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永以为好

乔陌同蝶言一道去了隐苑收拾东西,刚踏进院子,一群小女孩就围上来软糯地叫着“乔陌姐姐”。蝶言幽怨地看着乔陌,“明明上次来的时候我还给他们她们带了糖吃...”乔陌忙着招呼她们,没听见蝶言的言语。

“姐姐这次可是又来教我们剑法的?”一名女童,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期盼地望着乔陌。她刚好长到乔陌腰间,搂住乔陌的腰撒娇。

“姐姐有事,以后不来隐苑住了。但是姐姐有空就会回来看大家的。”乔陌柔声解释道。

女童闻言,大眼睛里登时蓄满了泪水,看着让人心肝一颤。蝶言最受不了小孩子的眼泪,抱起她,“走,蝶言姐姐给你买糖吃。”

乔陌四下环视一圈,问道:“千帆姑姑呢?”

另一名女童答道:“姑姑在房间里,让我们自己练功。”

乔陌颔首,去房间里找洛千帆。

“你来了。”洛千帆看着面前这人,表情和语调波澜不兴。她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示意乔陌。

“你早就知道我要来?”乔陌坐下,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

“我比较会猜事情而已。”洛千帆的口吻依然淡淡的,没有明显的情感变化。

“隐苑劳你多费心,最近各处都搞得人仰马翻的。这群孩子得保护好。”乔陌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这里除了我不还有其他人在吗,你若是不放心,调点人给我把这围住就是。”

“师傅你这么说就是有情绪了,”乔陌饮尽杯中的茶,“稚子天真,我怕她们出岔子。”

“你快收拾东西去吧,不然等孩子们把你围住,看你怎么走。”洛千帆放软了语气。

乔陌起身,对洛千帆行礼:“师傅,我走了。”

回到房间里收拾好东西,乔陌又朝洛千帆的方向望了望。蝶言已经买完糖回来,见状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买多了,你吃吧。”

蝶言手心之上,是隐苑里小孩子都爱吃的绿豆糕。

“我又不是小孩子。”乔陌嘟囔一句。

“吃吧吃吧。吃了心情会更好的。”蝶言硬给她塞进嘴里。“你把最近课业测评结果拿来看看,带前两名走。”乔陌吃完,吩咐道。

“早就看了,第一个是沁依,第二个你猜是谁?梓晞的小妹梓暮。”

“梓暮?我记得她才十四岁。成绩倒还真不错。”乔陌由衷地夸赞道,“沁依是谁?我倒没什么印象了。”

“不爱说话,现下也有十五了。和梓暮那丫头倒真是般配得很,梓暮话多得没地放,整日里拉着沁依说个不停。不过姐姐珠玉在前,梓暮也不愿意只是当个话痨吧。”蝶言感慨道。

“你这样说,叫云岚如何自处,云纨云素那般优秀,云岚却还如孩童般天真。算起来也十岁了。工夫课业学得如何?”

“洛姑姑对云岚的管教比任何人都要严,可能是觉得她是云家幼女,终究要继承三卫或四灵其一。”

“我是问你她课业成绩如何,没让你讲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乔陌对云岚的事略有耳闻,云纨固定时间就会检查课业,她若忙着,自有云素还记着。云岚的日子,是苦了些。

“排名也是不错,现下正在洛姑姑的房顶上练功呢。”蝶言眯着眼,抬头望着房顶。

“去通知沁依和梓暮,动身去主公府吧。”

沁依和梓暮接到通知后浑然忘了姑姑平日里喜不形于色的教导,饶是沁依,也是喜滋滋地应道:“诺。”

“你们收拾好东西就去前院,随我们一同出发。”乔陌也不斥责她们,和蝶言一起离开往前院去。

才到前厅就听见云素教导的声音:“...手腕用力向下打,想着那人就在你剑下。对对,侧身跃转,这招使得不错...”乔陌心疼云岚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走上前去叫停。

“行了,还是个十岁的孩子,急什么。”她拍拍云素的肩膀。云岚见状,站稳后收了剑,对乔陌行了个磕磕绊绊的礼,“见过暗卫长。”

乔陌扶起她,回头问蝶言要糕点果子。蝶言领走云岚,去屋内用茶点。

“这会你怎么到隐苑来了,不是该在府内么?”云素奇道。

“主公欲把前院的在水一方收拾出来腾给暗卫住,我来选人。”乔陌解释说。云素颇有兴味地看着乔陌,“在水一方多好的位置,后院不可能不闹吧?”

“如你所言,才刚刚打扫出来,主母和袁姬就来了。”

“袁姬?”云素不屑地撇嘴,“沾着玉玺的光捡来的,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现下你见到她,也得规规矩矩地称一声‘袁姬’不是?”乔陌轻拧一下她腰间软肉。后者“嘶”地一声表明痛意,“乔陌,主公不会是希望你住进在水一方吧?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为了少将军挨了二十鞭。”云素一脸坏笑。

乔陌举手欲打,“慎言呐。信不信我打你。”云素闻言只是办了个鬼脸,毫不在意。

“在水一方我要你也一起住进去。”乔陌收起玩笑,认真道。

“行。”云素答应得爽快。

乔陌领着她们四人回到在水一方,让她们自己安顿,便去了孙权书房。

“见过主公。”听到乔陌的声音,孙权才从一卷卷文书中抬起头,“安顿好了?”他的声音有些沙哑,许是忙碌久了,未曾休息。

“从隐苑内调来沁依,梓暮两人。又从右卫调来云素,再加上属下和蝶言,已然足够。”

“嗯,”孙权疲惫地点点头,“回头有空,便带来给见见。”

“这是自然。”乔陌又行一道礼,“关于在水一方,属下须得请求主公钧旨,才好做事。”

“但说无妨。”孙权索性起身,活动一下僵坐已久的身体。

“在水一方的一切,请主公恩准与府中隔开,这样方便暗卫打理。”

倒像是帮他减轻负担一样,孙权颔首:“允。”

“那门口的守卫,请换成暗卫中人。由赵天肃负责,主公看如此,可否?”乔陌试探性地开口。

“赵天肃也是暗卫中人吗?”孙权倒还不知。

“算是半个吧。”乔陌斟酌了一下用词,“赵天肃是四灵之一。”

“四灵?”

“便是代称青龙,朱雀,玄武,白虎的四个杀手。赵天肃虽不插手暗卫具体事宜,但是代称白虎的杀手。”

“还有三个呢?”

“青龙主公已经见过,便是皖城妓坊中的暖玉姑娘;朱雀是一直训练暗卫的洛姑姑,洛千帆,”她着意强调了一番,“是教我使暗器的师傅;而玄武么,便是属下。”

“竟然是你。”孙权颇有些震惊,“乔陌,孤从未觉得你是一个杀手。”

后者闻言只是一笑。

“暖玉,”孙权苦苦思索着,奈何脑海中并没有印象,“孤已然忘记了。”不过他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吴县之中,暗卫据点又是如何分布的?”

“主公聪慧。吴县中暗卫共有四所暗哨:采薇楼、云水观、金鸣坊和醉春风。分别由云纨、属下、梓晞和蝶言负责。”孙权听着这些名字都挺耳熟,尤其是采薇楼,他最喜欢里面做的鱼。什么鱼糕蒸鱼全鱼宴,只要是采薇楼做的鱼,必定鲜美至极。

“醉春风和金鸣坊,哪个是青楼妓馆?”单听名字,他觉得两个都像。

“醉春风,蝶言负责的地方。”

“金鸣坊又是什么?”孙权好奇,他也算是随着孙策东征西讨过了,在吴县的日子少。更遑论去莺莺燕燕的地方纸醉金迷。

“梓晞负责的戏乐坊,听曲的地方。”

“哦,那好听吗?”孙权关注的重点完全偏离了。

“...好听。”乔陌嘴角一抽,据实相告。

“嗯,今日你也是忙前忙后甚为劳累,回去好好休息。”

“谢主公关怀。”

入夜,是蝶言在值守。

乔陌拿着一包糕点上去陪她,“吃点东西吧。”她轻轻打开,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蝶言只闻了一下便馋了,体内馋虫被勾起,她忙不迭地拿起一块。只是吃了一口,便全然都是陶醉的模样。

“真的很好吃,阿陌,这是不是你常常说起的相思糕?”蝶言问道。

“是,这是阿九做的。阿九就是福记糕点铺的女儿,当日战乱,主公便把她带了回来。”乔陌也取了一块尝着。

“阿九,你说她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阿九阿九,又好听又好记。”

“九同长久的久,她又是幼女,便称呼‘九’了。”乔陌还真问过阿九名字的来历。

“真好,父母取的名字,果真是好,”蝶言语气酸酸的,乔陌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拍拍她的肩膀稍加安慰。

蝶言开始细数她们几个人名字的来历:“乔陌,桥边道路上捡的孩子;梓晞梓暮,梓木树下捡的姐妹,晞是晨露,暮是黄昏;蝶言,蝴蝶丛中捡的孩子。”她转过头看着乔陌,“阿陌,你听,这就是我们的名字,全然没有父母的祝福的名字。我真想知道,我到底应该叫什么。”蝶言将头倒向乔陌肩膀,叹息道。

“有意义的,蝶言,”乔陌轻声细语地劝她,“那些地方,使我们重生的地方啊。”

“蝴蝶多好,破茧而出,也是先主公对你的期许。”乔陌甚少见到蝶言这般失态,平日里总见她恣意活泼。忽然难过起来,才是真的心疼。

“今日主公对我说,谢夫人尚未出阁时认识了一名男子,从他的境遇上看,与我当时的情况很像。”

蝶言对于乔陌的过往略知一二:“那要去找吗?”

“不必了,也不是多么的兄妹情深,”乔陌违心道:“这样挺好的。”

蝶言还是有些惋惜,不过乔陌自己的事,还是要她自己做主才算。

“你好好守着,我去睡了。”乔陌起身离去。

“嗯。”

徐氏入府之日,主公府设下宴席,招待一些亲友部下。张昭坐在孙权的下首,臣子幕僚中第一尊贵之位。

此事算是他一力促成,自然风光无量。

“此乃私宴,各位叔伯,不必拘着。”孙权端起酒樽,示意他们。周瑜悄然离席起身,到孙权身边附耳:“主公,公瑾有话要说。”

“公瑾哥但说无妨。”孙权观着歌舞,心不在焉。

周瑜犹豫再三,“是正事,公瑾寻得一人,颇有些才能,想荐于主公。”

孙权摆摆手,“今日是私宴,不谈这些,明日你带他来便是。”

周瑜也知道此番不合时宜,应了一声便退回坐席,赏歌观舞。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歌声婉转,柔情似水,唱得听曲之人却是满腹愁肠。宜其家室的发妻,投桃报李的侧室,玉玺交换的姬妾,永以为好,和谁永以为好?

真是讽刺。

徐瑶已在琼瑶院内等候多时,等孙权进来之时,她还是涂着浓妆,穿着艳丽的红衣,羞怯地抬眼看向孙权。

“为何不洗漱?”夜已深,孙权还以为她已经睡下。

“在等主公。”徐氏娇羞道。已然嫁过一回了,还装成小姑娘的做派,孙权一阵恶心,但他也不能表示出来。装作怜惜地覆上她的鬓发,“去洗漱吧。”

“诺。”

孙权手执一卷书,坐在窗边,灯火摇曳,字迹其实看不清楚。左右他也不是要看书,而是要静心。

他不知不觉地望向房顶,空无一人。是了,他想,乔陌就算要值守,也不会在此时此刻。

一轮月无声挂上夜空,皎洁的月光洒在书卷上几分,照亮几句。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不过一瞬,他蓦然想起乔陌曾经说过她不会成家的言语。他竟有几分羡慕她了。

不会和不喜欢的人共度余生,不会被囚在一方庭院中。

真好。

庭院深深深几许?孙权只知道,庭院之深,可以锁住他的余生和自由。

徐氏梳洗完毕,如藤蔓般缠上孙权的身体。

“妾今晚在这里都可以听到前面的曲子呢。”

“哦?那你可还喜欢?”

“妾喜欢。妾最喜那曲《木瓜》。”

“让孤猜猜,是不是最喜欢琼瑶一句?”

“因为那句里有妾的名字。”徐氏羞怯答道,“徐瑶,妾叫徐瑶。就是出自《木瓜》,主公可是为此,才特意选了这曲儿?”

“自然。”孙权随口应答,“那从此以后,孤便唤你阿瑶了。”

“就是叫木瓜也行。”徐瑶吃吃地笑着打趣。

孙权顺势抱住她,“你太瘦了,木瓜并不不适合你。”

“那妾就再长得胖些,成为圆滚滚的木瓜博君一笑罢。”不得不说,徐瑶接话**的工夫确实高明。

月光摇曳,新人承恩。

次日便是徐瑶便依着规矩去拜见吴老夫人,正巧谢淑慎也在,正好一起拜见。因为之前的流言,谢淑慎对徐瑶尚存偏见,不过转念一想徐瑶再嫁之身能掀出什么风浪?

“妾身拜见老妇人,主母。”徐瑶规规矩矩,不失礼节。吴老夫人只是循例见人罢了,也不刁难,让她起身坐到一旁陪着说话。

“老身瞧着你是个标致的人,如此便好。相由心生,既然生的貌美,想必心肠也该是善良的。阿瑶,说是不是?”吴老夫人笑眯眯的,话语中的警示徐瑶也听得出来。

“多谢母亲赞誉,只不过阿瑶年岁还小,还需姐姐同母亲教导,才知如何才称得上善良心肠。”徐瑶说话也是滴水不漏,想必之前在陆家已然练出了一番本事。

谢淑慎拿捏着语调开口:“妹妹也忒见外了,你我既已入府共事主公,哪里还能谈得上教导。妹妹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便是。”

“那便多谢姐姐了。”

“如今江东算不得太平,老身只希望你们安分度日,别叫江东后院起火,便知足了。”吴老夫人语气陡转,神情严肃。

“母亲所言极是。我等后院女子自是比不上在水一方里的女子,可以替主公守护机要。但安分守己却是能做到的。”谢淑慎话里话外,都在挤兑在水一方里的乔陌。言语间看向徐瑶,看她什么反应。

徐瑶初进府,也不敢贸然开口,等着看老夫人如何处理。

“这事老身也略有耳闻,”吴老夫人开口道,“在水一方里一向存放机要,蓦地搬进去一个不知根底不知来路的女孩子,着实离奇。”

“我还听说,在水一方的一切安排都独立于府,有自己的小膳房,母亲,这怕是不合规矩的吧。”谢淑慎继续添砖加瓦道。

见吴老夫人已有不满,徐瑶才斗胆开口:“不知母亲和姐姐所说的究竟是何人?妾身在一旁听着都已是觉得此人甚是荒唐了,叫人好生气愤。”

谢淑慎端起茶杯喝一口,“可不是么,独来独往的,说是看守机要文书,又住进一群不懂事的小丫头。不让人怀疑议论,怎么可能。”

“姐姐没有进去看过么?”徐瑶好奇道。

“哪里肯让人进,门口还守着带刀侍卫。别说进去,就是我见她可怜,送过去一些被褥也拒之千里,视作猛虎。”谢淑慎语罢,偷偷打量着老夫人的脸色。

吴老夫人闻言,果真愤怒。奈何在水一方确是隶属前院管辖,一直以来也是无主公手令不得进的禁地。她若只因一时愤怒便纵着谢氏闯入在水一方,便是自己闹得下不来台了。

谢淑慎见老夫人只是屏息喝茶,现下不敢再多言语。徐瑶察言观色,一时间整个堂内安静至极。

吴老夫人放下茶杯,“阿瑶也需要好好同淑慎说说话,明白这后院的规矩。”

“诺。”

谢淑慎携着徐瑶回了她自己的桃夭台,袁雪落早已等候多时。谢淑慎为她引见:“这是袁姬,是主公当日破皖城时带回来的。”袁雪落颔首,冲徐瑶行礼问安:“见过徐姐姐。”

三个女人进了桃夭台,又开始谈论在水一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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