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本是同根

洪明处变不惊地解开自己脖子上的鞭子,亏得苑御刚才斩断及时,他只是破了皮,尚且无事。他挥手,示意让小兵退下。

“来得挺快。”他语气中竟是一丝慌乱也无,对着苑御说,“这人交给你了,其余人,随我迎敌!”

“是!”

乔陌看着苑御,他刚毅的脸上有一条若隐若现的刀疤,想是已过经年,疤痕逐渐淡化。他们互相打量着,谁也没有先动手。

苑御和乔陌都觉得眼前这个人,周身都萦绕着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战场上从来不讲究感情,打量完毕,也就开始动手。

乔陌抽出软剑,心里后悔为什么没把白虹剑带上来,定能为她助力不少。苑御尽可能地在拖住她,这丫头,功夫还是不错的。

乔陌掷出回旋镖,苑御用剑挡住了,身体没由来的颤抖一下。乔陌倒是抓住这个好时机,撒出迷药脱身。

山上果真是埋伏了人,此刻正用什么滚石滚木还有火球朝着山下吆喝着贺齐。看样子,贺齐在山下打得挺苦。

乔陌想起自己带着石灰粉,便拿出来朝着他们大面积地撒去,又借着他们火球上的火点燃。霎时间,置身于一片火海。士兵们被火灼得浑身滚烫,哇哇大叫着,也顾不上往山下给贺齐“送礼”。

他们发现了乔陌,一时间拿着手中的刀剑就朝着乔陌招呼。她随身携带的暗器渐渐悉数用尽,只留着一柄软剑在手。乔陌脸上被喷浆了不少血液,身上的衣服也是浑浊不堪。不过也好,比起猪肉的味道,她更能适应血液的气息。

软剑终究是撑不了太久,她趁机捡起山匪的长剑与他们周旋。

火势越来越大,冒出的浓烟呛得他们都受不了,乔陌猜想贺齐的人马应该过得差不多了,何况这山上埋伏的人也把她折腾得七荤八素的,这样想着,乔陌慢慢向后退。

那些山匪们看到自己的同伴被火烧死的惨状,当下便丢了兵器,跑得比乔陌还快。

乔陌看着他们匆忙的背影哭笑不得,忽然一阵痛意袭来,,她低头,原来是一条蝮蛇盘踞在她脚边。她挥剑斩杀蝮蛇,全身虚弱至极。乔陌挣扎着绑住小腿上的匕首的带子,绑在伤口上方,以免毒素侵入体内。她拔出匕首,刺向前方的地面,用力把自己朝前面拉去。

乔陌眼神涣散,心下一横用手握住匕首,手上的痛感袭来,让她清醒了一些。都说十指连心,如此这般,她的心也突突地跳着,像是要迸出胸腔一般。乔陌极为艰难地向前行进着,身上止不住地哆嗦。

“好冷,好冷。”她不知道,她的嘴唇已经在慢慢失去血色,面色枯槁。牙齿“嘚嘚”地打战。

乔陌不甘自己就这么死去,她应该是死在敌手,死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而不是死于蛇毒。

她寸寸前行着,就算是艰难,就算是身体被地上的碎石枝丫磨得生疼,也还是在缓慢移动。

她不能死,不能死。她还没问孙权有没有消气,还没有听到孙权说原谅她,若是死了,便再也听不到答案了。

身上磨得鲜血淋漓,乔陌咬紧牙关,逼迫自己朝前。

“乔陌!”

乔陌闻声看去,视线太涣散,她只能依稀辨别出是个男子的身形。

她抬头,朝着来人微微一笑,很快就垂下头。

贺齐还得应付山上的诸多事宜,只好让梓暮把乔陌带下山。梓暮震惊地看着乔陌满身的血迹,手止不住地颤抖。

“阿陌,阿陌。”梓暮声声呼唤她,但并未得到回应。她轻轻地擦拭乔陌脸上的血迹,解开她的衣裳,眼泪滴在乔陌的身体上。

梓暮看着面前一片血迹斑驳,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贺齐匆匆赶回来,直接就进入账内,见乔陌衣不蔽体,瞬间转过身去。

“你还愣着干什么,倒是替她擦拭啊,难不成要让我来么。”贺齐脸上一红,在帐外等候。

梓暮收起泪水,抽泣着擦拭着。还好,原来只是细碎的小伤,并没有大碍。她的手也不再颤抖了,说实话,甫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乔陌被严刑拷打了

梓暮替乔陌换好衣衫,在伤口上抹上药膏,就听见贺齐在账外问道:“如何?可以进来了么?”

“你进来吧。”

贺齐得了允准才入内,连忙开口问道:“如何?”

“其实没有大碍,就是中了蛇毒,身上的伤也只是被碎石磨的,都算不得是伤口。”梓暮心情已经平复许多。

“那就好,”贺齐低声道,“待军队整顿完毕,我就要转战盖竹了。你们,还能去么?”他有些担心的看着乔陌。

“这...”梓暮颇有些为难,“若没个一两日,怕是休整不好的。”

贺齐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帐外就有士兵传话,说主公有命令传来。

或许是消气了,或许是后悔了,孙权终于将乔陌召回,不再让她继续剿匪。贺齐心里倒还有些失落,他已经能够平视乔陌,抛开性别来审视她对待她,只不过她就要走了。他将刚刚写好的军报递给来人,就安排了亲兵送乔陌一行回吴。

乔陌悠悠转转地醒来,是在马车上。

她支撑着自己起来,外面的梓暮听到动静,撩开车帘,“你醒了。”语气中无限欣喜。

乔陌只是觉得伤口没那么疼了,想来是蛇毒得到了缓解,才会让她神清气爽。

“这是要去哪?”

“回吴。”梓暮说着,走进车内。心疼地看着她的手,“你是下了多大的狠心,将手划成这样。”

乔陌淡淡一笑:“不痛点,怎么保持清醒。”听得还有马蹄声,她问梓暮:“还有人随行?”

梓暮点点头,“那群山匪见洪明死了,便纷纷投降,贺都尉便留下了一个叫苑御的押送回吴,让主公发落。”

乔陌听得耳熟,想起来是同自己打过的、脸上有疤痕的男子。她对梓暮说,“我要去见一见苑御。”

梓暮道:“等会到了日中,就会停下来休息,你再去吧。”

乔陌被梓暮换上了女子的衣衫,倒是多年不曾穿过了。梓暮还给她梳了随云髻,配上一些首饰点缀。是以苑御看了她,一时间还没有认出来。

乔陌也是盯着苑御看了好一会,才将他认出来。苑御也是稍作打扮,乍一看,还算得上是丰神俊朗。

两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会,苑御才开口打破寂静:“你的回旋镖,使得很好。”干巴巴的一句话,倒不知道有何深意。

乔陌看着他,像是要在苑御的脸上寻找些什么:“你能躲开它,可见功夫不错。”

苑御轻轻地笑了,“若要说起回旋镖,怕是没人能比我更会。你的那两下子着实厉害,但不及我万一。只要我反应够快,再用剑挡,说不定还能借力打力给你打回去。”

“你说得容易,单是要极快的反应,就非易事。”乔陌对着他,心底有天然的亲切之感,也不由自主地放松戒备,同他谈论起来。

“回旋镖,你是怎么学会的?”苑御小心翼翼地发问道。即希望是那个答案,又怕是那个答案。

“与你有何干系?”乔陌虽是放松戒备,但也没完全撤除。不过见苑御沮丧的表情,语气便放软了些:“我曾经有个兄长,他教过我一些。后来遇见高人,得以指教。”

果然如此。

苑御心里发冷,但他还是努力控制好面部的表情,“你说你曾经有过兄长,那现在呢?”

乔陌不回答他,反问道:“你问我这么多做什么?我还没问你,怎么就那么轻松地躲过了我的镖。”这才是她见苑御的目的。

苑御看着她,淡淡道:“你靠近点,我说与你听。”乔陌警戒地看着他,恐其中有诈。

苑御叹口气,“我不会害你。”或许是因为苑御诚恳的语气,乔陌脑袋一懵,便也由着他,侧耳倾听。苑御在她耳朵后面得到答案,犹豫不定,最终开口说:“山上风大,镖又轻。所以只需要用剑一挡,就不能伤人。”

乔陌不疑有他,既然问到了答案,便离开了。

“你叫什么?”苑御喊住她,期待的看着她。

“管你什么事?”

苑御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惆怅的笑了。

快到吴县时,梓暮让乔陌去云水观,自己带着苑御去主公府。“你身上的伤到底是没好透,去云水观养好了,再回来也不迟。”乔陌看着她,又看看自己的装束,当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你早就想好了,是不是?”乔陌手上还缠着绷带,只能不轻不重地碰一下梓暮:“怎么,怕我累着?”

“伤养好了才是要紧事。你要是待在在水一方,不知道天天得忙多少事,叫你休息,你还不乐意?”梓暮说得正义凛然。

乔陌不与她拌嘴,想着与孙权能避上一时也算一时。

梓暮押着苑御到了主公府,在门口碰见了谢淑慎。两边恰巧碰上,梓暮躲避不过,行礼问安,“见过主母。”

谢淑慎受过,指着苑御问道:“他是谁?”梓暮答得不卑不亢:“回主母,贺都尉在会稽剿匪时的俘虏。”谢淑慎看着苑御眼熟,只是那条近乎淡化伤疤让她觉得狰狞不已,她不自主地走过去,却被梓暮拦住。

“主母,此人是山贼,主母小心。”

“主公府门口,谁人敢造次?”谢淑慎一语双关,梓暮到底不如姐姐们强硬,只好闪身让开。

“是你么?苏玄朗。”谢淑慎盯着他的脸不放,她想起来了,当年的苏玄朗替她挡过一刀,这伤疤,应是那时留下的。

苑御沉声否认,“主母认错人了,我叫苑御。”

“我记得你的,你就是阿朗,你不是苑御。”谢淑慎有些失控了,竟还想伸手去拉苑御的衣袖。苑御只是后退,躲开谢淑慎的拉扯。

“你认错人了。”苑御鼓起勇气与她对视,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如死水。梓暮在旁边看着主母几近失态,便拉过苑御,“主公还等着的,属下告辞。”

谢淑慎失神地看着苑御的背影,菁儿过来扶住她,“主母,走吧。”

孙权对于贺齐这一次的战功很满意,他扬着手中的战报说:“自上一封战报后,孤就知道,公苗不会让孤失望。果然,连山贼的首领都能俘了来。”他四顾未见乔陌,问梓暮:“乔陌呢?怎地不见她?”

梓暮为难地开口:“她受伤了。”

孙权的心一点点地沉下去,喜悦的表情从脸上逐渐抽离,“为何贺齐只字未提?!”

梓暮被这雷霆之怒惊了一跳,立马跪下:“攻入山寨之时乔陌受了蝮蛇之毒,现下在云水观休养。”见孙权还是一脸凝重,她马上补充道:“乔陌的伤,已然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恐经不了劳累,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孙权听后,脸色才有所和缓。

“那苑御,杀了便是,只一点,要在闹市,要让人瞧着。”孙权目光一沉,周身都散发出杀伐的气息。

“那可要审判?”梓暮试探性地问道。孙权无所谓地开口:“可是有什么疑点未清?”

梓暮道:“倒没什么,只是方才在门口,主母拦下了他同他说了两句话。属下为求周全,属下觉得或可以一审。”她定了定神思,险些将这档子事给忘了。

孙权心生疑窦,“那就让梓晞去审罢。”

“诺。”

乔陌站在甘露寺的门口,颇有些疑惑。她明明是车夫载她去云水观来着,不过是出去打了几个月山匪,吴县竟生生地多出来了一座她从未听闻的寺庙来。

暖玉见她在门口徘徊,冲她招手,“阿陌,这里。”乔陌走过去,疑惑道:“甘露寺是怎么回事?”暖玉顾左右而言他:“不急,先进去再说。”

暖玉为她倒上一杯茶水,才开口解释道:“主公既然让我接手了云水观,我自然是要好好用心的。先前你取名云水观,名字倒是不错,可是听上去是个道观名字。里面又住着尼姑,道不道佛不佛的,我索性给改成甘露寺,一心一意供养神佛。”

乔陌浅斟一口茶,攒道:“这名字倒还是不错,这后山有一汪清泉,倒是应景了。”

暖玉好不得意:“主公亲自取的,自然不会错。”

“是吗。”乔陌心里还有点虚。

“前些日子吴老夫人病重,主公来甘露寺祈福,才改的名字。”暖玉又为她续上茶。

“老夫人病得很重吗?”乔陌问道。

“人老了,本就多病,况且自先主公薨逝后,我听梓晞说她很是伤神,估计也就耗费心血过多,身子吃不消。”暖玉言语中,也满是唏嘘。“倒是你,怎么了?”暖玉看出她的身体状态不似以往矫健,“剿灭山匪还受伤了?”

“中了蝮蛇的毒,没什么大碍了。”乔陌毫不在意。

“手上又怎的伤了?”暖玉的语气颇为关切。

乔陌云淡风轻地诉说当日情形,身后是她亲手点燃的大火,蝮蛇的蛇毒让她难以行走,只好匍匐前进。在她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就只好用匕首来刺痛她的意识。

“十指连心,手痛了,自然会是心思清明。”她对过往,似乎毫不在意。

勉强也算是死了一次了,还有什么是她挣脱不开的呢?

“没想到这把匕首还有这样的作用,”暖玉接过乔陌拿出来的匕首,“还好,还好有它,不然我就看不到你了。”

同样的东西,于云纨而言是桎梏,是勾践剑;但对于乔陌来说,是生死一线之际坚定她活下去的信念。

“贺齐他,也算是及时了,不然我定要杀到会稽去找他好好要个说法。”暖玉对于贺齐冒死进入火中的行为颇为赞赏。但她很快转过话头:“不过你也是为了他才点燃大火,那他也该救你。”

乔陌惆怅道:“有什么该不该的,不过是为了江东。”

“蝶言还不知道你回来的事,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叫她晚上过来,咱们一同聚聚。”暖玉起身离开。

“好。”

谢淑慎跪在孙权面前,对上他杀伐凌厉的目光,微微颤抖着。

“主公何事?”她定定心神,强迫自己与他对视。

“苑御你可认识?”孙权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谢淑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知道了苑御就是苏玄朗的事情,愣了一会便直言道:“他就是苏玄朗。”

孙权颔首不语。

谢淑慎不知道为何孙权会勃然大怒,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主公,苏——苑御他会死吗?”

孙权点头,“自然,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地从据会稽押回来。”

谢淑慎立刻替他求情道:“恳请主公开恩,他也是迫不得已。”

方才梓暮告诉他两人在门口纠缠,孙权还有一个不着边际的想法:苑御会不会同谢家勾结?才让会稽各处山贼四起,而谢家却依然屹立不倒。

他的这个想法不是异想天开,有些世家大族,私下里是同山贼联系着的,意图颠覆孙氏政权。

见谢淑慎如此在意,他的疑惑更深。

“此事,怕是难。毕竟他是大张旗鼓地被押回吴县,若就这么放了,那些剿匪的将士不都白白丧生了吗?”孙权一面说着,一面观察谢淑慎的神色。

“只求主公让我见他最后一面。”谢淑慎退而求其次,才提出这么个请求。

“带好护卫,切莫叫他伤了你。”

“多谢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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