轻晃动。

密匝匝的睫毛鸦羽般扫在指尖。

暖而干燥。

“别蹭花了。”李絮抓住他的手,好声好气同他商量,“这回真的是眼影。”

“像又哭了。”言漱礼反握住她纤细的手指,很没礼貌地评价女士的妆容,声音很低,又像意味不明的困惑,“怎么会哭成那样。”

李絮感觉有点危险。

不论是彼此的目光、姿态、抑或言语秘而不宣的氤氲。

她心脏空跳一拍,亟欲摆脱这种若即若离的事后氛围,没来得及深思熟虑,就随口扯了句泼冷水的玩笑话。

“因为刚开始真的很痛。你以前的女伴是不是没跟你坦白过,你硬件超标,但技术真的不怎么样。”

话音刚落,就觉失言。

而言漱礼紧接着的回答,则令她更加懊悔。

“抱歉。”

在十几秒诡异的沉默过后,言漱礼慢慢收回手,轻描淡写道,“之前没有经验。”

“……”

李絮陡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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