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州,江南商行中。
天已亮了,商行的当家被人五花大绑了起来,终于湛湛醒了过来,然而睁眼看见的却是一副凄惨异常的景象,惊得他霎时瞪大了瞳孔。
远处的高椅上绑了一个男人,看不清面目,但凭衣着也能看出是个富贵人出身。
他面前站着一个模样清朗表情却颇为疯狂的少年,少年手里的短刀已然刺进了男人的肩头,在对方疼得战栗时,少年轻轻一笑。
“说来,我还要称您一声伯父。”
秋饶霜面上笑意和善,手却丝毫没有留情,硬生生看着半截短刀都刺了进去,这才稍稍停了手。
他收回手,擦干净沾上的血液,看着面前的大梁帝,觉得畅快无比,因为他全部的仇恨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了。
秋饶霜继续说道:“要不是因为你,我的人生大概也不会如此……可折磨了你这么久,我却迟迟下不了杀手。”
他笑容呈现出癫狂之势,奄奄一息的大梁帝勉强睁开双眼,喘着粗气,发觉眼前的少年真是像极了从前秋云山。
他疼得浑身发抖,却还在苦口婆心地劝秋饶霜,“好孩子……你不过是他的棋子,未来……未来总有一天会被他抛弃的……”
大梁帝吸了口气,整个肩头像是失去知觉了,“这天下若是到了他手里,就全完了……你知不知道!”
“哈哈哈……”秋饶霜大笑起来,“伯父真是可笑,您说的这天下,与、我、何、干?”
“我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伯父真是抬举我了。”秋饶霜退后些,一屁股在对面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大梁帝,“留伯父的命到现在,只不过是我突然发觉,一刀了结你,远不如折磨你有趣。”
大梁帝一瞬间脸都绿了。
想他一个帝王,被秋云山囚禁两年也就罢了,如今他的儿子都想这般羞辱他!
大梁帝于是出离愤怒了,他不管自己已经全身伤痕,咬牙道:“我劝你要杀就杀快些,别为了一时痛快,届时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哦?”秋饶霜歪着脑袋想了想,摆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伯父是说,平阳侯会来救你,是么?”
大梁帝别开脸,咬牙忍着疼,心想:“可不止平阳,一个司空敬都能玩儿死你了。”
“伯父真是太有趣了。”秋饶霜乐不可支似的,“伯父以为,我这回来,难道会自己来送死么?伯父可以抬头看看,我身后不止十几号江湖高手跟着,还有我父皇派来的一只铁甲小队,更有上万兵力正在整队朝江南而来,届时谁死谁活,都还未知呢。”
“你们!”大梁帝万万没有想到,秋云山竟然会将兵力调向江南!
如此一来,若是他和平阳联手,或许能打散秋云山的力量,到时就是蛮族进犯,他们也能将那些入侵者打回极寒之地。
可眼下不知道平阳有没有得到消息。
江南虽说兵力充足,但是毕竟是富饶之地,愿意参与征兵的青壮年在少数,就是集齐整个江南之力,怕是也只有十万余人。
江南之力,只能借一时,放在平阳自身,也只是个护盾罢了。
他需要赶快离开这里,赶快将消息告诉平阳,传回北境。
秋饶霜满意地看着大梁帝在自己几句话之下松动,嗤笑一声,站起了身,突然地将那把短刀全拔了出来。
鲜血直接喷洒出来,大梁帝“啊”的一声尖叫,浑身战栗起来,再想不了其他。
秋饶霜拍拍手掌,吩咐手下人,“叫个大夫来。”
他眸子中尽是冷漠,回头看着已经疼晕了过去的大梁帝,冷笑道:“带回去,父皇定然会欢喜的——这样的玩具,世间可只有一个。”
留下几人看守,秋饶霜领着其他人下了楼,临走时看了商行的当家一眼,见他还昏睡着,这才放心走了。
他来的任务是要杀平阳侯,捡到大梁帝不过是意外,玩一会儿就够了,该去办正事了。
等他们走了,留下的几个高手仔细检查了周围,也查看了商行外面,只见人来人往,却并没有什么异常之人。
“行了,我们守着这废皇帝就行了。”出声的男人挥剑,从自己的袍子上隔了一片下来,伸手按在了大梁帝的伤口上帮助止血。
他们都在秋云山和秋饶霜身边跟了几年,用一身武功换饭吃,但好在良知还存了些,不至于亲眼看着大梁的皇帝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死去。
“皇帝”二字出来的时候,商行的当家浑身一僵,好像才知道自己究竟卷入到了什么之中。
他悄悄睁开了眼,刚想查看一下大梁帝的状况如何,却被其中一个高手敏锐地察觉到,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对视。
虽说是江南最大商行的当家,但在江南活了这么些年,他却什么要命的事都没经历过。不过一个富人罢了,到底胆子小,那当家的瞬间冷汗就下来了。
有人笑了起来,“原来还有个装死的。”
那当家慌得两腿直抖,忙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
“哈哈哈哈……”和他说话的高手笑了起来,“你看到又如何,说出去又如何?江南都快失守了,不用多久,你也不过乱世一具尸首而已。”
当家的刚刚将秋饶霜和大梁帝的对话都听了去,这会儿脑子终于转了起来,慌张起来,“难,难道,那个都京疯帝真的来攻打江南了?!”
“喊谁疯帝呢你!”有人抬手就要将暗器刺过来,却被站在大梁帝身边给他止血的男人伸手拦了。
那男人面无表情,只说:“死后阎王会算阴德,不要滥杀无辜。”
“哈,行。”连暗器都到了手里的高手冷声笑笑,收回了暗器,转头却笑道:“真是可笑啊,走到今日,竟然还以为自己有阴德?”
当家的听着他们内斗,明白这些人或许都是亡命之徒,心并不齐。
他豁了出去,既为了眼前的大梁帝,也为了江南和大梁,继续问道:“各位壮士,我死也要死个明白,方才那人说疯……不,说摄政王发兵江南了,可是真的?”
“当然不……”
他摄政王哪儿来那么多兵到处派!
话没说完,又是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出声打断他,“闭嘴,不要多言。”
说话的人闻言收了接下来的话,白了那男人一眼,站到窗边去了,“天已经亮了,商行不开会引起人怀疑,你们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当家的又被封了嘴,他只能趁这些人不注意悄悄挪到大梁帝身边,查看他是否还活着。
万幸,在大夫来之前,一身伤还被扎了一刀的大梁帝还是留住了一口气。
大夫是被直接拎过来的,看完诊、包完扎、开了药后,也被关了起来。
三个阶下囚,两个面面相觑,一个奄奄一息。
几个高手围守着他们,正百无聊赖之时,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阵敲门声。
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有人在吗?瑞城海河商行的随海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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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宴和随海离家几日,随河便暂时住回了老宅子,当了个主家的定海神针。
不过这根定海神针显然没派上什么用场,随清日日又要唱戏又要运转丹枫堂,惜阎罗和顾八荒又要恩爱又要带着随文礼和随子堂出门学武,随河一半时间拿来管着商行的大小事宜,一半时间拿来绣荷包。
傍晚的时候,惜阎罗和随子堂拎了几只在林子里打到的野兔子回来,随文礼和顾八荒在后头背着箭包慢慢追赶他们。
两人一进门,就听见随河一声大喊,“啊!”
惜阎罗一口烟险些呛着,她和随子堂对视一眼,后者仿着夫子的模样,摸摸“胡子”,三口气颠一下地摇摇头,“在刺绣这方面,三姐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为什么三姐十指都快被扎完了,却还是不死心呢?”
惜阎罗吐出口烟,故作深思,说道:“大抵,她不信这天命?”
随子堂:“……阎罗姐,你如此信口雌黄,八荒哥是当真喜欢你。”
“人小鬼大。”惜阎罗笑起来,用烟杆敲了敲随子堂的头,跟着他迈进了院子里,“别管你三姐了,咱这打来的兔子,清蒸还是红烧?”
随子堂是真嘴馋了,可是兔兔也是当真可爱。
他想起自己大姐来,这么多年,不论发达还是窘迫,大姐只吃猪肉、鸡肉、鱼肉这三样荤菜,不知是三位过去和大姐结了什么仇,还是怎的。
随子堂没吃过兔肉,想了想,“我毕竟是个读书人,学习为上,口腹之欲还是需要抑制……这几只兔子,我还是养起来吧。”
他话音刚落,顾八荒和随文礼就走过来了,两个人商讨完决定,“红烧兔头必定美味!”
惜阎罗噗嗤一笑,回头对他们道:“咱们怕是都没这口福了,读书人要修身养性,决定养兔子了。”
顾八荒脸瞬时就垮了,看着随子堂护崽子一样将兔子带去了柴房,开始撸袖子要做个兔笼时,终于嚎叫一声,“你什么读书人!你是我祖宗吧!”
惜阎罗已经走远,听见这声喊叫,哈哈大笑了起来。
里屋的随河听见声音,终于舍得放下染血的刺绣,含着手指节跑了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等天再暗一些,随清也从丹枫堂回来了,整个人筋疲力尽,脸都白了一些,急需休整一阵。
他一回来就找饭吃,“饿了,三姐,饭呢?”
随河从庖屋端出饭菜来,又帮着随子堂做好了兔笼,喂好了兔子之后,好不容易招呼着一桌人用上饭了,闲下来时才发现——当家,真是有点难啊。
她转念想起随海,甜滋滋地想到,“好在,我和随海之间,随海当家,我负责给她绣荷包就好了。”
于是,随宴和随海走的前几日,一大家子人过得还算不错。
一直到,随子堂的童生试成绩终于出来了。
“廪膳生!”送消息的人是随子堂在学塾的同门,一路上又急又喜,疯癫嚷嚷了一路,等跑到随家门口时,终于在路人的张望中跑飞了一只鞋。
那鞋“啪”一声摔在了路边,可惜它的主人连看都不看它一眼,直直地冲进了随家的宅子里,第一个撞上的就是惜阎罗。
惜阎罗一脚抬起,正要踹出去,就听撞向她的这个年轻男人涨红着脸喊着,“子堂考上了!院试第一名!诸生之首啊!!!哈哈哈哈……”
考试什么的,惜阎罗并不太懂,只听明白了一句“考上了”,她觉得这大概是个好消息吧,随宴听了应当会高兴的那种。
那年轻男人一嚷,在家的人全都出来了。
随文礼第一个冲了出来,表情看不出是惊是喜,但瞧着格外紧张,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劲。
接着是正在向随河请教如何刺绣的顾八荒,还有抱恙偷懒的随清,全都出来看好戏了。
随子堂喂好了兔子,终于从柴房里钻了出来,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袖子上还有一块暗迹,像是沾了某只兔子的屎。
他反倒不疾不徐,只轻轻挑了挑眉,“第一?我以为没这么好呢。”
这话一出,掩在一旁的随文礼脸上露出了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怪异神情。
他的手无意识在门上抠了抠,像是越发不自在了。
那年轻男人看随子堂这样还来气,笑着走近,一掌狠狠拍在随子堂肩上,“好样的!这回夫子终于该夸你了!这么多年来,瑞城只出了一位秀才,可算盼到第二个了!”
各个地方的童子应试,都要有廩保,也就是秀才保送方能参加考试。这几年为了送随文礼和随子堂去考试,随宴也快踏破了那位老秀才的门槛,才求来了他们的考试资格。
随子堂也是当真争气,还真考上了!
随子堂原本还算冷静,被那年轻男人一起哄,自己也有些兴奋了。
想自己被大姐收拾那么多年,终于出息一回,往后甚至还能去官府领津贴了,都能补贴家用了!
惜阎罗听了那什么第一第二,更高兴了,“这么大的好事,谁去跟随宴说一声?”
一旁高兴不已的随清立马扔了额上的冷敷布巾,赶紧跳上前,“阎罗姐,我正想出门走走呢,让我去找大姐吧!”
一听能去找随宴和随海了,离了随海几日就浑身不自在的随河也跃跃欲试,她刚要出声,惜阎罗就察觉到了她的意图,眯眼一笑,“你是三姐,这个家可不能离了你。”
少了每日的扎手,惜阎罗都怕自己觉得闷得慌。
随河当即焉了下去,但她又不愿在惜阎罗面前表现出来,哼了一声,“你当我乐意去?大姐她们不在,家里我最大,我才不去呢。”
惜阎罗激将法一招必胜,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顾八荒凑了过来,偷偷偷了个香,红着脸道——
“糟姐姐,坏得很。”
1.数据好凉,明明都立春了啊
2.沾沾随子堂的欧气!小时候被大姐当“别人家”孩子好吃好喝养大,长大开了金手指成了村里年纪最小的秀才,虽然挨过打扛过骂,可依旧成长成了一个健全的少年,这多么励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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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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