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非人生物

然而，直到临近半夜11点下班，除了行政一脸古怪地过来查监控，说是有人融坏了公司门把手，拧爆了茶水间的自动饮水机，剪断了电梯间的吊索......结果又什么都没查到，灰溜溜地走了以外，都没再发生任何古怪的事。

刘梦两耳不闻窗外事。

公司的这些家具设备本来就缝缝补补又三年的，经常被装了各种义体的同事们不小心损坏了，没什么稀奇的。

而且，刘梦早上本想着在网上搜搜类似的遭遇，结果大数据十分给力，让她一头就扎进相关小说里出不来了。

聚精会神的结果就是，让她又开始异常的饥饿，连中午吃合成食物时，都比平时有滋味儿多了。

只不过这小说里的怪物吧，要么就是无孔不入的幽灵，要么就是长着无数触手，眼睛和脑袋的大海怪，本体还得是城市大小起步，

它们无一例外地控制，污染人类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一出手就收割大片无辜路人的人头，大肆破坏着城市建筑。

刘梦看着看着......那这怪物，好像和大公司也没什么区别？

哦，也不一定——地球上的大公司数不胜数，说不定怪物还打不过公司的呢。

她顿时有些看不下去了，只能摸着饿得咕咕叫的肚子叹气。

不过也总算是把心放了下来——早上周会看到那一幕，估计真是自己太累了，少有地出现了虚拟空间晕动症，大脑错乱，产生了一系列错觉。

证据就是，就是当刘梦磕磕绊绊发表完工作终结，回头再看，发现自己根本就没给同事姐发过信息。

一扭头，卫斯理也好好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而非她的身边。

并且之后和刘梦接触的其他同事，也没发现谁出现任何疑似“精神污染”的现象。

——果然，开组会就是让人都睡进一个被窝，头脑发热精神失常，也是常有的事情。

这样一想，刘梦越发觉得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连忙三两步跑进了常去的24h营业超市，在合成食物的货架前流连忘返，精心挑选今晚的打折商品。

今天工作太辛苦，奖励自己一块蛋白含量高点儿的合成肉吧。

......算了，要不还是再忍忍，等两天后发工资再吃顿好的？

刘梦捏着一块从没吃过的午餐肉，正在做剧烈的心理斗争——虽然写着午餐肉但是晚餐也可以吃的吧，还是说在午餐时吃会比晚餐时好吃么，可惜家里没有冰箱，要不然也能买回去第二天中午试试......等等，她不仅没有冰箱，似乎也没有假期呢......

这时，她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她的脑子好像停不下来了？

......就和今天早上开会时一样！

刘梦看着手里的午餐肉，缓缓地眨了眨眼，忽然没有了胃口。

——并不是什么心理原因，而是那股诡异的饱腹感，居然又出现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今天早上早上早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刘梦猛地晃头，试图阻止这种复读机行为，然而就算她把自己摇成滚筒洗衣机，脑子里还是一连串：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吃这个......

“不要吃，这个，不好。”

下一秒，一只修长的手凭空出现，拿走了她手里的午餐肉。

刘梦缓缓抬头。

她的第一反应是，好值钱的帅哥脸啊。

第二反应是，好巧不巧，正是她今天早上开会时见过的那张。

——

刘梦后知后觉，四周竟然一片寂静。

这是很不符合常理的。

这个时代，各种虚拟投影广告早就见缝插针，从地面往上一百米，恨不得霸占人们眼球和耳膜的每一个角落。

为此，隔音避光的建筑材料也卖得格外好，就像是达成了某种恶心的商业合作。

但此时此刻，这些恼人的声音和光线，通通消失了。

刘梦只能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比她高一个头还不止的男人。

对方捏着合成午餐肉，看向她的目光里，竟饱含着......纯粹的忧虑，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幼崽。

一本正经地，再一次不甚熟练地开口道：

“不吃，这个。”

接着，像是怕刘梦不信。

他眉头微皱，掷地有声地吐出来一个字：“坏！”

刘梦：“......”

不吃就不吃吧。

可还没等她说话，对方手指轻轻用力，午餐肉就凭空消失了。

甚至没留下残渣粉末，而是，凭空，消失了。

这一幕太过诡异，刘梦立刻噤了声。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惊悚——她眼睁睁地看见，对方始终用饱含忧虑的目光看着她，身体却转了180度，走向柜台。

而柜台后站着的店员，就像早上组会她的同事们那样，懒洋洋地趴在柜台上刷着脑内终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哪怕是一个人，用后脑勺正对着他，朝他走过来。

刘梦：“............”

请问这位帅哥，难道你的头，是摄像头的头么？

不是原装的就是好使呀，原装的哪能180度旋转呢？

而且更诡谲的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不是因为过度惊恐，大脑中的杏仁核释放神经递质影响其他大脑区域，导致肌肉僵硬和动弹困难。

而是她的腿和手，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固定在了原地，半点儿动弹不得。

不过，虽然身体动不了，刘梦此刻的脑子却意外地清醒，也不复读机了

她仔细回忆了今天的所有事情，发现了一件更古怪的事情，那就是她自己的心路历程——兴奋，困惑，震惊，极度的紧张......

明明是如此诡谲的情景，而且在对方的目标明确是她的情况下，她竟然始终都缺少了一种最核心的情绪。

那是人的本能之一，恐惧。

这么一想，刘梦反而开始有点慌了。

因为，她今天摸鱼看的小说很杂，恐怖向的，猎奇向的，言情向的，恐怖猎奇言情向的，什么都有。

于是她低头，发愁地看着自己饱得想打嗝的肚子，心里想着，别吧。

难道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什么奇怪的生物？

这能生出个什么......小摄像头？

然而更不可救药的是，她仔细感受了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对这个念头，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害怕。

就在刘梦胡思乱想之际，大摄像头，咳，她的“同事”，终于从柜台后的仓库门里出来了。

果不其然，他的头依旧保持着进去前的状态，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弧度改变，始终用那双充满忧虑的眼睛，牢牢地看向刘梦。

但这一次，刘梦和他对视一会儿，发现他甚至都不会眨眼。

可等她的视线下移，落在对方手中的东西上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那好像是，一块货真价实的天然肉！？

——

刘梦从没见过真正的肉。

听说几十年前，国界的概念还存在时，有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亚洲国家，流传过这样的一句话——“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用来讽刺人见识浅薄，自以为是。

但在2107年，这句话早已变成了现实。

刘梦没吃过猪肉，更没见过猪跑步。

说得更全面一点，她根本没有吃过任何一种天然肉类，也没见过任何一种动物。

如今的人类，早已踏出地球，在太阳系的其他星球上艰难寻求生路。

但人类生命，却依旧未能突破千年来的基因极限。

可地球资源已濒临枯竭，从高空放眼望去，卫星能量发电站昼夜不停的幽蓝光线早已替代蔚蓝。

百年前随处可见的动植物，如今年只存活在实验室和私人庄园，有机材料更是成为富人的独享资源。

而普通人终其一生也不知道，每天入口的合成食品里，能有多少广告宣传里，来自蝗虫的所谓“高质蛋白”。

但此时此刻，她的“同事”居然拿着一块，她只在虚拟网里见过的天然肉，朝她走来。

并且，在她面前站定后，他居然毫不留恋地递了过来。

甚至好像还怕她不能理解，他皱着眉半天，才对她吐出几个字：“不坏，吃这个。”

......好吧，那刘梦这下彻底懂了。

接下来的剧情，八成就是她肚子里怀了个未来灭世大反派，看不上地球万恶的合成食物，于是指挥着话都说不利索的摄像头小弟，给它寻找天然食物，补充生长所需的能量。

于是，接下来他们会开始到处抢劫超市和餐厅。

但很快，就被主角团发现并打得抱头鼠窜，从此过上东躲西藏的生活。

最后在大反派即将出生之际，他们被主角团一锅端后不算完，尸体还要被送去大公司譬如渡边生物的研究院，做成实验品切片，最终研发出个什么东西来拯救濒临崩溃的地球。

......想到这里，刘梦心里这么一合计，居然觉得还不错？

毕竟在这个时代，难道她不“怀孕”，就能平平安安地活着，勤勤恳恳工作攒钱，等到某天吃上一次天然食物么？

答案是否定的。

昨晚那干脆利落的一枪，已经彻底打碎了刘梦对上城区，对公司，对稳定生活的那层美好滤镜。

原来，她拼命爬上来的上城区，和下城区没有本质上的不同。

更改变不了，她无论在哪儿，都是被别人随意捏在手里的烂命一条。

刘梦自暴自弃地想了会儿，很快就十分悲伤地接受了大自然的馈，哦不，命运的坎坷跌宕。

谁知此时，额头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她瞬间回过神，就发现自己和摄像头那双饱含忧虑的眼睛，在一个极近的距离里，对上了。

有多近呢？对方依旧不会眨眼，所以那格外纤长浓密的睫毛，已经搭在了她的睫毛上。

刘梦：“......草。”

摄像头竟然把他的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然后又在极短时间内退了回去，那双眼睛里始终饱含的忧虑，终于变成了另一种情绪。

他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半晌开口道：

“你，想，被我受/孕？”

——

刘梦试图解释。

刘梦无从开口。

刘梦破罐破摔。

她开口前不忘一把抢过对方手里的天然肉，然后恶声恶气地道：“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今早上和现在，你一出现，我的肚子就饱得发胀？！”

但这似乎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已经超过了对方目前的语言水平。

眼看着摄像头作势又要把他那“大机箱”怼过来，刘梦眼疾手快遮住了额头，厉声道：“不许过来，就站那儿说！”

她掷地有声地胡说八道道：“我怕真被你受/孕！”

然而，当刘梦说出这句话后，摄像头的眼神，又变得饱含忧虑了起来。

他乖乖站在原地，眼睛却泛起碧蓝的波光，如梦如幻，差点把刘梦看痴了去。

等光芒消散，就见他一字一顿地开口，“我无法，使你受孕。”

他像是牙牙学语的婴儿，却能将每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根据，你们的文明，你和我，生殖隔离。”

刘梦：“............”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从一个非人生物嘴里，听见“生殖隔离”这么科学而文明的词字。

......是她的错，是她被那些恐怖猎奇言情小说荼毒太深，什么“人类是最适合孕育生命的母体”之类的，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么一来，刘梦忽然觉得手里的天然肉有些烫手起来。

但不知为何，明明她的胃已经饱得发胀，可是一股奇妙的肉腥味——她从未闻过，但嗅觉却忽然变得十分灵敏，一种根植于本能深处的执拗冲动告诉她，这确实是天然肉的味道。

并不算非常好闻，但却格外的......让人垂涎欲滴。

刘梦十分不舍得这块肉。

但是，如果对方的目的，比“生个末世大反派”的代价还要大，那她是决计不可能为了一口吃的，就葬送了性命的。

反正，她有合成食物吃也足够了——在她生活在在下城区的时候，甚至还只能每天干吞最便宜的基础营养剂呢。

这么想着，刘梦一咬牙，就要将天然肉还回去。

摄像头乖乖接过的时候，她心里还划过一丝浓重的不舍。

刘梦努力将视线从天然肉上拔下来，随意抬头一瞥，吓了一跳。

只见，摄像头虽然接过了天然肉，但那双始终注视着她的，不会眨动的淡绿色眼睛里，忧虑变得更重了，简直是诡异到好笑的地步。

但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安静地将天然肉捏在指尖——就像刚才捏那块合成午餐肉一样！

“等等！别！”

十分钟后，刘梦看似面色平静地将肉藏在宽松的合成布料外套里，身边跟着摄像头，出现在了街头。

实则已经“死”了一会儿了。