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渐山醒来,已是深夜,他只记得晚宴过了那么一个赐婚的小插曲,他就是吃吃喝喝,在回来的马车内困的不行,就没意识了,看来是林敬履把他抱回来的。
鹿渐山看着空空的床铺,自己起身,依稀瞧见书房里传来星星点点的熹微,从廊下摘了一个灯笼,上前一瞧,是林敬履。
“林贼,你怎么还不去歇息?”鹿渐山睡眼惺忪的靠在门槛边,书房里还飘着提神香的余味,大红木桌上的公文一摞摞整齐的放着,林敬履外衣搭在肩上,亵衣单薄。
林敬履见他来了,眉眼舒展,笑容只增不减,笑道:“好了,我也是才处理好,如今南边洪涝,事物是多了些,赈灾粮也批出去了,我才要去寻你安歇,走罢。”
鹿渐山就站在门口,等他熄烛关门。
“苍生皆苦啊。”鹿渐山感叹着,“不参沙子在赈灾粮里,又会有人乱来领,放了难民还是要吃下这沙子,偏偏如今整个朝廷像个蜘蛛网般,上下左右连通一气,查个贪官,就是大换血了,又得罪世家,查贪官污吏的人又有贪污,兰相之前查的廉洁,还不是夜里被人蒙头打的月余下不了床,协助他抄家的又查出来贪污了,又查这人,查这人的又贪这人的,啧啧。”
兰英上位,那时的他清正廉洁,一腔热血,也是这般的难民潮,不过是疫病。
兰英大力彻查贪粮食的官吏,却不想刘羽与他抄家贪官,刘羽查出五百两,自己吞了四百两,只上交了朝廷一百两。皇帝知道大怒,又带陈初抄家刘羽,陈初查出七百两,自己又吞了一百两,只上交朝廷六百两。皇帝知道大怒,又斩立决了陈处,自此对不痛不痒的贪官不再彻查。
林敬履也是思忖着,护着鹿渐山走:“你我都明白,若是不争,只有被吞噬的份,天下大同,只是个幻想。”
鹿渐山蓦然停下,瘪着嘴,满脸不悦,把手里的灯笼扔给林敬履:“你个不讨喜的,给你谈风月,你教训我,给你感叹,你教训我,像个老头子似的古板,滚犊子!“
话罢,自顾自疾步回房了。
林敬履愣神的站在原处,感受着蜡烛燃烧发出的热量,还有鹿渐山拿过导致留下的余温,原来他讨厌这样,怪不得他不爱同自个儿说话。
林敬履的心底与手心一般火热,他跟上去,打开门,鹿渐山自顾自睡下了,他板直的站在床前,真挚道:“阿溪,我的错,下次,你要谈风月,我就与你谈风月。”
鹿渐山背着身,耳朵仔细听着,往床里缩了缩,林敬履也识趣的躺下安歇,道:“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骗你。”
林敬履从后背抱住鹿渐山,鹿渐山也没躲,林敬履实在是高兴极了,日久天长的,鹿渐山也慢慢对自个儿好些了,日久生情,真是个好谋划。
月黑风高,暖香温人。
月明星稀下,司天监监正举杯,瞧着面前的人儿,端正灌了口酒:“你还真是胆大,竟敢在这时找我喝酒品茗!”
兰英随意用右手撑着头,坐没有坐相,左手微微抬了抬酒盅,又收回来,似是在敬司天监监正酒,笑的好:“怎的不敢?没了值,你又是女子,我一个人妇,邀约闺中密友有什么不可?”
“真没想到,咱们上一次私聚,还是我才当上监正,你才当上宰相之时,你打算几年?”王鹄与兰英熟识,不用多加言语,便能聊开。
二人从还是小官时就相识,二人求职之路,一人是司天监任职,一人为文职,利益不冲突,加上二人眼中的野心只有彼此清楚熟悉,更是欣赏对方。
这就像是两只从老鼠变成凤凰,他们见了对方,像在照镜子,知道自己一路上的心酸,知道自己走到这一天有多不容易,还有种莫名的欣慰。
司天监如今监正,王鹄,史上第一位女监正。
兰英知道王鹄什么意思,兰英也早想别离这个虚伪的世界了,道:“我打算三年。”
“也是,三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你现在的身份,什么时候想来就来。”王鹄敬了兰英一杯酒,“可摄政王看你的神色,也不单纯啊,痴痴的,不打算再玩几年?”
“呵呵,你见着林相见鹿太傅的眼睛了吗?那才是痴痴的,痴情种不是只有在大户人家才有吗?”兰英不屑的笑笑,毫不在意。
王鹄了然的点点头:”也是。”
那人是个痴情种,代表什么?代表他从小不愁吃穿,生活物质富足了,才能追求精神,才能追求这飘渺的所谓的爱情。
简迁,也是从那个小镇上来的,他一路爬上来,也见了不少东西,人啊事啊,都多了去了,他,在兰英心里,不过就是在皇帝眼里不求财不求色,那就是求权的眼中钉,娶自个儿不就是把自个儿当挡箭牌嘛!
“这个烧鸡,人老师傅老了,他儿子做的还没他老道,一日才限量十只,有时还没有,我记得我入职司天监小职的时候,你就是请我吃这个。”王鹄伸手示意他吃。
兰英也不客气,手抹了抹衣裳,擦干手上的酒渍,就撕了个鸡腿吃:“你说啊,人这辈子,也没什么好活的,本以为上位了,能造福百姓,可,却发现什么也做不了,那些能见着咱们诉苦的,一上位,折磨人的手段,比地主折磨他们时还恶毒,真正的好人,在能见着咱们之前,就被折磨死了,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既然做不了什么,你就想退了?”王鹄思忖着,“也是,我怕是不久也会去找你。”
兰英看着王鹄,知道她是女子,在这世道艰难的很,哪怕她已是司天监监正,瞧不起她的人也是大有人在,收养的孩子见着是白眼狼的案例太多了,自己生,意外也不能保证没有。这个世道,吃人不吐骨头的。
毕竟相较于自己完全不能把控的未来,她更清楚人心。
兰英怔愣回神,道:“我研究出了一味毒酒,也不是什么研究不研究,只是朱砂啊贡啊这类的东西多加,一杯下肚,皮子依着毒性会烂掉。”
这样,王鹄也不用担心死了尸体还会受辱。
“好啊。”王鹄欣然答应,“一会儿你走之时,记得给我留个方子,之后就不用劳烦你了。”
兰英点点头,又喝了好几壶,喝的昏天暗地,酩酊大醉。
兰英醒来之时,脑子嗡嗡作响,一手撑着床,一手撑着头,发丝散乱。眼神迷离之际,瞧见床边一脸幽怨的简迁,看来那方子也没写……
鹿渐山只有太子太傅这一职,早朝却还是要上。
如今,兰相下台,皇帝又宠了前年状元郎沈朗,南下治水,派遣了他。
如今各方势力都在巴结他。
官场如战场,不过相较于战场,官场是杀人不见血。
不久,祭奠云老将军的时日也到了。
老皇帝亲自在太庙中祭拜,还穿了祭服,云家两位老太君与一众亲人也到了,这气派,比得上亲王了。
鹿渐山在人群中远远的瞧一眼,那两位老太君,那身姿,那气派,不愧是将门虎女,拄着的龙拐金丝楠木杖子,还是皇帝亲赐的,其精美,其不可亵渎之神圣。他心想着要是陆清如也在就好了,他见了肯定比自个儿还激动,这不能自己一个人瞧见啊!
夜里,林敬履鹿渐山被云家留了吃晚饭。
场面上,有云鹰,云珠两位老太君,还有云家一众子弟。
云妫,字鹰。
方悠之也在,他的发妻是光禄大夫吴念朝之妹吴媗,吴家与云家交好,也是要来的。
吃完饭,鹿渐山与林敬履单单留下与两位老太君言语。
鹿渐山这会儿像是个情窦初开的女子一般,言行举止皆是激动兴奋,却压抑着,手都在大袖下绞了半天,才道:“两位老夫人安好。”
林敬履就觉得,鹿渐山对名人大家倒是喜欢,见了激动的紧,幸好他对男女情爱不是这般想法。
林敬履才是作揖道:“两位老太君有所不知,我家娘子最爱慕两位这般的英姿飒爽,如今只做了文官,听说能来见,乐了好几日,这穿什么衣裳,说什么话都琢磨了好几日,如今又是紧张,道不出来了!”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听了,也是笑了,那句“娘子”也让她们想起来故人。
云珠已是长寿,如今老的上下唇堆叠在一起,声儿尖锐的像是乌鸦在叫:“紧张甚!有话就说,我老婆子还能听听。”
云妫也是豪爽:“怕什么!”
鹿渐山也是缓缓从袖子里拿出她们年轻时的画像,各两份,虽然已经揉皱的不成样子,但他还是道:“请您们给我写个名字在这画像上!”
云妫眯了眯眼,瞧清楚了那画像,笑了:“呦来,让人拿笔墨来。”
林敬履也是笑了,无奈的很,那纸张鹿渐山偏要一个人拿来,别人都不让碰。
这时候拿笔墨的小厮还没来,云妫左瞧瞧右看看,谨慎的从袖里拿出同样皱皱巴巴的画像来,拉着鹿渐山小声说道:“我也给你瞧瞧,我两个爹爹。”
林敬履扶着激动到颤抖的鹿渐山,上前一瞧,一位笑意温柔的男子坐于圆桌旁,身着早不流行了的深衣,消瘦不失帅气,但明眸皓齿,皎皎如人间月。一位身着铠甲,站于旁边,小麦肤色,鹰眸入鬓,清爽,高冠,嘴上笑意不减。二人背后是一扇龙凤呈祥的屏风。
旁边的云珠不屑道:“还藏着,我那时给她争这画像,她道是他爹爹们,他们还是我哥嫂呢!”说完傲娇的别过头。
云妫赶紧收好画像,对着云珠骄傲道:“他们就是我爹,哼!”
待告别了几人,云妫回了韩家,云珠回了徐家。
鹿渐山在马车内仔细观摩着那画像与名字,手指摩挲着纸张的质感,笑的像个痴汉:“哈哈,我给清如也备了一份,不知道他见到了能高兴成什么样儿!嘿嘿嘿!”
林敬履要去碰,手也被打开,委屈那套也入不了鹿渐山的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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