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涣离站在上面,久久不动。
指头的血珠,若冤魂泣泪。
血液仿佛冻结,君墨爻耳边只剩心脏擂鼓般的轰鸣。
她转过身,神情淡漠,眸中是迟迟散不开的阴郁。她注视着君墨爻,稍后跳下来,从背包里掏出红绳,捆在她和君墨爻手腕上。
她没等他问,主动道:“借我点功德。”
他恍惚没听清,“什么?”
她闭眼念咒语,片刻后抬眼看他,“你点头就好。”
君墨爻颔首。
涌入而来的功德,令她心惊,她猛地后撤,带动他手臂抬起。
他不解,“怎么了?”
她深吸口气,“没。”
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泛白的五指也有了血色。
她解下红绳,“谢谢!”
他眨巴眼睛,想再问些什么,余光瞥见过来的方家人,遂作罢。
拿到东西,她解开藏身术,小鬼现身。
几人未见,却能感觉阴气骤然旺盛。
小鬼小心翼翼瞧了眼君墨爻,绕今涣离两圈,逐个对方家人哈气。
阴冷一阵一阵,方母方父煞白着脸,警惕四周,方卫垂着头,嘴里念叨着“对不起”。
君墨爻唏嘘不已,他居然能感觉那东西在动。
“好了,解气了就回来,我送你上路,”今涣离朝小鬼招手。
小鬼朝三人各“呸”一声,飘到今涣离身边。
她用朱砂绘双方八字于黄绢,以五行相克法破二人牵绊。
魂魄相纠处硬生生断开,方卫倒头晕了过去。
“阿卫,”方母方父连忙接住,焦急看着她。
她视线却留在小鬼身上,小鬼五官扭曲,身形愈发透明。
她立马掏出拂尘,挥写小鬼八字、籍贯、卒时,再写「酆都通关牒」 ,盖「三天太上印」。
“敕令七十五司削其冤债,开放冥途,”她话音刚落。
耳边若有大门拔地而起,“吱嘎——”大门敞开。
方卫母父惊得忘了反应,君墨爻双目瞪大。
她焚化牒文与金银元宝各49枚,黑白无常现身:“又来送鬼?”
“是啊,二位一起来了?”
过于浓烈的鬼气与气场,在场除今涣离外,几人都有所不适。
小鬼躲在她身后,露出一只眼睛,谨慎看向两位。
她察觉它的不安,拍拍它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他们会带你顺利到冥界。”
她折起几个金元宝,与之前备好的一同烧灭,“虽是怨灵,它未害人,倒是吞了些鬼。受阵法所致,吞鬼不一定是它主动为之,还得麻烦二位查清楚,该赏裳,该罚罚。”
“行嘞,”黑白无常掂量手里的金元宝,眉眼遮不住笑意。他们看了周遭站的几人,视线停在君墨爻身上。
“这功德!”他们两眼放光,吞咽口水。
今涣离挪动两步,挡住二人视线,“二位忙完了?”
白无常揶揄睨她一眼,黑无常笑笑,用钩锁套住小鬼的头,朝她挥挥手,“走了。”
小鬼一惊,随后依依不舍伸出小手:“谢谢你,再见了!”
大门关闭,消失得无影无踪。
冷气散去,方母方父如梦初醒,“大师,我家阿卫怎么办啊?”
她瞥了眼不省人事的方卫,将紫微辟邪符焚化入无根水,加朱砂0.3钱,递给方母,“灌服。”
方母接过,犹豫半晌,给方父使眼色。
方父掰开方卫的嘴,二人合力将水灌进方卫嘴里。
片刻方卫醒来,茫然不知所措,“我这是?”
“解决了,”方母激动涕泣。
方卫摸摸手臂与身子,温暖的体感令他感动不已。
今涣离适时插话,“换个地儿,将她好好安葬,此事便了了。”
“知道了,我们会为她寻块好地,”方母说道。
方父从袖口里掏出一打银票,递给今涣离,“考虑你住学校不方便,这是百两黄金等价的银票。”
今涣离接过,朝三人鞠一躬,“因果已断,诸位不必相送。”
说完,她瞥向君墨爻,“走了,还愣着作甚?”
君墨爻才从接二连三的惊诧中醒来,“哦,来了。”
出了方府,君墨爻像只麻雀,“为何你叽里咕噜一堆后,我一点头你脸色就变好了?你从我这借的功德又是何物?方家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带着毛絮的棍子又是何物?上次你用此物,我便觉得奇怪,这次你随手一挥,我竟能觉得那门上禁锢的东西消失了。那木门后是什么?你说的鬼吏又是?你能见到那些东西的样子,还是和我们一样只能听到声音?”
“你不累吗?”她偏头,满眼好奇。
他不懂,“啊?”
她看向前方,“说那么多话。”
君墨爻呆滞一瞬,挡到她前面,“从未见过,问题便多了些,你可为我解惑?”
念在功德的份上,她爽快开口,“功德乃行善积德的回报,功德用于画符、施咒,我存不住功德,你功德满满,所以和你借。借的这些,天道判完会返还,那时能感觉有暖流涌入。”
他似懂非懂,“你脸色变好也是因为这个?可为何我还没感觉?”
她侧身绕过他,“大约半个时辰后。小鬼是方卫的妹妹,被其母父溺死后,附着方卫身上。他们将其埋在小木门后,建高墙设阵法聚鬼气,为方卫铲平仕途障碍。”
他的瞳孔在惊骇中急剧放大,“那你为何还帮他们?”
她停下脚步,目光失焦,“那小鬼横死,仍存理智。”
眸底凝聚坚定,她目若悬珠,“它想摆脱,我便帮它。”
君墨爻心尖一颤,跟着停住,眼睛瞟向别处,“昨日你说被他们耍,又是如何?”
她瞄他一眼,继续朝闹市口走,“他们明知小鬼的存在,却装作不知。明明不想被发现,却又邀请我去他家。前一天还推脱不想解决,今日又一早寻到漱石居请我出手。”
君墨爻双眸眯起,迈步与她齐平,“会不会在试探你?你可有什么仇家?”
“我来京朝不过数日,哪来的仇家?”她瞥他一眼,官家子弟想象力都如此丰富?
君墨爻拧着眉,“此事不简单,你还需小心些。若有他们做此事的证据,可报给衙门,方家无事,背后定有高官……不行,你孤身在此,过于危险。”
她不应答,从袖口掏出拂尘递给他,“拂尘用以提醒修行者清除六根,亦是法器,也能用来驱蚊除尘。”
“还真能驱蚊?”君墨爻注意转移,接过来细细打量,毛絮白净,长棍上刻着符文。
他还给她,“用处这般多,我们能用吗?”
她看神经一般看他,“除道士外,便是阉者在用此物。”
昭辰帝称帝后,不许阉者入宫,此物便仅剩道士在用。她知道这些,还是看前朝史书。
他脚步一顿,默不作声跨得大步些,追上她的步伐。
他眼珠乱晃,红霞爬上脸颊,始终不敢看她,“那还是算了。”
她压着疯狂上翘的嘴角,语气尽量正常,“来的鬼吏是黑白无常,他们的工作是勾亡魂回冥界。我能见到他们的样子也能听清他们说话,与你们只能听闻些动静不同。”
他忽视她的嘲笑,张张嘴,好奇心战胜未知恐惧,“那我们有法子看到吗?”
她勾起唇角,“能啊,你若想,我可以给你开天眼。”
不过就是他被吓到,她倒霉些罢了。
她迫不及待的样子让他迟疑,“先不了,多谢你告诉我那么多。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若是你要回学堂,直接和南市租马车的商贩说,稍后我会让小厮来付钱。”
说完,像怕她拒绝,又像怕她给他看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他步履匆匆,没一会儿消失在闹市拐角。
一来一去,她心底阴郁消散不少。
到昨日的面馆吃下午餐,她避开人群,走街串巷到大理寺一角。小心爬上屋顶,观察底下人的走向。
微风习习,屋顶上的人不见踪迹。
大理寺卿的方案上,一封信落在正中。
南市马车铺,君墨爻派来的小厮正好撞见她在付钱,他急忙冲过来,将银子放在商贩手里。
她收回手,白嫖一趟回学堂的行程。
从君墨爻那借来的功德还有留存,到学堂后,她躲到僻静处,再次催动千里寻踪符。
纸鹤没再往同文馆飞,而是在她头上打转。
她眉头紧锁,上次错失机会,现在师叔在学堂已无任何踪迹。
她连忙焚烧传讯符,告知师母、师姐及师兄这个消息。
今日过去,到上学日。
她专程去找了教商学的老师讨教问题,待到快上课时,试探午休能否去寻他再问。
哪想老师一脸“我不干”地摆手,“那可不行,午休自然是用来休息的,有什么事晚修再问。”
“学生知道了,”她礼貌告退,有些遗憾。
来那么些日子,她也听闻同文馆把守有多严,比起皇宫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仅为保护老师,且为保护万一被老师哄骗的学生。
无功而返,她讪讪摇头。
师叔失踪半载,怕是没那么好找。
从布政堂大门出来,她走向明伦堂。
碰巧遇到君心与吴叶一块走到这,她伸手和君心打个招呼,眼睁睁瞧着君心掐了把吴叶的腰。
吴叶心不甘情不愿走到她面前,“涣离同窗,很抱歉那日污蔑你将君心赶出咏絮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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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小鬼小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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